久別重逢

久別重逢

青麓想過很多次,再一次見到青梵的時候要說什麼。

或許是會失控地質問他當初爲什麼要拋棄她離開?或許是向他哭訴自己這些年受的苦?或者是告訴他除夕時候宮廷裡發生的事,又或是問一問他這些年過得可好、做了些什麼?

也許不過是忍不住問一聲這些年他爲什麼不來找她,再誇張甚至可能會因爲內心那一些怨悶,尖酸刻薄地說一聲,多虧了你拋棄我,我才能遇到臨淵。

然而驟然對上青梵張開的眼睛的時候,青麓一句話都沒說得出來。

小癡眨巴着大眼睛,頗有些期待地看着眼前的無比尷尬的沉默對視。

終於下定決心打破沉默的人,卻不是青麓,而是青梵。

“呃……阿鷺……好久不見……”一句尷尬生硬得簡直讓人汗顏的問候。

“嗯……哥哥……好久不見……”一句同樣尷尬和生硬得簡直讓人不忍卒聽的回答。

本來一臉興奮地等待着事情發展的小癡終於換上無比失望的表情下了一個結論:

“這絕對是我誕生後的這三千年裡面見過的最尷尬、最無聊、最令人看不下去的久別重逢。”

青梵渾身皆是傷,絲毫動彈不得,說完那句話之後只能怔怔地看着青麓,他這些年裡不是不曾見過青麓,然而每一次他到了青麓附近的時候,都一直躲着青麓。在他心底深處,幾乎可以說是害怕這樣的重逢。然而這時候忽然間,見到了她,卻也沒有預想中的不自在。

十年不見,久別重逢。

沉默再度積攢了良久,青梵卻忽地大笑出聲來。

他胸口尚還有傷,這一笑之間不少剛剛纏上的潔白紗布上都慢慢地滲出些血色來。然而青梵似乎也並不覺得傷口迸裂疼痛,倒像是忽然間遭逢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一般,放聲大笑着。

其他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小癡稍稍歪着頭,露出些困惑的表情。她與青梵相識相知時間不算短,卻從來不曾見過青梵這個樣子。

她記憶中的青梵,最無法忽略的,便是眉宇間那樣深深的疲倦與無法派遣的戾氣。青梵雖說偶爾也像個平常人一般與她打鬧,但是青梵的脾氣絕對算不上好。她也經常故意胡鬧了惹青梵發脾氣,她也故意說笑話,惹青梵笑兩聲。

可是她卻不曾見過青梵像這樣大笑的樣子。

對啊,她從來沒見過青梵大笑,就如同她不曾見過青梵深深痛苦的樣子。

她見過的青梵,不曾歇斯底里過,她見過的,她喜歡的,究竟是什麼樣子的青梵呢?而現在在這裡的,又是什麼樣子的青梵呢?又爲何,在見到這樣笑得歇斯底里的青梵的時候,她居然覺得難過呢?

倒是青麓只稍稍怔了一瞬間,忽地也跟着大笑起來,她亦是罕見地失態到笑得幾乎笑得前仰後合,失力地倒在臨淵懷裡。臨淵伸手撫摸着她的長髮,神色清淺,嘴角帶笑,也沒說話。臨淵擡頭,恰好看到小癡滿是困惑地求助般地看向他,不由失笑,微微搖了搖頭。

青麓與青梵,他們兄妹共同度過的日子,他們兄妹獨有的共享的情緒,那些痛苦,那些磨難,那些背叛與歡樂,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歲月,又哪裡是他們這些外人可以窺得一斑的呢?

直到兩個人都笑累了,屋子裡才重歸於安靜。

“阿鷺,真的很久,沒有見過了。”青梵盯着密室空白的屋頂稍稍嘆了口氣。

“是啊,哥哥,真的很久了。”青麓半臥在臨淵懷裡,兀自帶着笑意,輕輕回答道。

他們兄妹上一次這樣面對面的時候,還只是兩個半大的孩子,到如今,再度相逢,卻已經一別十年。

這十年裡,一個崩潰重生、人世沉浮,一個誤入歧途、腥風血雨。到如今終於再度相見時,忽地覺得當初那場離別,到如今這場重逢,居然盡是如此可笑。

青麓終究也沒有問當年爲何拋棄她離開,青梵亦沒有再提自己投身蓬萊店的緣故。有好些曾經被那麼記心掛腸過往在這忽如其來的大笑之中突然變得不重要了,這一刻,就宛若久別故鄉的遊子心心念唸了很多年過去家門口的一碗陽春麪,然而到最後回到了故鄉,才發現其實陽春麪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終究是回到了故鄉。

十年之中,他們都變得太多了。

十年之後,他們其實也沒有變那麼多。

————

好不容易大家重新歸於平靜,花悽悽替癡夫人簡短地告知了青梵薄倖樓如今的狀況,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問起烏衣巷如今的情況。

小癡一屁股坐到青梵牀邊,毫不客氣地伸出手指戳着青梵尚有傷口的臉頰大笑道:“呀!鬼公子總算是醒了!奴家倒是想好好向鬼公子請教一番,被自己的近侍書僮捅了一刀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啊?”

“不怎麼樣。”青梵忍不住向着小癡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這才頗爲懊惱地道:“我本來把著墨放在自己身邊,就是因爲發現了他心思極深,遠不如看起來單純。我一直擔心他背地裡做出些什麼來,還想着把他放在離我最近的位置上相對會更好掌控,誰知道我回了青州幾個月,就掀起這麼大的事情……”

花悽悽以手支額,鬼公子這打算,也實在是太天真了吧,把著墨放在身邊便能指望他收心?這不是正好給了他更多收買人心的機會?花悽悽心中簡直想要仰天長嘆一聲,面上絲毫未動神色,淺笑道:“先不管墨公子如何,烏衣巷其他公子可還願意跟隨鬼公子?”

青梵仔細回憶了一番:“就我被囚禁這些日子見到的情況看,烏衣巷當中魑魅魍魎四公子,除了魎公子白粟已經死了,其他三個已經都在著墨那邊做事了,而且烏衣巷除了那八位公子之外的一百多位普通殺手,幾乎也都是他們三位名下的……”

小癡“撲哧”一聲就笑了:“哎呦,魑魅魍魎四公子,連帶着幾乎所有的普通殺手,如今不是死了就是叛變了,你這鬼公子也真是當得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青梵不斷地向小癡飛着眼刀,怎奈渾身不能動,只能臉皮使勁抽搐了幾下。

青麓聽到那段話,下意識地接口問道:“魎公子白粟?是那個塗山居的罌粟精白粟?”

沒等青梵答話,臨淵反應更快些,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拍拍懷裡青麓的肩膀:“當初塗山居的事情看來我們錯過了另外一半,不過這些等下再細說給你聽,現在先讓你皇兄接着說吧。”

青梵不大清楚青麓也摻和了一把白粟的事情,聽到青麓那麼問還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見臨淵這麼說了也就放心地略過這一節,繼續道:“至於筆墨紙硯四位啊……其實吧,說出來你們可能不相信,筆公子其實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小癡不客氣地打斷了:“我們都相信,也都知道,而且這個一天到晚就知道找吃的的小屁孩如今還是悽悽和你妹妹的人在保護。”

青梵乾笑一聲:“哈,是麼,大家都知道了啊,那筆公子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恩,筆墨紙硯,接着墨公子著墨……這個就更不用說了吧。

後面紙公子,跟小癡那邊的那位瑟姑娘相似,基本只掛個名,需要初代鬼公子的印信才肯出山。最後硯公子嘛,他除夕之後就出去玩了……”

花悽悽扶額呻.吟一聲:“簡單講,也就是說,烏衣巷如今沒有用得上的人?對麼,鬼公子?”

青梵躲不開花悽悽凌厲的目光,只得乾咳一聲:“差不多吧……”

“真的不能召回硯公子麼?”花悽悽尤不死心,追問道,“硯公子不是一直跟你私交甚密,如今蓬萊內亂,他就沒表示什麼?”

青梵沮喪道:“他確實是表示過,等事情結束了,要是我還有命在,就可以去喊他回來了……”

小癡亦擺了擺手:“悽悽你就不要指望硯公子了,就算真的能召那傢伙回來,他那自由散漫性子也頂不上什麼用處。悽悽你就隨他出去玩吧。”

聽到小癡這麼說,基本便是真的沒有希望了。花悽悽這纔算是徹底死了心,憤憤不平地接受了烏衣巷無人能用的事實。

小癡難得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彎腰湊到青梵旁邊問道:“事到如今,前後線索也已經理得差不多了,我想差不多也應該決定接下來怎麼辦了?我以爲我們倆一起去京城找師兄比較好,畢竟你如今受了傷,而我又必須暫時藏起來,等弓止大人的消息。剩下的人,你來決定吧?”

小癡的意思很明白,她想要癡夫人和鬼公子都從蓬萊店消失,再加上臨淵抽身事外,從而讓著墨徹底失去針對的對象。

著墨的力量新建立不算久,若是失去針對的對象,很容易便會失去不少人心。然而這個計劃同樣有着讓著墨有了機會調整自己部下的機會。算不得最好的計策,還需要青梵用如今這不多的人手來完善這個計策纔好。

作者有話要說:

遙遠的京城閒王府:

姬甚:師妹你不能這麼對我!!難得來看我一次居然還帶着男人一起!!我的心都碎成渣了……

鍾離鏡言:你可以樂觀地看待……

姬甚(咆哮):我愛的女人帶着她喜歡的男人來看我!這個男人還是我侄子!這要怎麼樂觀?!!

鍾離鏡言:起碼她喜歡的男人長得跟這一世的你挺像的,說明她不跟你在一起不是因爲長相……

姬甚:=_=這哪裡值得樂觀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