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不動安如山。
謝謙覺得現在用這句話來形容牧秋語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尋常人,別說是三個王府側妃一起上門,就算只是見到一個側妃上門問罪,估計都要坐立不安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但是牧秋語卻只是安然自若的坐着,手捧一盞墨畫剛剛換上來的新茶,微微閉眼,享受着嫋嫋茶香,臉上沒有一點不安的神色。
吞了口口水,謝謙猶猶豫豫的開口問道:“秋語,你……等會兒她們問起來,你就把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好了,你本來就什麼錯都沒有……”
牧秋語擡眸,眼角微微上挑的鳳眸之中帶着些許冷然,開口道:“我確實什麼錯都沒有,但是她們興師問罪的對象可不一定沒有我。倘若她們打定了主意想要找我的麻煩,那麼就算我將事情全都推到你身上,也沒有一點用處。”
謝謙聽完牧秋語的話,登時雙眼圓睜,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急急忙忙地問道:“怎麼可能呢?你跟他們有沒有見過面,無冤無仇的,爲什麼非要找你的麻煩?”
“因爲我之前不小心得罪了長寧郡主。”牧秋語的語氣之中毫無起伏,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情。
謝謙歪着頭想了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好像是聽府裡的下人嚼舌根說,太子殿下對你青眼有加,惹得長寧很是不快。”
“不僅僅如此。”牧秋語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茶,玫瑰色的嘴脣染上晶瑩剔透的茶水,更加顯得妖嬈,像是抹上了鮮紅色的口脂一樣。
妖嬈的脣色,配上她的一雙精緻鳳眼,還有臉上淡然的神色,明明是兩個人平等的坐着,謝謙的身量還要比牧秋語高上一些,但是謝謙卻覺得,牧秋語此時此刻就像是坐在高出,居高臨下的看着所有人。
而且……牧秋語挺直了脊背的坐姿,端茶時優雅的姿態,都讓謝謙覺得有點眼熟。仔細想了想之後,他就明白了過來。他每一次礙着規矩前去給戚側妃請安的時候,戚側妃就是這樣挺直了脊背,坐在主位上,一副藐視一切的模樣看着跪在她面前請安的庶子庶女們。
謝謙知道,戚側妃有一個姐姐在宮中做賢妃,因此戚側妃的姿態處處都是模仿着她的那位姐姐的,那是宮中貴人才有的姿態。
只不過,戚側妃做起那等姿態,總是讓人覺得有點僵硬,倒不如眼前牧秋語做起來,無比的自然嫺熟,倒像是……倒像是天生就是如此一般。
“謝十四,總是瞧着我做什麼?我的臉上有花兒麼?”牧秋語看着謝謙直勾勾盯着自己,還一臉思索模樣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提醒他的失禮。
謝謙這才恍若如夢初醒,十分窘迫的移開了眼睛,紅着臉結結巴巴的給牧秋語道歉,說着失禮失禮。
一邊說着失禮,一邊卻還是用眼角的餘光去瞥牧秋語臉上的神色,生怕牧秋語因爲自己一時的失禮而生了氣。
但是牧秋語還是那樣一副淡然的樣子,眼中沒有怒火,反倒是瞧着謝謙偷偷摸摸的視線,眯起眼睛抿脣一笑。謝謙趕緊收回目光,一副被抓了一個現行的小偷模樣。
“你方纔在想什麼?”牧秋語開口問道。雖然她能夠看得出來謝謙盯着她失神不是因爲故意想要冒犯,而是因爲這個天然呆的傢伙想着想着就開了小柴,一時之間忘了收回目光就一直保持着這種狀態。
但是她還是很想知道,爲什麼這個傢伙看着自己,反而一臉疑惑的樣子。
“其實也沒什麼。”謝謙聽到牧秋語開口同自己說話,就知道牧秋語並沒有生他的氣,這才尷尬的笑着將視線擺正,道,“就是覺得,你的姿態,像是宮裡的貴人一樣好看。”
牧秋語的眼光微微一凝,幸好她此時正保持着舉杯飲茶的動作,一雙瀲灩鳳眸大半都被描繪着青花的茶杯遮掩,謝謙這纔沒有看見牧秋語眼中閃過的一道亮光。
關於姿態這件事情,牧秋語自己也沒有辦法,她當初爲了能夠成功的暫時頂替從小接受最嚴苛禮教教育的赫連雲玉,實在是下了不少功夫,力求自己的每一個姿態都做到如同用尺規丈量出來的嚴謹,嚴謹之中還要帶着優雅,帶着貴氣。
都說習慣成自然,現在牧秋語不由自主就會按照在皇宮之中的時候那樣做。牧秋語想過要剋制一下自己,但是……經過多次嘗試未果之後,她就放棄了——反正只聽說過禮儀不到位被人挑刺兒的,總沒有聽說過禮儀太好還能夠被雞蛋裡面挑骨頭的。
“想要跟貴人們打交道,我總是不能夠失禮的。”牧秋語笑了笑,半真半假的回答了謝謙。
謝謙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牧秋語說的十分的有道理。點了點頭,卻又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一樣,道:“秋語,你剛剛說不僅僅是因爲你得罪了長寧,所以他們纔會想要找你的麻煩,那還因爲什麼?”
牧秋語的眼睛掃視了一圈四周,眼中帶着嘲諷的微笑,反問道:“你說是爲什麼?”
謝謙的目光順着牧秋語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四周,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猛地右手握拳砸在自己的左手手心,恍然大悟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牧秋語見到謝謙這麼快就反應過來,忍不住微微一笑,眼光之中帶着些讚許,點了點頭。但是旋即,笑容之中就不由自主的染上一點苦澀。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應該是這個世界上除了被嫁禍之外最無辜的罪責了。這個富貴樓,幾乎得到了所有貴族的青眼,就連太子宇文哲,護國公夫人都樂意往裡面扔銀子,不管是財富還是人脈,都太過可觀了。
長寧郡主覺得宇文哲對牧秋語青眼有加,就將她當成了自己的競爭對手,但是這是長寧郡主腦子簡單纔會這麼想。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就算牧秋語真的是衝着宇文哲去的,身份擺在那裡,她頂死了也就只能夠成爲一個側妃,一個太子側妃,還不是被正妃拿捏得死死的?又有什麼可以忌憚的?
牧秋語的心中忽然有了一點猜測,或許側妃們過來,並不是爲了長寧郡主,也並不是爲了找謝謙興師問罪,而是隻是想要藉着這個機會,把她跟安平王府綁在一起。反正在他們的計劃之中,謝謙喝醉酒之後性情大變,多半是輕薄了牧秋語。
就算北齊民風剽悍,不是很在乎男女大防,但是的女子,除非三尺白綾吊房樑自盡之外,就只能夠嫁給那個奪人清白的混賬。這麼一說,牧秋語就只能夠嫁給謝謙,而謝謙的身子……說白了就是一副殘破的身子,要是沒有人好好爲他診治,估計沒有幾個年頭就要死。
到那個時候,她一個寡婦,還不是被安平王府拿捏得死死的?
當然,牧秋語並不覺得這會是謝王爺樂意見到的事情,但是這卻是三個側妃樂意見到的。若是今天事情真的跟他們計劃的一樣——牧秋語連謝謙死後的事情都能夠想得到——多半那三位側妃就會開始費盡心思拉攏牧秋語,成爲她們的孩子爭奪爵位的助力。
算盤倒是打的很好——果然能夠掌家的女人,都是精明的商人。
“可是……”謝謙自然是不知道牧秋語已經想到了那麼後面,猶豫着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就頓了頓。看着牧秋語帶着鼓勵意思的目光,這才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壓低了聲音道:“狡兔死走狗烹,謝家早就已經是烈火烹油,要是你也站在了我們這一邊,看着謝家像是更上了一層樓,實際上,不是催命符麼?”
牧秋語猛地擡眸看向謝謙,目光之中的探視之意使得她的眼神十分的犀利,居然給謝謙一種自己好像連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都被看穿一樣的不安感覺——他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看着牧秋語,張了張嘴卻不敢說話。
牧秋語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收回了目光,開口道:“抱歉,我失態了。”
“沒事沒事,我剛剛不也失態麼?算是我們扯平好了!”謝謙再一次忘記了自己的後腦勺有傷這件事情,伸手撓了撓,頓時疼得齜牙咧嘴的,但是卻依舊沒有忘記開口詢問牧秋語,爲什麼忽然用這麼犀利的目光看着他。
牧秋語抿了一口茶,輕笑一聲,道:“我沒有想到,你看起來天真,實際上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在謝謙說出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牧秋語忽然就想起了秀娘跟她說話時候的那一句感慨,鳳雲內亂,青霄動盪,這一切似乎就像是什麼徵兆一樣,或許北齊也會開始不太平。
雖然牧秋語還不是十分了解北齊皇帝對各大世家的態度,但是謝謙身爲謝家人,身處其中,應該更有體會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