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外面,車伕的身子還是端坐着,只是他的頭顱,卻已經掉了下來,鮮血像是噴泉一樣,從哪個碗大的傷口之中噴涌而出,幾乎要將整個馬車都染成紅色。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鐵鏽的味道。
宇文思卻像是極爲享受一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道:“真是香甜啊……”
桃桃看着那個鮮活的生命眨眼之間就已經成爲了屍體,眼中閃過深深的恐懼,咬緊了嘴脣沒有多說一句話。
此時此刻,馬車外忽然傳來一聲輕笑,緊接着,是含着戲謔的聲音響起,道:“思思,一回來就這麼大的火氣,可是惱了哥哥沒有及時迎接你?”
宇文思的漆黑一片的眸子之中忽然漾起一道波動,烏黑的顏色像是有生命一般緩緩地朝着眼睛正中流動,瞬間凝結成了瞳孔。眨巴眨巴眼睛,宇文思就又是那個招人疼愛的玉雪可愛的小姑娘了。
毫不忌諱的踩過一地血腥,宇文思將車伕的身子一腳踢翻,飛身就撲到了那個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懷中,沾了鮮血的小臉在男子懷中輕輕的蹭着,乖巧地就像是一隻衝着主人撒嬌的貓咪。
“哥哥……”宇文思甜甜的喊着。
男子有些陰柔的臉上露出一個十分寵溺的微笑。也不管自己身上昂貴的錦袍被鮮血染得一團糟,擡起一隻手,輕柔地着宇文思光潔如玉的小臉,小指輕輕勾起她嘴角不小心濺上的一滴血液,輕輕塗抹在宇文思櫻色的嘴脣上,看着她的嘴脣染上些許紅色,他的眼中露出十分滿意的神色,道:“思思,跟哥哥回家去。”
“好。”宇文思懶懶的趴在男人的懷裡,雙手環着他的脖頸。
男人拉起繮繩,十分熟練地調轉馬頭,一夾馬腹,馬兒嘶鳴一聲,揚起四蹄絕塵而去。
桃桃心有餘悸的跳下車,看着四周忽然出現的幾個黑衣人動作熟練的收拾着殘局,飛身以輕功跟上。
如果方纔這個巷子之中還有其他人,一定能夠認得出來,那個長相有些陰柔的男人,正是他們北齊尊貴的二殿下,宇文雍。
送走了秀娘之後,牧秋語找人問了問宇文哲他們那個雅間的情況,剛剛送菜進去的侍女一一答了。
聽到侍女說那三個人看起來其樂融融的,牧秋語十分心安理得直接忽略了侍女口中“看起來”這三個字,然後轉身就想要上樓,但是邁出去的腳剛剛搭上臺階,就見到身邊人影一閃,定睛一看,原來是杜蘅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出什麼事情了?”牧秋語擡眸,看着杜蘅有些凝重的臉色,問道。
“主子,被關在後院之中的傢伙,中毒了。”杜蘅的聲音很輕,但是卻保證牧秋語一定是聽見的。
牧秋語聞言,原先還因爲長寧郡主那個胡攪蠻纏的傢伙被“美男計”迷昏了頭腦而帶來的舒暢之感頓時一掃而光,她的目光沉沉的,瞧着杜蘅,什麼都沒有說,但是眼神之中明顯透露出了詢問的神色。
杜蘅語速極快,輕聲地道:“付鑫說,吃了阿蘭送去的點心之後沒過多久,就開始不對了。”
“找個大夫來看看。”牧秋語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聲音之中卻帶了一點凝重。
“是,主子。”杜蘅領命,身形一閃,再一次消失在了牧秋語的眼前。
墨畫上前一步,小臉上滿是緊張與錯愕,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牧秋語眼角的餘光見到墨畫的神情,轉身,擡起手拉起墨畫的有些顫抖的手輕輕拍了拍,道:“別怕,沒事的。”
墨畫聽到牧秋語的安慰,鼻頭一酸,看起來像是要差點哭出來,但是這樣的情緒之下,她還是保持了一定的冷靜,壓低了聲音道:“什麼沒事,那東西,原本是要給主子你的呀!”
牧秋語沒有說話,心裡並沒有因爲自己逃過一劫而感到有多麼開心。相反,她的神情半分放鬆也沒有,她知道,就算能夠僥倖逃過一次,但是也還會有第二次。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總是有些手段是防不勝防的。
牧秋語腳步緩慢的一級一級走上樓梯,看起來有些疲憊。墨畫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緊緊跟隨。
“墨畫,去打點水來,我想洗把臉。”雅間的門口,牧秋語忽然對墨畫道。
墨畫見到牧秋語一臉疲憊的樣子,心中不忍,點了點頭之後,轉身離去。
牧秋語擡手推開了雅間的房門——現在她只想靠着軟墊睡上一會兒。
只有在夢裡,她才能夠見到此時此刻正跟她相隔千山萬水的百里沙。
想起自己似乎曾經說過一句話:百里你不要對我太好,不然有一離開了我,我就不知道應該怎麼活下去了。
那個時候百里沙還說,不會離開的。
想到此處,牧秋語不由得無奈一笑,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吧?
不過若不是因爲百里沙的離開,牧秋語知道自己也不會有機會體會到這種一個人撐起一切的疲累。因爲若是在百里沙的身邊,他就會用肩膀替所有人都撐起一切。雖然那個傢伙看着有些嬉皮笑臉,但是事實上,也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青霄國做些什麼?
牧秋語關上門,在軟靠邊上坐下,手在柔軟的墊子上隨意的,將四四方方的墊子愣是捏出了各色各樣的形狀來。
是不是也在孤軍奮戰呢?他的處境,應該比我更危險吧?
牧秋語一邊自己手中的軟墊,一邊自己問自己。
她現在還只是在政治的外圍,就已經嗅到了那個漩渦所散發出來的濃腥氣味,更不知道像百里沙那樣處於政治中心,又該面對着何種可怕的狂風暴雨。
想到此處,牧秋語忽然有些明白,爲什麼那麼多年來,活躍在歷史舞臺上的總是男人居多,而女人,不是像李清照那樣依靠才學出名,就是像秦淮八豔一樣因爲容貌出名,很少有些人,是因爲政治而留名青史的。
就算是在這個跟現實有些不一樣的世界之中,四國傳承多年,也唯有一個赫連雲玉才成爲了女皇帝。想必不僅僅是因爲女人在政治上的遠見不夠,更是因爲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起男人要弱上許多。
聽說男人跟女人之間最大的不一樣,就是男人會在權力地位和家庭之間選擇前者,而女人則是多選擇了後者。
若是讓牧秋語來選擇,她也一定會選擇後者。
不過什麼叫做情勢所迫?
眼下就是情勢所迫。
牧秋語知道,從她被赫連鴻軒脅迫皇宮的那一刻開始,她夢想之中那樣粗茶淡飯平平靜靜的老百姓日子,已經完全離她遠去了。
不過其實也沒什麼。
說白了是一條走起來稍微顯得有些勞心的路而已。
人總是要選擇一條路來走,不管到底是好是壞,是輕鬆是辛苦,一旦選擇了,就必須要走到底。人生路上的苦難那麼多,哪有什麼時間和精力來留給人後悔?
想到此處,牧秋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長長的吐出,擡起手用力抹了抹臉,走到秀娘方纔用過的筆墨之前,擡手拿起了尚未乾透的毛筆,輕輕蘸了蘸墨水,在潔白的宣紙上書寫着,是孟子流傳千古的那幾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雖然心確確實實是累了一點,但是得到的也一定很多,雖然得到的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卻是自己必須得到的。
牧秋語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隨手將狼毫丟進了筆洗之中。
就在這時,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了。
牧秋語一個機靈,趕緊回頭去看。
只見一個滿臉通紅一看就知道喝多了的男人身形搖晃的站在門口,像是已經七老八十走不動路了一樣蹣跚着步子跨過門檻,朝着屋內走來。
“閣下,這裡不是客人應該來的地方!”
隔着老遠就能夠聞到那個人身上的沖天酒氣,牧秋語頓時一皺眉,大聲呵斥道,“來人,將這位客人請出去!”
但是這個男人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錯了路的自覺,打着酒嗝,朝着牧秋語走來,臉上帶着意味莫名的笑,眼睛都快要成了鬥雞眼。
他這一擡頭,牧秋語纔看清楚,其實這個醉鬼也不過就是弱冠之年,長得倒是玉樹臨風,就是喝醉酒之後,笑得看起來有點……。
腦子裡自動跳出這兩個字,牧秋語頓時就心慌了。一邊佯裝沉着冷靜,一邊後退着,道:“閣下,男女授受不清!”
“啊……啥?”男子開口,沖天的酒氣讓牧秋語幾乎想要暈過去,“你不是小爺我找來陪我的麼?”
什麼??
牧秋語看了看外面還大亮的天光,覺得這個人真是醉的不輕,現在可不是什麼,而是白日宣淫!
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關鍵是……富貴樓是吃飯的地方,什麼時候變成了可以行此不軌之事的銷金窟!
不不,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是想要對自己做什麼?!
繞是牧秋語的定力都覺得有點慌亂了,下意識的握緊了茶壺,想着自己要不要直接將裡面的茶水全部都潑過去,看看能不能幫這個醉鬼醒醒酒,省得他等會子獸性大發撲上來對自己做什麼事情!
“喲,妞你跑什麼啊?”見到牧秋語不停的後退,醉鬼打了一個酒嗝,笑的眼睛都快要看不見,張開雙臂就想要撲過來的樣子。
牧秋語剛想舉起手中的茶壺,給這登徒子狠狠地來上一擊,就看見這個人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一樣頓住了,然後慢慢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