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心下亦清明如鏡——眼下的局勢若要牽連出昭修容怕是不可能了。她從未想過這樣簡單的便能結束她二人之間的恩怨。皇后一倒,昭修容今後只怕也是舉步維艱了。想到此,玉衍微微揚眸,秦素月那驚恐無比的臉龐就這樣直接地映入了她的眼簾。
“本宮沒有!”那聲音幾近低吼,皇后半跪在地上,雙手環住裕灝的腿,“皇上,昭修容心懷不正,意圖陷害臣妾!”
“爲何誰人都要陷害於你?奕瑛若有那等心計怎會因此失了孩子。”裕灝深邃的瞳仁中已看不出一絲怒意,只是他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意卻讓那女子不覺鬆開了手。“朕上元燈節是該留在你的寢宮,但你也不該由此就生出嫉妒之心。奕瑛小產之時,你故意在她面前提及朕要保住孩子一事,現下想來她這次小產也未嘗不是你一早便算計好了的。”裕灝頓了頓,再度森然道,“還有端如夫人,朕記得那也是在玉衍剛剛得寵不久吧。”
秦素月的眼中除了驚恐,還有深深的失望。洶涌而出的淚衝花了她時刻都精緻無比的妝容,這一刻她似乎已經忘卻了這是在衆人面前,她只是用難以置信的目光凝視着面前之人,她的夫君。“皇上竟是這樣看待臣妾的麼,自臣妾進到府上,那麼多個日日夜夜,皇上又何曾給過臣妾什麼。哪怕是一絲絲的關懷,臣妾也不會誤入歧途,聽信她人蠱惑!”
“後宮裡誰都有迫於無奈的時候。”玉衍泠然開口,修長的睫毛如蟬翼一般在臉上投下一片鴉青,“只是皇后娘娘錯不該生了一顆害人的心,若不然,也不會走上這樣一條衆叛親離的路。”
皇后驟然睜大眼睛,旋即卻似失了力氣一般,緩緩跪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重複道:“衆叛親離……”
裕灝早已不耐煩,見她如此索性道:“中宮失儀失德,闔宮皆可佐證,今日朕就……”
“皇上。”地上的女子忽然發出一聲輕喚,與其說是懇求,毋寧說她是在釋放最後的籌碼,“臣妾爲了您,已然失去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難道這樣也不能讓皇上顧及臣妾一點點好麼。”
玉衍見男子眉心一動,心中已覺不妙,無奈此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秦素月看出天子已生動容之意,更是聲淚俱下道:“如今臣妾不求別的,只求臣妾秦氏兒女的身份能夠穩住天下人心。待有一日皇上江山穩定,再殺臣妾以泄心頭之恨也不遲。”
言畢,大殿已是寂靜異常。便是在這肅殺的氣氛中,忽聽寧淑媛開口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況且皇后畢竟乃後宮之主,即便再有錯,也請皇上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從輕發落吧。”
似是不曾料到最後關頭,經是寧淑媛開口爲自己求情一般,秦素月只投去驚愕的一瞥便開始嚶嚶哭泣。玉衍心底驟然一涼,擡眼看去時,那女子卻是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裡低垂着頭。她額前的發環擋住了她一雙明眸大眼,使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然而這一刻無比的心寒卻叫玉衍無法長久的凝視她。無關乎寧淑媛的目的與本意,單是她的一句話,便叫玉衍萬念俱灰。
裕灝重新坐回龍椅之上,沉思良久方道:“皇后死罪可免,然而這副儀德已不太適合掌管後宮了。即日起,居朝鳳宮反省思過。至於後宮事宜……”他微微一頓,柔和的目光不自已地投向玉衍,“湘淑儀護駕有功,即日起冊爲妃,封號景。而昭修容揭發有功,爲彌補其失子之痛,是爲昭妃。後宮有云屏夫人,景妃和昭妃,皇后你也可以安歇了。”
秦素月聞言只是深深地垂下頭,她那張蒼白的臉掙扎了幾次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化爲無言。玉衍聞言也是微微一怔,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被冊封爲妃。只是雖然昭妃與她同位,但沒有封號,仍是低她一等,只是那女子明明無兒無女,竟也一路做到了妃位。玉衍心中喜憂參半,在這種情況下一時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謝恩,便這樣沉默到最後了。
她不會忘記,本朝唯一的兩位妃子——信妃慘死,宸妃被打入冷宮,她們都是怎樣一個悽慘的下場。高處不勝寒,即便沒了皇后這堵轟然高牆,她也仍不可大意而爲。
衆人散後,裕灝便匆忙趕往了華薇宮安慰剛剛甦醒的昭妃。雖然小產已查明是麝香所致,但畢竟這孩子是在他眼前沒的,他心中終是有愧。
這一日內,也算異常坎坷,衆人心思大起大落不說,妃嬪之內更是一死一傷。玉衍回到宮中時,身上還有趙貴人死時賤上的血跡,嫣紅成黑,叫人觸目驚心。彼時已過申時,一整日滴水未進卻也不覺得飢餓難耐。玉衍只是神色恍惚地坐到了榻上,許久都不發一言。
蘇鄂進來爲她梳洗之時,便見那女子正出神地看着自己一雙手。她緊抿着下脣,眼中早已失去了昔日的沉着冷靜,甚至是有難得一見的驚恐在裡面。一見蘇鄂端來了清水,她也不顧尚蒸騰着的熱氣,便將一雙手直直浸入滾燙的水中。蘇鄂一驚,忙道:“娘娘這是做什麼!”然而任憑那雙白皙的手掌被燙的變紅,玉衍也全然不顧。
“蘇鄂,你可看到了,這雙手上都是血,洗也洗不淨。”
“娘娘!”蘇鄂那飽含悲痛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悽切,她伸手打翻水盆,一時水花四溢,“沒有血,什麼都沒有,娘娘無需這樣折磨自己。”
玉衍緩緩屈下身來,聲音幾不可聞:“我從來不覺得我有錯,然而只有這一次,趙貴人溫熱的血濺在我身上,當她手指着我死不瞑目之時,我才覺得我原是這樣骯髒。”她擡起頭,眼中滿是抗拒之色,“從前我恨宸妃視她人性命如草芥,卻不想今時今日,我手上也積攢了這樣多的人命。”
“娘娘與她不同,娘娘只是在自保,自保何錯之有。若沒有昭妃害死小皇子,沒有趙貴人的苦苦相逼,娘娘也不會下此狠心。”
玉衍重重闔上了雙眼,搖頭道:“那麼從前的祥貴嬪,順常在呢,她們又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