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衍說這話並非迎合,昭修容雖是宮裡老人,素日保養得卻極好,肌膚泛着白珍珠樣的光澤,遠處看來便如白璧無瑕一般。她此時着一襲藍粉色添花掐錦線的長裙,雲鬢高疊,細細描畫了的眉眼更有一種別緻的美感。她見玉衍開口稱讚,反倒有些慌張道:“不過是皇后娘娘看不上的幾匹料子,才賞給臣妾罷了。”
玉衍本無從得知這些,昭修容卻因心虛而主動說出皇后所贈衣料一事。她聽罷,也只是淡淡一笑,端然看向那女子:“皇后娘娘的東西果然件件都是極好的。”
“話雖這樣說,然而如今誰不知道,除了皇后那裡,最好的東西都在景安宮。”昭修容神態謙和有禮,笑意如春風般和煦,“若妹妹開口,哪有求而不得的道理。”
她最無懈可擊的便是這張生來就讓人覺得親和的笑臉,在玉衍未見過她的手段之前,也曾一度以爲昭修容當真是和善好相與之人。只是出了這些事後,她最恨的便是這副僞善的面孔。尤其是想到腹中早早夭折了的胎兒,玉衍幾乎抑制不住要上前狠狠摑上兩掌,撕碎她那令人作嘔的笑顏。
即便如此,她卻仍要故作平靜。微微張口間,玉衍已是心生一計。“這麼說來,妹妹還當真有一事相求呢。”
昭修容有些詫異,卻道:“妹妹請說。”
“最近有了孕,不知怎的,妹妹看見乳母喂永泰果泥,竟有些貪嘴,便想起這果泥本是姐姐給內務府出的主意。”
“這是不假……”那女子頓了頓,有片刻啞然,旋即道,“怎麼,妹妹竟不是親自給皇子驗食的?”
“那日聽姐姐建議,起初是有此想法,只是見乳母凡事都要親力親爲,甚爲可信,便也作罷了。”玉衍摩挲着袖口光滑如水的面料,面上頗有赧色,“因此若姐姐再送來,可否多送一些。”
那女子神色有瞬間轉變,卻是頃刻恢復如初,欣然應道:“這有何不可,明日我親自送去就是了。”
玉衍依依謝過,於是各自向着不同方向而去。
坐回轎上,才驚覺一雙手竟在廣袖之內緊緊蜷起。她知道,送走這個孩子的那一天終於要到來了,不忍也好,悲憤也罷,過去的事已不可挽回,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仇人的血來祭奠這個孩子的昇天。
因爲這一事,朝鳳宮的深夜也再不能安寧。
已近子時,燃了七盞金鳳燭臺的室內卻宛如白晝一般通明,目及之處皆是上等白玉雕砌而成的桌椅壁臺,泛着宛如仙境一般的瑩白光圈。自太后大去,秦素月逐漸掌權,宸妃這一被廢,她更是如魚得水。唯一籠罩在她心頭的一片霧霾便是玉衍的存在,,憑她一個區區商賈庶女,竟也到了今日的地位。她堂堂一國之後,被人橫刀奪愛,怎能不恨。
水湘榻上的柴木小几不知不覺間已被累珠金玉甲套狠狠地劃出了幾道痕跡,秦氏身着玫紅臥雲蠶長服,臥坐在一片光火之中,光的耀眼雖使人看不清她的容顏,卻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穿透層層燭光,那一束冰冷的視線。
昭修容不安地打量了一眼皇后垂下的手,恭謹道:“今日她見臣妾,便只說了這些……”
“這麼說果然不是偏方無用,而是她根本就沒有服用過了。”皇后打斷那女子,挑眉道,“那孽障都快四個月大了。”
“娘娘說的是,若再不除,任她生下來就不好了。”
“她生下一這胎無論是男是女都必會冊妃,屆時身份尊貴自不必說,若是她的孩子有朝一日被立爲太子……”秦素月驟然深吸一口氣,那聲音低沉地幾乎讓人不寒而慄,“你剛說她要你再送東西過去?”
昭修容聽出皇后話中之意,不禁微微蹙眉道:“湘淑儀一向詭計多端,她對臣妾也並非全無防備,若在此時動手,恐怕……”
“她這幾個月還不是任由你把果泥送到景安宮,若有戒心怎會如此。”
“話雖如此……”那女子微微沉吟,心中疑慮頗深。那一胎究竟是否迄今爲止都平安無事尚還有待商討,雖說皇后派去的太醫也已驗明,但她總覺得事情順利得有些出奇。
她在尋得偏方之時便已瞭解到,那種藥物在服用後不久便會引起滑胎或不孕,然而放置上一段時間它卻會體內轉化成普通食物的一種,極不易被人發現,用這一招幾乎算是萬無一失了。然而若玉衍真起了疑心,此時此刻下手無異於自投羅網,故而她並不敢輕舉妄動。
皇后見她神色有異,不禁正坐道:“昭修容,都到了這個時候,你該不會是想退縮吧。你可別忘了,端如夫人的死你也有份,你與她註定是隻能存活一方的。”
昭修容一驚,目光瞬時已寒冷無比,,她不意皇后竟會疑心於自己,秦氏有疑心,便說明她總有一日會有除去自己之心。
然而這樣想着,女子卻是趕忙起身道:“臣妾是由娘娘一手提攜上來的,對娘娘不敬之人自然也是對臣妾有害之人。方纔臣妾不過是在思忖什麼時候送去纔不會惹人生疑,並非存有二心。”
“何時送去?”皇后明豔一笑,“眼下自然萬事都是緊着她的,她既然開口了,明日你便過去罷。”
昭修容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再猶豫下去,只好應了下來。
翌日午後,昭修容果然帶人親自登門。
彼時玉衍正在屋內同天子共作一副夏荷圖,她剛剛用綠勾勒了荷葉飽滿的輪廓,便有人上前通報。裕灝不知昭修容會來,正在興頭之上,聞得有人打擾便頗覺掃興,語氣也帶了幾分不滿道:“她怎麼來了。”
“姐姐說今日會來,果然沒有食言。”玉衍瞧着卻是極爲開心,她伸手在花瓣上細細點了幾滴水珠,對着男子恬然笑道,“姐姐做得一手開胃小點心,是臣妾腹中胎兒饞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