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春水

撒手,一退。白淵突然放開了一直對秦長歌的鉗制,金光一掠,瞬間飄出數丈。

“轟!”比先前那小霹靂彈更爲巨大的爆炸聲,更爲濃密的黃色煙塵!

煙霧升騰,慘呼聲起,紅色的火光和黑色的硝煙交織成濃重的煙幕,煙幕裡,密集圍攻而來的人影狂呼着栽倒,滿地七零八落的殘肢斷臂四散分飛,恐怖的砸落在驚慌四散開來的官兵臉上,頓時又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呼。

爆炸的中心,正是秦長歌剛纔站立的地方。那些被炸飛的殘肢斷臂,有沒有秦長歌、楚非歡、蕭玦的?

任誰做下了這等事,都會回頭看一看自己造成的後果,白淵卻也頭也不回的一卷衣袖平平漂移了出去。前方,山腳,一泊水平如鏡,儷水靜謐,悠悠等候。邁過儷水,西樑再無可以阻攔他的地方。他單身上山,再於萬軍圍困高手追逼中殺出血路,一路不停直抵山腳,天下已很難有第二人能做到。

白淵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譏誚和笑意。

她死了吧?這個奇特的、灑脫的、雍容裡偏生又有幾分邪氣的非凡女子,終究逃脫不了這條步步是殺着的“修羅帶”,終究過不完第十八關。

最後一關,並不是第十八個木塊。他手中一直掌控着的,牽着腰帶的那根金線,也並不是機關的總控線。那只是根引線而已,等待着被困人萬一能夠連過十七關,在最後一關,令人避無可避的悍然引爆。

十八個木塊,並不全是木塊,整個腰帶很多部分包括整個第十八節,都只是包着木皮,內裡滿滿裝填着火藥和威力十足的霹靂彈。火藥內部,以金屬絲栓着拉環,金屬絲猛力抽開,摩擦撞擊出的火花點燃引信,腰帶在被困人身上爆炸,無法閃躲,屍骨無存。

最簡單,最直接,最有效的殺人方法。這纔是最後的殺着——根本不給你任何反應時間的殺手。她那時尚自從金蠶噬身之危中擺脫,如何能夠來得及解下腰帶?總之,死定了。

白淵微微昂起首,隨手一拂袖將數名士兵甩跌出去,他疏狂秀逸眉宇間有些淡淡的解脫的必然意味,眉間輕皺的弧度便如眼前儷水因風微起的漣漪。來去匆匆這一場,陰錯陽差,總算得償所願,那些有趣的人,不想殺卻不得不殺。真是無奈啊……

“嘆氣什麼?等我死了你再嘆不遲!”

聲音未至,一道銳風已直襲他後腦!來者語聲帶笑,聲音在偷襲之後,出手在講話之先,這風格,明明就是那個陰毒卑鄙的女人。白淵的目光,竟然亮了亮。

不過他依舊沒有回頭,這個時候回頭是很浪費時間的,白淵立即提氣輕嘯,衣袖一捲,一把卷起兩個士兵,抓住他們腦袋砰的一撞,腦漿迸濺裡兩人哼都沒哼一聲便即斃命,白淵一手將一個士兵反手扔向追來的秦長歌,自己拖着另一具屍體直撲儷水。

儷水無舟,所有舟船都被大軍看管,白淵除非殺進軍中搶舟——那是不可能的。要想在三大高手圍攻下憑真氣一口氣橫渡儷水,那也是不可能的。白淵卻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毫不着急,也根本沒有住那個方向去,他只是拖着屍體趕到岸邊,也不知道他到底要這屍體做什麼。

藍影一閃,黑影一飈,楚非歡蕭玦齊齊趕到,飛魚劍和雪亮長刀,一個寒光冷銳一個怒濤似雪,罩遍白淵全身上下反有大穴。

白淵拂袖一退,已經落入湖中淺水之處,立在淺水裡一塊稍稍露出水面的石頭上,衣袂飄飄裡揚眉笑道:“你三人居然沒事,佩服!”

秦長歌飛鳥般翩然面來,在他身前立定,抱臂笑吟吟道:“我猜到你根本沒打算讓我活,最後一關一定是炸藥,果然不錯,可惜第十七關你不該放了金蠶,那東西好巧不巧的幫我打通了你用來鎖我經脈的陰寒氣勁,本來還需要點時間恢復的,正好陛下他們合力擊出一掌,打在我後心期門穴,將最後一點阻滯化去,功力恢復的那剎正是你抽引線時,我立即縮骨逃脫,當你腰帶爆炸時,已經炸空了。”

白淵一直抓着那具屍體,左手按在屍體前心,頷首微笑而聽,並無憤怒失望之色,輕瞄了一眼目光沉靜的楚非歡和麪有怒色的蕭玦,悠然道:“看起來幾位打算車輪戰。”

秦長歌挑挑眉,毫不臉紅的笑道:“車輪戰是看得起你,國師大人,你應該覺得幸福纔是。”

楚非歡突然道:“世間兩大神山,碧落青瑪,碧落有千絕,青瑪卻一直頗爲神秘,相傳青瑪也有世外門派存在,武功高絕,行蹤無定,不知道閣下有青瑪,可有故交?”

白淵目光一閃,笑了笑道:“閣下何人?”

楚非歡淡淡道:“無名小卒。”

目光在他飛魚劍上掠過,白淵又轉目看了秦長歌和蕭玦一眼,突然擡手將手中屍體往水裡一扔,身子一仰,唰的一下向後倒飛。如蒼鷹掠過千頃水波,羽翅之尖帶起獵獵的風。

呼的一聲,蕭玦立即涉水追了過去,長劍橫掄,掄起滿月般的光華,劍尖所向,劈起滔天巨浪,直撲白淵。白淵一腳踩上浪頭,順着巨浪飄然一滑,竟然不是滑向直撲而來的蕭玦,淡金淺碧掌力一現,直襲秦長歌。秦長歌手掌一翻,中指指環上突然生出一對尖刺,直扎白淵腕脈。

白淵這招卻是虛招,還未到秦長歌身前,他霍然一轉,單掌拍向楚非歡,右腳踢起一塊淺灘石,風聲激烈,砸向蕭玦。楚非歡橫劍割裂掌風,蕭玦長劍一劈,巨石粉碎,三人都化解白淵攻勢,白淵卻已趁着這一刻飄然後退。他一掠便到了水中央,手一伸提起剛纔他扔到水裡的屍體,那具屍體一拎出水,秦長歌倒吸一口長氣。

道:“人舟。”

屍體薄而透明,鼓鼓漲漲,因爲吃飽了水膨脹了許多,浮在水上晃渴悠悠如小船。

“好狠的人,”秦長歌嘖嘖搖頭,“他剛纔抓着那人,用內功摧毀了他的內臟,往水裡一扔的時候,內臟碎片流出,水灌進來,人便浮起,於是他便有了現成的人舟……這個白淵!”

四面士兵眼看着白淵順手在岸邊折了一節樹枝,微笑尊貴的踏上那猙獰人舟,樹枝一擺人便蕩了開去,還雍容的向岸上諸人招了招手,一時面面相覷,俱都面無人色。

蕭玦手一揮,厲聲道:“放舟!朕親自去追!”

夏侯絕早已令人放舟,卻死死阻住蕭玦,不肯令他涉險,急急道:“陛下……此人兇殘……”

“混帳!”蕭玦一腳將他踢開,“朕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的!”

他大步衝前,一伸手卻抓回了秦長歌,“你別去!”

“陛下!”秦長歌笑吟吟,“臣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的!”

怔了一怔,蕭玦忍不住一笑,突然仰頭朗聲道:“好罷!一起!生一起,死一起,殺人追敵,自然也是一起!”

一躍而上舟頭,蕭玦道:“白淵,今日若不將你打落這儷水,朕有何面目再見我西樑軍民?”

遠處“人舟”上,白淵笑而不語。

秦長歌突然返身向山上看去,一路上御林軍和善督營在收拾殘局,迅速將死難士兵屍體收斂,空出山路,供解除警戒的淑媛士子下山,遠遠看見桃紅柳綠的各式車轎迤邐下山,在山道上拖曳出一道斑斕的綵線。

隔這麼遠,看不見是誰家的轎子,秦長歌招手令夏侯絕過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夏侯絕領命,令副統領匆匆而去。秦長歌皺皺眉,本想問他爲何自己不去,但想着蕭玦親身涉險,作爲御前侍衛統領,他在場護駕是責無旁貸之事,當下也沒說什麼,騰身而起,三步兩步趕上前方已經盪開的船。

此時白淵已經到了湖中心,以他的真力,劃個人舟反而比蕭玦的大舟來得快,蕭玦看得焦躁,一腳踢開侍衛船伕,自己親自操槳。秦長歌卻發現,楚非歡突然不見了。秦長歌一低頭,看見水波粼粼,舟下一道白線分水闢浪,迅捷無倫直行向前,速度竟比自己在岸上施展輕功還快上幾分,離國皇族蛟後代的說法,看來還真有幾分可信。

此時夏侯絕帶領內廷高手的座船,和水軍船隻都已就位,將一條儷水封鎖得密不透風,下山的士子淑媛,都改從山道離開,山道離儷水尚有一段距離,中間隔着一處泥泊,生着些浮草,尋常人難以渡過,泥泊過去是一片蘆葦蕩,草木葳蕤,那裡船是過不去的,爲了防止白淵從那裡逃脫,另有一隊侍衛守在岸上。

白淵驅着那人舟,果然往那蘆葦蕩而去。此時已近湖中央,白淵真氣使足,去勢如箭,那一條白線卻如風行水上,劃開凌厲流暢的線條,轉瞬追上。隨即,那鼓脹的屍體突然癟了下去。白淵飛起,半空中淡金淺碧光芒一閃,一雙手悍然分波,大力一甩!藍影破水而起,如一條靈活的魚,隨着那一甩之勢飛過他頭頂,飛魚劍冷光一亮,直直插向白淵天靈。

白淵懸空一個滾翻,一腳將快要沉落的屍體踢起,連水帶屍,撲頭蓋臉向楚非歡襲去。楚非歡避過,卻不防白淵的手突然穿過那屍體胸膛,攫向他心口。船上秦長歌神色方自一變,楚非歡腳一滑,水面對他竟如地面,他滑過水麪,身子一倒,竟然平平貼上水面。

這般神奇水性,白淵也不由動容,笑道:“好水性!”一轉身再次撲來,兩人鬥在一處,碧波翻涌,晶牆橫矗,水浪滔天中淡金人影和水藍人影穿梭來去,前者姿態高妙,後者身形靈動,招式精妙出手如風,着實美如畫卷。

秦長歌和蕭玦自知水性不佳,只得命令船隻緊緊跟隨,看着兩對戰,秦長歌皺眉道:“白淵一直在向蘆葦蕩那個方向移動。”

蕭玦冷笑道:“去又如何?不會給他靠近那裡的機會。”手一伸,蕭玦喝道:“弩來!”

平金重鐵的“神風腰引弩”很快被兩名士兵擡上,蕭玦單手取過,九石重,需要力士用腳踩着才能拉開的強弩被蕭玦輕鬆用腰力拉開,十枚塗滿火油的火箭送上,蕭玦搭箭上弦,大喝:“着!”

勁弩開,火箭弛,曳着深紅火焰尾羽的長箭在空中劃出驚豔的流麗的弧線,卻根本沒有射向任何人,只在纏鬥的兩人上空掠過。火箭準確的落於蘆葦蕩中,有的跌落水窪之中,大部分卻立即將那些蘆葦燃燒起來。

蕭玦火箭連發,他臂力非凡,尋常人拉開這弓後最起碼要歇息半個時辰才能使用胳臂,他卻連發連射十分輕鬆,蘆葦蕩迅速燃起大火,噼噼啪啪的燃燒聲中,蘆葦漸漸燒盡,現出隱藏在蕩中的小船,那些火焰落入小船,將船也燒了起來。不用想也知道這般一定是白淵隱藏在這裡的退路了。白淵半空中回首,微微變色。

船上蕭玦一聲長笑,聲遏行雲,痛快將勁弩一擺,道:“再來!”又是十箭,這回是普通鐵箭。十箭連環,緊銜而出,後面一個追上前面一個,前面下個再追上再前面一個,半空中叮鐺之聲不絕,最前面那枝箭轉眼間就到了白淵咽喉。

白淵衣袖一拂降下三尺,可三尺之下楚非歡的飛魚劍寒光森森,突然平平直掃,蕩起一陣華麗的弧光。白淵立即斜斜飛出去,可後面九支箭突然四下一分,分襲他天靈、咽喉、心口、雙臂、雙腿、雙膝。來勢兇猛,箭尾擦撞之間迸綻出絢麗火花。天羅地網一般的羣箭,水面之上無可憑藉的地形,眼看白淵註定要避無可避。

白淵忽然身子一折,瞬間將自己柔若無骨般折成兩折,兩折之間飛箭從他身上身下呼嘯而過,而白淵的身子在箭過的剎那柔軟的展開,一彈之間呼的一聲掠過水麪,直直飄向前方不遠一艘軍船。半空中他一聲清嘯,四面都起迴盪之聲,楚非歡身形依舊如飛魚般穿越水面直追而去,卻有冷箭,倏忽而來!箭來自所有人的背後,直襲楚非歡後心。

蕭玦秦長歌霍然回首,秦長歌大喝:“非歡小心!”掌中黑絲冷芒一閃,已經打落數枚暗箭。對方似也用連弩發射,箭勢準確狠厲,在水中的楚非歡全身都被籠罩。楚非歡突然消失在了水面,箭入水中,激起波瀾。

秦長歌緊緊盯着水面,發現沒有紅色漾起,不禁鬆了口氣,和蕭玦齊齊回首尋找剛纔出箭的人,然而身後密密麻麻都是水軍的小型舟舶和內廷侍衛的船,這麼多人,又是從背後射出,到哪裡去尋?

蕭玦想起剛纔箭是從他們背後射來的,臉色一變,將秦長歌往自己面前一拉,用自己的後背對着剛纔那個方向,想了想又覺得拉着秦長歌擋在自己 面前好像也不對,又將秦長歌往自己左邊一拉,秦長歌被他拉來拉去,看他一副想不出怎麼放置才妥當的樣子,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悄悄一拍他的手道:“拉什麼拉!咱們後面那麼多侍衛擋着,射也射不到的。”

蕭玦哦了一聲,卻不肯放開她的手,寬大黑底繡金袖子好遮擋,蕭玦緊緊攥着她手指,用自己指腹輕輕撫摸,低低道:“長歌,這幾天可把我擔心得……”

秦長歌卻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着水面,突然驚聲道:“非歡怎麼現在還沒冒頭?”

蕭玦一怔,這才發現自剛纔楚非歡沉入水下後好像是沒探出頭,而那一方水域突然出現許多大大小小的漩渦,水泡不住咕嚕嚕的翻滾,就像有很多人在水底大戰一般。蕭玦一揮手,跟在他船上的水師副將立即帶着幾個士兵跳下水游過去。

秦長歌和蕭玦雖然會水性,但是要想在水底打架那還是不能的,兩人只能令船駛近,一面下令前方舟舶攔截渡水而來想要搶船的白淵,一面向剛纔楚非歡失去蹤影的水域靠近。

嘩啦一聲一個溼淋淋的人頭冒了出來,卻是剛纔那個水師副將,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大聲道:“底下有人!不止一個!臣插不進——”他話說到一半,身後突然躥出一條淡淡的黑色影子,宛如一條黑灰色的巨型鯉魚般鬼魅出現,手間幽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小插子在他頸後一抹!

血光暴射,染紅湖面!隨即彷彿有人從小下一拽,副將露出來的頭立即沉沒。

所有人齊齊大驚!蕭玦秦長歌飛撲向船頭,看着那一方被血染紅的湖面,血色越來越紅越來越濃,而剛纔那幾個士兵根本沒有冒頭,想必已經死在湖底。自己的水師副將當面被殺死,令蕭玦暴怒如狂,他擡腿就要跨過船頭。夏侯絕撲上來,死死拉住了他。他拉得住蕭玦卻沒能顧及得上秦長歌,秦長歌在看見副將沉沒蕭玦被拉住的那刻已經無聲無息掠下船舷,跳入水中。

她是順着船舷滑下的,入水幾乎沒有聲音,在入水的那一刻,她齒間已經含了一柄小匕首。一下水,就看見前方水下,四條穿了水靠的身影正在圍攻楚非歡。只是那麼一眼,秦長歌就看出楚非歡並非不敵,只是對方戰術糾纏,且水性出奇的精熟,對楚非歡採取“黏”字詞,一沾就走,不住騷擾,卻絕不允許他前行一步,顯然是要爲白淵爭取時間。

四人身上的水靠都又塗了一層油,在水中輾轉騰挪,靈活無比,死死纏住楚非歡,秦長歌無聲遊近,四人已經發現,立即分出一個人遊向她。這幾人以爲是剛纔的士兵之流,出手並不在意,一對精光閃閃的分水刺毫無花哨的直直扎來。秦長歌腳一踢蹬不退反進,趁着那水的衝力,與那人分水刺迎上的剎那猛一斜身避過,衝到對方身後,兩人背向而立,那人游魚般一滑便待轉身,秦長歌一甩手黑絲出手,勒住那人咽喉,一伸手接住口中吐出的匕首反手一劃。鮮血立時騰騰如霧,散在碧藍的湖水裡,將水下染成了一片紅色的帷幕!

那三人駭然轉首,這才知道來了個殺神,一時猶豫着不知道是分開對敵還是合力圍攻,無論分出哪兩個對付楚非歡或秦長歌,落單的那個都一定死,三人水底目光交接,都打算不分開。秦長歌卻並不給他們合力來圍攻自己和楚非歡的機會,她來就是爲了分別擊破的,手指一彈,兩粒鋼丸直直打向一個黑衣人的鼻孔,狠狠將對方鼻子堵個正着,那人鼻子被堵條件反射的立即張嘴,秦長歌撲過去,一刀從他口中插入,咽喉插出!又是一陣血色瀰漫!緊接着又是兩團血霧涌起,連死兩個同伴心慌意亂準備逃生的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因爲鬥志大失,瞬間被楚非歡解決。屍體沉落,秦長歌這纔看見不遠處一處水藻絆着的還有兩具着黑衣的屍體,看來原先還不止這四人。

鬆了一口氣的秦長歌,水下這一刻也覺得憋悶,雙腳一蹬欲待上浮,忽看見藍影一閃,楚非歡已經遊近來。他一伸手已經攬她在懷,隨即,一雙冰涼的脣輕輕壓上好的脣。秦長歌腦中轟然一聲,再也沒想到非歡突然有此舉動,驚愕之下胸中氣息散盡,幾欲窒息。卻突覺得暖流涌入肺腑,緩緩流經奇經八脈,胸腔窒悶感立即消失,混沌的意識一醒,立即明白非歡在渡氣,臉紅了一紅,有心想讓開,非歡卻緊緊抱住她不肯撒手。他的姿態溫柔而堅定,彷彿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是以再不願放手。

碧水之中,相擁的男女,青衣藍衫緩緩糾纏在一起,彼此的黑髮在流動的水中輕輕拂動,楚非歡密密的長睫覆蓋在秦長歌臉頰之上,水流冰冷而相接的脣卻溫暖如春。

他伸手,攥住秦長歌冰涼的手掌,用指尖在秦長歌手心輕輕寫:“我多麼害怕再次失去你。”

秦長歌震了震。

楚非歡繼續慢慢寫:“真的太害怕,所以原諒我,我只想有一刻擁你在懷的真實感受。”

秦長歌身子突然軟了下去……有些最簡單的理由,從來最能撞入人的心最深處。是自己的錯,不聽他的勸告而致落入敵手,失去聯繫的這些天裡,對非歡,只怕又是一場五年前的噩夢重來,他必將自責自己沒有跟她去祁衡那裡,他必將恐懼五年前的悲劇重演,他又是怎生揹負這日日夜夜的自責各恐懼,去不眠不休的尋找她的?他,他們,這許久她都在辜負,辜負到如今,從最初的冷若深水到如今的心如亂麻,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思緒,她用盡自己的智慧頭腦也無法理清。

破十八道生死關易,破心深處魔障難。秦長歌一聲嘆息溶化在彼此口脣中,溶化在靜謐湖水裡。……自己是個混蛋,一個自大無知自以爲是不懂珍惜自己也不懂愛惜他人的混蛋。

她閉起眼,反抱住了非歡。在他背上,輕輕寫:“從此以後,我會珍重。”

楚非歡睜開眼,他的目光比這湛藍清澈的儷湖湖水還要晶瑩剔透幾分,而寫在這般清亮眸瞳裡的,有月色,星光,一江春水,萬古深情。他突然移開了自己的脣,輕輕放開她,對她很滿足的一笑,隨即將她推出水面。

嘩啦一聲,秦長歌破水而出。第一眼,看見被夏侯絕死死拽住,無限焦灼扒在船邊,看見她出手目光大亮的蕭玦。第二眼,看見對面,白淵一腳蹬上一艘軍船,一揮手士兵們紛紛栽倒。突然紅光一閃,船艙艙門碰的一下被撞開,一道烈火般的旋風剎那捲出,手中銀光夭矯,風聲漫卷,殺氣凜冽向白淵當頭罩下!

六十八章 對飲

那人紅衣妖豔,修長曼妙,遠看去有姿態女子和媚和男子的秀,交織成中性的妖魅。

只是今日衣袍尤其大些,似一面紅色飛揚大旗,在深黑色舟舶之上獵獵飛舞。

他出現得突然,殺手也極其狠毒,門未開而銀光至,依稀是上次在熾焰幫和任清珈拼鬥中,從紅燈底部抽出來的那根銀鏈,長而雪亮,人還在門邊,銀鏈已經當頭罩下。

立足未穩的白淵一聲冷笑,淡金光芒一現又隱,攥住鏈子,瞬間銀鏈前端已經化爲銀粉。

白淵漫不經心笑着,欲待甩開已成廢物的銀鏈,銀鏈受那一甩忽然一震,中端處一個火紅物事,呼嘯而出!砰的一聲打在白淵胸口!距離極近,來勢極猛,任誰也難閃避!

何況玉自熙衝出來極快極突然,白淵本來就沒來得及站穩。

紅光一閃,白淵倒下!玉自熙立即無聲無息上前,火色衣袖中伸出白玉般的手掌,一掌按在白淵前心!白淵仰天噴出一口鮮血,斷線風箏般從船頭墜落,落入水中。玉自熙毫不猶豫跟着一躍入水,追逐而下不死不休。

兩人這一戰幾在瞬息之間,鏈出,掌起,中掌,落水,只是眼簾開啓閉合之間,戰局已定,白淵已經中掌落船。

白淵落水的地方,已經靠近岸邊,旁邊就是那個長滿浮草的泥泊,楚非歡箭似地遊了過去,還未走近就見水底波流翻涌,隱約有紅色液體一團團冒出,楚非歡沉入水底,便見玉自熙得意轉身,對他揚了揚手,手裡拖着一具屍體。

那屍首修長,一身淡金衣袍,依稀正是白淵,只是從臉至頸,都被玉自熙霸道暗器燒得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楚非歡怔了怔——白淵死了?

這個單身衝破萬軍殺傷無數,挾持秦長歌一路下山,險些一舉殺掉他三人的絕代強人,就這麼輕易的死了?

雖說白淵在水中和自己大戰一場,沒有任何憑藉,單憑一口真氣長渡大湖,那麼堅持到船上那一剎定然真氣最弱,還沒緩過來,那個時候無論誰把握準了時機,都有可能將他一舉擊潰,玉自熙殺他的手段,也精準兇猛合情合理,然而楚非歡仍然有些茫然——這個自己生平以來從所未逢的絕世高手,自己追逐一路從山上戰到水下的強敵,竟然死了。

他緩緩下沉,仔細看了那屍體幾眼,身形輪廓,確是白淵無疑。

玉自熙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水性不好,得先走了,遂微笑着拽着屍體上浮,楚非歡猶自在水底思索,他向來呆在水中和呆在陸地是一個樣,遂慢慢在水底散步,忽然看見前方晶瑩光芒一閃。

楚非歡過去,揀起那物,才發覺是一個小小晶墜,做成水晶瓶形狀,瓶中隱隱雪點如絮,望去有如天降大雪,覆蓋山河。楚非歡將那晶墜栓起,擡頭看了看,頭頂是軍舟鐵黑色的船底。他神情思索的,將晶墜揣入懷中。

秦長歌、蕭玦、夏侯絕和水上萬軍,一直緊張的注視白淵和玉自熙落水的地方。

當水面,“嘩啦”一聲涌起水晶牆,玉自熙容顏如新蓮盛開水上,身後拖着淡金衣袍的屍首出現時,萬軍歡聲雷動。

蕭玦和秦長歌對視一眼,秦長歌慢慢笑了笑,自己走到船舷邊去擠頭髮裡的水。

蕭玦跨前一步,朗聲道:“多謝靜安王滅此兇獠,揚我軍威!”

玉自熙黑髮散在水中,浸了水的眉目越發鮮豔華美,笑吟吟道:“此臣分內之責也,不敢當陛下相謝。”

他拖了白淵屍首回船,請示該當如何處理,蕭玦注視那屍首半晌,感概的道:“此人一代梟雄,在他國也是身居高位,身後之軀,不當侮辱,厚葬了吧。”

隨即又道:“方纔追捕白淵之時,身後有冷箭射來,水下也有埋伏,只怕這周圍還有東燕餘孽——夏侯。”

夏侯絕上前領命,蕭玦道:“善督營今日不要撤離,好生將周圍仔細查探了,但有動靜及時回報。”

夏侯領命而去,蕭玦微笑挽住玉自熙,道:“回艙換件衣服,等下隨朕進宮,朕隔幾日親自設宴給你慶功,並有賞賜予你。”

玉自熙眨眨眼:“陛下,既然要慶功,爲何還要隔幾日呢?臣今天正好想喝酒,便以宮中佳釀,作爲給臣的賞賜吧。”

他微笑時周圍軍士揮揮手,高聲道:“兇獠授首,諸位今日都辛苦了,等本王領了陛下恩賜回來,當攜宮釀,與諸將士同醉。”

四下立時一片歡騰之聲,蕭玦怔了怔,隨即道:“你既有興致,自然當得”

當下玉自熙自去艙中換衣服,此時楚非歡也已上船,和秦長歌目光相交,楚非歡極輕的搖了搖頭。

夏侯絕有些疑感的看着秦長歌,蕭玦笑道:“那是趙太師,被賊子暗害改裝了,也難怪你不認得。”

夏侯絕優然道:“原來陛下先前那句擄我柱國重臣是指太師,當時臣還疑感呢,此賊當真喪心病狂,其罪百死莫贖。”

隨即命人收斂白淵屍體,搜查這一帶水域,等候回報的時辰內,秦長歌過去翻了翻白淵屍體,見自己的東西都揣在他懷裡,一一取出收好,回艙將太師面具找出戴回。

不多時一路路軍隊都回報,沒有發現任何人蹤,蕭玦不死心,道:“再搜。”

一直待到晚間,依然一無所獲,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一眼,又看了看斜綺船欄一直笑盈盈的在唱小曲的玉自熙,眼看着天色已暗,蕭玦只好命令迴鑾。

當下一路上岸回程,在儷山山道下上車時,秦長歌問趕來的御前侍衛副統領:“各家淑媛們可都護送好了?”

對方恭謹應是,秦長歌看他一眼,道:“可有異常?”

對方搖頭,秦長歌皺眉,回首看他一眼,道:“再想想。”

副統領偷偷抹了把汗,趕緊苦思,半晌道:“真的沒有什麼,只是靜安王府襄郡主的轎子,曾經半路停下過,郡主說轎中悶氣,要透風。”

秦長歌欲待掀轎簾的手頓了頓,“哦?出來過?”

“出來過,一刻工夫又回去了,屬下親眼見着郡主在下人服侍下上轎的。”

“從頭至尾,郡主都在?”

“都在,轎子敞着簾子,一直隱約可見郡主身影。”

秦長歌微微沉吟,道:“郡主今日穿的是什麼顏色衣服?”

副統領思索了下,道:“是黃衣。”

秦長歌怔了怔,點頭道:“你辛苦了,下去吧。”

頓了頓,她又道:“周圍方圓幾十裡,以及京郊通往外城的通道,你們從現在開始,留心給我搜。”

看着副統領領命而去,秦長歌擡首,注視前方已經燒盡的蘆葦蕩,長吁了一口氣。

一路回城,秦長歌將蕭玦趕回宮裡,叫他專心請玉自熙吃飯,蕭玦一開始不肯,說請玉自熙她也該在場,秦長歌立即扶着腦袋嚷嚷這幾天被白淵虐待,精神不好需要補覺,蕭玦只好悻悻放手。

包子自然粘着娘跟着回太師府,書房裡秦長歌抱着包子,仔細的看了楚非歡遞上的晶墜,皺眉道:“似是女子之物。”

想了想又道:“非歡,咱們也不必繞彎子,現在大家都對那具屍首有懷疑,但是我剛纔問了,玉自熙今天過來接妹妹,在儷水岸邊等候,半路上了船,一直在艙內休息,也沒有離開過,而他下水到你趕去,幾乎是須臾間的事,你到的時候,白淵已經成爲屍休,假如死的那個不是白淵,那麼他人是被誰接應走的?能這麼長時間潛伏水下的又是什麼人?假設那是襄郡主,襄郡主又是怎麼脫身趕到水下的?假設白淵被救走,那麼他在哪裡?偌大儷湖,幾百艘水軍舟舶,我下了命令一一的搜,但是,沒有結果。”

她順手蘸了包子正在啃的豆沙包的豆沙開始畫圖,“你看,那條船的位置,白淵落水的位置,你遇見玉自熙的位置,以你的水性,你當時離那船不遠,可以說幾乎就在到那間你就到了那裡,是不是?”

楚非歡頷首,燈光下他容顏雪白得甚至有點透明,精緻得令人心驚,聲音也沉涼如王,“我遇見他的位置,就在白淵落水的地方,我到得很快,他沒有任何時間來做手腳。”

“問題就在這裡,”秦長歌皺眉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有命凰盟屬下跟蹤玉自熙,從沒發現過他和誰往來,這次也是一樣,玉自熙是騎馬過來的,襄郡主只帶了幾個侍女,十八護衛在儷水對岸就停了下來沒動過,儷山今日封鎖得蒼蠅也不能多帶一隻,那麼能做這偷樑換柱的事,只有玉自熙本人,頂多再加個襄郡主但這兩人,都一直出現在衆人視線裡,誰也沒有很多的時間去水裡等候接應,而且兩人分在兩地,無人傳遞信息,是怎麼能夠配合得時辰恰到好處天衣無縫?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我想了一路也沒想出來……難道我真的疑心錯了。”

楚非歡輕輕一笑,拍拍她的頭道:“想不出來就不要想,何必折騰自己的腦袋?這幾天過得不舒服吧?早點歇息。”

秦長歌往後一仰,看向對面的方向,悠悠道:“你說……白淵會不會大隱隱於市,就在對面呢?”

想了想又道:“不會,玉自熙瞭解我,這種把戲他不會在我面前玩,今天最無奈的就是他‘親手殺敵’,萬軍所見,咱們不好動作,可惜今日去監視下山人羣的是章副統領,要是夏侯絕,他心細,也許就能發現些端倪。”

微微一嘆,秦長歌道:“凰盟已經全部出動了,阿玦也命令隱衛配合善督營全城內外搜捕,白淵這人如果沒死,我得把他堵在郢都境內,這種人,留着終究是禍患。”

包子突然在老孃懷裡蹭了蹭,不耐煩的道:“說完沒有?說完給我撓癢癢,我今天過敏了。”

“過什麼敏?”秦長歌怔了怔,扳起兒子臉蛋看看,發現果然下巴周圍生了一點點小水包。

楚非歡忍不住一笑,將包子白日裡吃粉的壯舉說給秦長歌聽,秦長歌開懷一笑,道:“叫你亂蹭,那些胭脂水粉混在臉上,不過敏纔怪。”

包子抱着老孃的脖子,樂滋滋道:“幸虧你沒那壞習慣,你臉上就沒那些可怕的東西,最香了——對吧乾爹。”

他突然回頭問楚非歡,立時兩人都怔了怔,楚非歡的臉立刻泛出微紅,秦長歌想起水底那一吻,立刻不停乾咳,訕訕道:“整天胡話!去睡覺!”

趕走那個眼神詭秘表情無恥的小混蛋,秦長歌和楚非歡一時都不敢眼神相對,秦長歌胡亂扯過一張紙,寫了幾個字道:“非歡,勞煩你查查這個家族的下落……”

楚非歡目光落在紙上,愕然道:“他?”

夜深,起了點風,將東安大銜貴族集聚地的各處高樓門戶下的氣死風燈,都吹得晃晃飄搖,燈影迷亂。

遠處隱隱有夜市繁華喧囂的聲響,攜着午夜長街上脂粉香花香食物香,被風一陣陣吹向城池的各個角落,到了這高牆深院格外肅穆的門樓前,已經逐漸輕微,化爲嘈嘈切切的私語,反襯得這條街分外安靜。

秦長歌蹲在對面靜安王府石獅子頭上,在王府家丁戰戰兢兢的舉着的燈下,無聊的磕着瓜子。地上很快積了一堆瓜子皮。

這都半夜了,玉自熙的酒還沒喝完?

前方寬闊青石長街深處,突然出現兩點閃爍的紅燈。

八擡大轎落地,王冠錦袍的玉自熙似笑非笑的從轎中跨出,上挑的媚惑眼角風情如春夢,染了薰然酒意的眉梢鬢角,越發風致蔓延。

他看見秦長歌毫不意外,慢悠悠的踱過來,在秦長歌掌中抓了一把瓜子,綺着石獅子慢慢的磕,笑道:“你這瓜子不好,下次我叫人從我華州莊園帶幾盒好吃的給你,包你吃了打嘴巴也不肯丟。”

秦長歌瞟一瞟他,道:“王爺太也小氣了,就給幾盒瓜子?”

“那你要什麼?要我這個人麼?”玉自熙淺笑着俯低身子,臉幾乎湊到她脣邊,衣襟本就大敞的外袍因爲這個動作又向下墜了墜,雪色隱隱閃現,秦長歌只要眼睛一溜,大抵就可以把這個妖豔王爺給看光了。

秦長歌的眼睛也老實不客氣的溜了溜,將腦袋微微一低擦過那傢伙故意湊過來的脣,扒着他衣服向裡張了張,笑道:“王爺皮相是真好,可惜卻看不出裡面那顆心,到底是什麼顏色。”

“自然和你一般顏色,”玉自熙扶住她的肩,輕笑,“那你要什麼?”

“找你喝酒,”秦長歌拍拍身後的酒壺,“王爺的後花園,不介意借出來賞月看花吧?當然,如果藏着美人,在下也就不煞風景了。”

“喝酒麼?”玉自熙眯眼的神情越發象一隻妖狐,“我盼着和你把酒言歡,已經很久了。”

靜安王府的後花園,向來在郢都百姓腦海裡有很多想象,比如有人說裡面全是狗屎——宰相御史將軍尚書們的排泄物;有人說全是鏡子,因爲自戀而美貌的靜安王每天都要對着鏡子同:全西樑誰最美?有人說是草,全是草,因爲王爺太美貌,花看見王爺,全都羞死了。

然而當秦長歌第一次跨進靜安王府的後花園時,卻沒看見以上猜想中的任何物體。

冰雪。

漫天漫地的冰雪。

沒有亭臺樓閣,茂草樹木,假山岩石,沒有所有王府宅邸都會有的雕插檐精巧裝飾,沒有一切符合玉自熙精緻妖媚氣質的設計和建築。

這裡只是一片皚皚的白,和仿造的粗擴的假山,假山做得全無秀致之風,就是一個個的土山包,而且所有地面和假山上,全都覆蓋着積雪,甚至還凝結着冰晶,在清冷的月色下,閃耀着森涼的寒光。

秦長歌怔在那裡,一霎那間心中隆隆的滾過兩個字,“赤河。”這裡的佈局,景緻,感覺,彷彿正是極地冰圈之內的赤河。

可是四月仲春,一年裡最明媚的季節,哪來的冰雪?

秦長歌緩緩走近,明明那些潔白的山水並沒有散發寒意,她的心底卻突然幽幽生出微涼的愴然之感。仔細一看,才發覺那些冰晶都是水晶,那些積雪都是碎銀。一個森冷的,價值萬金的後花園。

秦長歌立在這個人工赤河冰圈之內,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裡心思突然沉靜空靈,突然摸到了那個神秘人的萬千心思的一點。

冰圈,果然是冰圈。

從她重生以來,甚至,好像在她前世死亡之前,玉自熙對於冰圈就特別的在意,這彷彿是很久以來玉自熙生命中的一個讖言,他忌諱避開卻又無時無刻不將之銘記,以至於他從未對任何人開啓的後花園,竟然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冰圈。

他爲什麼念念不忘冰圈?銘記到在自己家裡,也要一模一樣照搬一個?回身,看着綺在園門口的玉自熙,他的神情空茫遙遠,微帶哀傷,卻在她回首的那一刻瞬間收拾乾淨。

秦長歌看着他的眼睛,試探的向園中仿造冰圈中心的那一處冰層走了一步,玉自熙果然立即道:“別去那裡,那是空的。”

他過來牽着她的手,走到一處小山包坐下,秦長歌取出酒來,晃了晃,問:“赤河烈火釀,可敢喝?”

玉自熙笑笑,一伸手取過秦長歌手中的兩個酒壺,扔了另一個給她,道:“經過我的手的酒,你敢不敢喝?”

秦長歌露齒一笑,“那就看誰能毒死誰吧……花狐狸。”

她最後三個字,說得極輕極輕。

對面玉自熙正在撥酒壺塞子的手忽然輕輕一震,隨即若無其事的將塞子撥起,彷彿根本沒聽見她那個突如其來的稱呼,舉起酒壺對她一讓,仰頭便喝。

秦長歌慢慢將壺就口,冰涼的酒液入,激得人渾身一顫,下腹時卻一路灼熱的燒下去,彷彿一條火線騰騰的直貫全身,又或是一蓬烈火砰的一聲在內腑深處炸開,將人眩暈而熱烈的拋上雲端。

燃燒的灼熱裡她卻在森然的想,他爲什麼裝作沒聽見?

花狐狸……花狐狸。

當年還不是皇后的秦長歌,和也不是靜安王的玉自熙,在一起出生入死浴血打江山的過程中,從來對對方都沒一個好稱呼。

他稱她母蠍子,她喚他花狐狸。

他說她一肚子壞水,手段百出毒辣無情,是個誰碰誰死的母蠍子。

她說他男生女相陰柔奸狡,笑裡藏刀殺人如麻,男人比女人還美,男人比女人穿得還妖豔,生生的笑面花狐狸。

那時她十六歲,他十七。

他是秦長歌輔佐蕭玦之後,唯一一個由蕭玦自已帶來的死黨,秦長歌記得那日清晨踏過石板橋的霜,小城之外溪水邊,蕭玦突然駐馬,揚鞭指着前方,笑道:“長歌,帶你認識一個人。”

溪水裡,陽光下,濯足的紅衣少年一回首,那一刻水波不流而陽光靜止,秋風裡吹散浮動的魅香。

永生里美如彩蝶蝙躚的容顏。

他是蕭玦自小的朋友,卻連蕭玦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只在某日踏青之時,遇見了,合契了,喜歡了,他便目光發亮將他引爲知己,他懶懶散散從此也將就算他是朋友;他說要去從軍和他告別,他卻說打仗好玩自己也去混混;他以爲這麼懶這麼桀騖的人遲早受不了軍規會跑掉,他卻陪着他從小兵到副將到大將直到成爲他的開國重臣;他對他說自已愛上長歌,他出了會神,然後鄙視的說早就知道了,還說女人這東西,是最麻煩的東西,永遠不要遇見的好。

他一生如流雲如烈火如飄搖不定的風,從來都不象肯拘於一地的人物,卻一直將這雲這風這火系在了西樑皇室周遭。

這些都是蕭玦說給秦長歌聽的,還曾開玩笑的說,是不是他也喜歡長歌,所以才甘爲驅策,當時秦長歌就長聲一笑,說胡扯,玉自熙這個人,如果真喜歡誰,那是絕對不管你是上司還是朋友,絕對不客氣的動手就搶。

不是戀人,卻是一起殺人闖天下拼出來的交情,那一聲花狐狸,普天之下除了蕭玦、自己和他,再無人知曉。

……

秦長歌慢慢舉起酒壺,看着身前人波光明滅的眼眸。

十餘年風霜血火,八千里轉戰煙塵,那些幽州、赤河、雲州、平州、定陽、德州……那些血流飄杵的戰場生涯,那些一聲聲帶着笑謔和譏諷的花狐狸,我不相信你會忘記。

玉自熙。

爲什麼你裝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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