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媚看來,雲紫璃此時的行爲,充分印證了她此前的猜想。
她,根本是因爲情繫無瀾所致。
如若不然,又怎會如此着急的去看梨花?!
春日的豔陽,雖不及夏日的熾烈,卻也在午後的時候,曬得人渾身發熱。
後花園中,方纔栽好的梨花樹,剛剛澆上了水孵。
甫入梨花樹下,樹蔭遮去了豔陽,花香之下,陽光斑駁,讓人倍覺舒爽。
鼻息之間,淡雅的花香,隨着呼吸,泌人心脾蹇。
雲紫璃立身梨花樹下,仰望着頭頂上方開的正是絢爛的滿枝梨花,不禁脣角微勾,滿是陶醉的,緩緩閉上雙眼。
阿媚側目,凝着雲紫璃恬然秀美的側臉,不由感嘆出聲:“未來姐夫還真是有心,知道姐姐喜歡梨花,便特意命人移栽一棵到這裡,只供姐姐觀賞!”
因阿媚的話,雲紫璃雙眸微睜。
悠悠轉身,她斂了笑,眺望着身後不遠處的阿媚:“其實比起梨花,我更喜歡的是桃花,不過沒有桃花,有梨花也是好的,比之在吳國的那棵梨花樹,這棵要粗壯不少……”
聞言,阿媚心下一驚,直直望進雲紫璃如汪洋一般深邃的雙眸之中。
“姐……姐……”
阿媚的聲音,有些發澀,怔在原地,心緒紛亂。
自雲紫璃失憶之後,她從來不曾提及在吳國的事情。
可此刻,她卻提及……吳國的那棵梨花樹!
想起早前見到她見到這棵梨花樹時的神情,阿媚的心裡,微微透着幾許涼意。
若是以前,無瀾送她什麼東西,她定會歡心不已。
但今日,她卻忽然說身體不適……
合着,她該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想到這些,阿媚看向雲紫璃的眼神,瞬間變得格外複雜。
雲紫璃眸中泛起一抹苦笑,靜靜凝視着阿媚,而後脣瓣輕啓:“有的時候,有些事情,即便你是爲了我好,可到頭來,所得到的結果,卻不一定是我想要的。”
“可是姐姐,在吳國時,皇上算計你,太后要你死,朝中重臣更是容不下你……既是活的那般辛苦,你此次死裡逃生,何不忘卻前塵,直接當作重活了一回,在這裡跟瀾太子有個嶄新的開始呢?”
阿媚即便知道雲紫璃恢復了記憶,卻還是深深的,吸了口氣,仍極力遊說着雲紫璃。
“忘卻,談何容易!”
雲紫璃有些冷然的轉過身去,不去看阿媚。
皇上算計她,青蘿太后要她死,朝中重臣容不下她!
原來,在吳國皇宮,她的境地,竟是如此的水深火熱麼?
聞她此言,阿媚堅持說道:“姐姐要信阿媚的話,更要相信自己!只要你想,沒有什麼事情是忘卻不了的。”
“沒有什麼是忘卻不了的麼?”
雲紫璃眸中,水霧氾濫,望着頭頂上方開的極美的梨花,喃喃自語着。
她的語氣,透着幾許悽然。
其中,又蘊着濃濃的不捨。
此刻,她心中所想,是自己尚才幾個月,卻一眼都不曾見過的孩子。
人都說,母愛,是最偉大的。
可她,卻將自己的孩子,忘得一乾二淨!
眼下,既知有那個孩子的存在。
即便她不記得以前的事情,即便她不知自己的孩子長成什麼樣子。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底就會有痛意和悔恨洶涌而來。
見雲紫璃如此反應,阿媚心裡泛疼,眉頭緊皺,幾步上前,她拉住雲紫璃的袖擺,語氣低沉的嘆道:“我知道,姐姐的心裡,一直都愛極了皇上,可是他實在是……”
雲紫璃對赫連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沒有人比阿媚更清楚。
阿媚以爲,此刻在雲紫璃心底,舍不掉的,是對赫連遠的那份感情。
她所不知的是,雲紫璃此刻,其實並未恢復全部的記憶。
她只是,對過去的事情,有些模糊的印象。
卻不知,自己過去,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愛極了那個男人麼?”
回想方纔模糊之中,記憶裡那個俊美的男人,雲紫璃的心裡,頓有悶悶痛意襲來,想到阿媚方纔說,那人算計她,她眸中清淚……決堤而下,倏然轉過身來,淚眼模糊的凝望着阿媚,神情漸冷:“他之所以算計我,我卻留在他身邊,定是因爲他對我,多少是有些真心的,倘若他真的不值得我去愛,那麼……我便定能捨棄他……”
聞雲紫璃此言,阿媚的雙眸,不禁驀地一亮!
但,很快,不等她在心裡鬆上一口氣,她便又聽雲紫璃十分堅決的說道:“我可以捨棄全天下,卻獨獨不能捨棄我那苦命的孩子!”
雖然,她並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但她心裡明白,在皇宮之中
tang,遍地都是女人與女人鬥爭。
如今她離開了那裡,但是她的孩子卻仍舊留在那裡,幼小無依的他,極有可能淪落爲別人爭寵奪勢的工具!
這些,過去,她不知也便罷了。
如今既是知道,她便再不能如前幾個月一般,沒心沒肺的,過着悠閒快樂的日子。
她不在乎吳國皇宮中,到底如何兇險。
也不在乎那個男人到底對她抱着什麼樣的心態!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求!
那便是,回到她的孩子身邊,守護他,愛護他,親自撫育她的孩子長大!
“姐姐……”
阿媚張了張嘴,還想再勸,卻見雲紫璃緊蹙着眉心對她說道:“你無需再勸,我心意已決!”
只她心意已決四字出口,阿媚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幾分。
她一直都知道,雲紫璃的性子,雖看似清冷淡漠。
實則,是十分執拗的!
否則,她也不會一而再的違背煜太子的命令,義無反顧的跟在赫連遠身邊。
此刻,既是她說出了心意已決四個字,便再無回寰餘地!
不過,只要一想到吳國宮廷裡的那些爭鬥,想到青蘿太后,想到伶貴妃,想到如嬪,還有那個傷害雲紫璃至深的赫連遠……她便又忍不住最後一次嘗試着要說服雲紫璃留在新越。
阿媚擡眸,仰望着頭頂上方嬌豔粉白的梨花枝顫,顫聲嘆道:“姐姐難道就不爲瀾太子想想麼?他這一兩日裡就會回京,姐姐一直都知道的,他對姐姐,幾年如一日,從來都是癡心一片!即便姐姐嫁了皇上,他也在默默守護着姐姐……每當姐姐有難,出手營救的,也總是他……”
這是阿媚第一次在雲紫璃面前稱呼無瀾爲瀾太子。
聽她提起無瀾,雲紫璃的身子,微微一僵,看着阿媚的雙眸,頓時閃過一絲波動。
毫無疑問,阿媚的話,正中雲紫璃軟肋。
無瀾對她的好,是毋庸置疑的。
這,從他和她過去這幾個月的相處,便可窺見一二。
可是,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後。
她與他,早已註定,沒有未來。
雖然,秋皇后鄭重其事的與她說,給她兩條路,讓她自己選。
但,若她果真讓她和無瀾在一起,又何來的,要告知她的身份,讓她多出另一份無法放下的牽掛呢?!
她,是失憶了,卻並不癡傻!又豈會不知,這整件事情,在秋皇后召見她的時候,便早已註定了結局!
想到那個溫潤如玉,總是含笑凝視着自己的男子,雲紫璃的心,微微泛起疼意。
眼角處,溫溫涼涼,有淚滴滑落。
雲紫璃脣瓣輕顫着,喃喃自語:“他……會懂我的。”
語落,不再給阿媚說話的機會。
她翩然轉身,擡起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步出樹蔭之下。
在豔陽之下,她不曾回頭,不曾駐足,只緩緩前行。
此刻,她心中篤定,無瀾一定是最懂她的那個人!
若是不懂,他又何必深愛着她,卻會提議將婚期後延?而不是立即娶她?!
那個人,只怕早已猜透了她的心性。
知道有朝一日,只要她恢復了記憶,便會重新回到屬於她自己的生活中去。
此子,着實讓人疼,讓人愛。
可是她,卻身不由己,便是心裡有他,也只能選擇別離。
不過,此刻她心底有個疑問,那便是……秋皇后早前既然已經同意她和無瀾的親事,爲何到現在卻又忽然變卦?
早前她問的時候,秋皇后不過是含糊其辭。
如今,她心中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那麼有些事情,她便該問清楚了纔是。
除此之外,她傷了北堂庸,也該再去見一見秋皇后纔是!
***
雲紫璃離開後花園之後,並未回到自己的寢宮,而是獨自一人,離開如意殿,重新去了鳳儀宮。
鳳儀宮外,明珠姑姑正對當值的宮人吩咐着什麼。
見雲紫璃獨自一人而來,她微微怔了怔,旋即臉上含笑,連忙迎了上來。
“奴才給郡主殿下道安!”
明珠姑姑恭身,對雲紫璃行了一禮,笑吟吟的問道:“眼下這時辰,殿下不在如意殿裡歇晌兒,怎會頂着這麼大的太陽獨自一人過來?”
雲紫璃凝眉,看着明珠姑姑,輕道:“本宮有事要見皇后娘娘,請明珠姑姑代爲通傳吧!”
聞言,明珠姑姑面露難色。
見狀,雲紫璃的眉頭,不由緊皺幾分。
“怎麼?!”
“郡主來的不巧!”
明珠姑姑垂首,對雲紫璃恭了恭身,輕道:“皇后娘娘今兒有些乏,這纔剛剛由玉珠姐姐服侍
着歇下,要不然……”明珠姑姑仔細端詳着雲紫璃的神色,有些猶豫的提議道:“郡主晚些時候再來?”
雲紫璃低眉,端詳着明珠姑姑的笑臉,脣齒開合:“本宮此刻,並非以樂安郡主的身份要求見皇后娘娘,而是……吳國的皇后!”
明珠姑姑心下一震,瞬時擡眸,正對上雲紫璃清冷卻瀲灩的眉眼。細細的打量雲紫璃一眼,見她也在低眉斂目的盯着自己,明珠姑姑乾笑了下,忙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郡主還請稍等,奴婢立即進去稟報!”
言罷,明珠姑姑轉身進入大殿。
雲紫璃看着明珠姑姑入內,轉身望向空中豔陽,眉心緊蹙着,微眯了眸華。
失去了記憶的她,在無瀾和阿媚的照顧下,並不覺得害怕和恐慌,但卻也不盡安心。曾幾何時,她也曾迷茫過,但是此刻,她的心卻比之過去幾個月裡的任何時候,來的都要堅定!
她,一定要回去!
一定!
不久,明珠姑姑回返,引着雲紫璃再次進了大殿。
不過,這次大殿裡,並沒有秋若雨的身影,反倒是自偏殿裡步出一名白衣女子。
那女子,一眼望去,約三旬出頭,容貌清秀,算不得美豔,卻舉止端莊,舉手投足之間,皆有韻味涵入其中。
白衣女子緩緩上前,在雲紫璃身前微微福身:“見過郡主殿下!”
雲紫璃眉心一顰,凝着眼前女子,不禁出聲問道:“你是誰?本宮要見的是皇后娘娘!”
“我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白衣女子輕輕一笑,卻不失芳華,再次略略福身,語氣清幽飄渺的說道:“郡主來到宮裡已然數月,合着我早該去見,怎奈一直有事在身,這才於今日相見。”
眼前女子,在雲紫璃面前,自稱爲我,不卑不亢,說話時無論是語氣還是分寸,都拿捏的極是得體,然卻讓雲紫璃心中升起濃濃的熟悉感。
即便雲紫璃知道,若對方有心相見,早該見着了,且區區女官,自稱爲我,未免太過託大。
但,面對眼前言笑晏晏的清雅女子,她卻怎麼也生不出一絲反感來。
只見她脣角輕輕一勾,輕聲說道:“是既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也該有自己的名諱纔是。”
白衣女子輕笑:“我姓蕭,郡主喚我依兒便可!”
“蕭依兒……”
雲紫璃靜靜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努力早腦海中搜索着跟這個名字有關的信息,想來想去,卻是枉然!
她可以確定,蕭依兒這個名字,自己是第一次聽到。
“郡主不是要見皇后娘娘麼?我現在便引你進去!”蕭依兒任由雲紫璃打量着自己,先是展顏一笑,而後輕笑着,微微擡手,靜等着雲紫璃向裡。
“有勞蕭女官了。”
雲紫璃微微頷首,跟着蕭依兒進入大殿。
眼下,正值午後。
秋若雨正在鳳儀殿內的寢殿裡小憩。
蕭依兒未曾在大殿停留,直接引着雲紫璃一路向裡,如入無人之境一般,直至進入寢殿,在寢殿門口處對雲紫璃輕笑了下,她緩步上前,輕喚着秋若雨:“皇后娘娘……”
“別鬧,本宮正乏着呢!”
秋若雨的黛眉有些不悅的輕皺了下,不曾睜眼,只輕輕咕噥一聲,便輾轉過身,面朝裡而睡!
蕭依兒嫣然一笑:“娘娘,樂安郡主到了,此刻正等着你說話呢。”
蕭依兒的話,說過之後,躺在龍榻上的秋若雨,並未立刻有所反應。就在站在不遠處的雲紫璃,以爲她又沉沉睡去之時,卻聽她悠悠一嘆,而後緊皺着黛眉從鳳榻上坐起身來。
“你這丫頭……”
秋若雨輕嘆之間,眸華輕擡,悠悠的,對上雲紫璃半眯的星眸,滿是不悅的緊蹙着眉頭問道:“早前你已然選了自己要走的路,何以這會兒又過來了?可是因着打傷了本宮的皇兒,來跟本宮請罪的?”
“非也!”
雲紫璃臻首輕搖,淡淡一笑,直接回道:“三皇子殿下被我打傷,那是他咎由自取,實屬活該,何來請罪之說?”
“咳咳……”
雲紫璃的話,讓秋若雨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你這丫頭,膽子倒是不小!”
蕭依兒見狀,忙上前輕撫她的後背,替她順着氣兒,說出口的話,竟也讓人十分驚奇:“皇后娘娘您看吧?您把三殿下寵的,連樂安郡主都不樂意了!”
“你也來打趣本宮!”秋若雨輕咳數聲,斜睇蕭依兒一眼,面色沉了沉,問着雲紫璃:“說吧,你此行過來,所爲何事?”也就是不追求雲紫璃的意思。
雲紫璃聞言,證了下,道:“我要回去!”
“可以!”秋若雨皺眉,看着她;“不過有件事情你要想清楚,吳國已經爲你發喪,你再回去,不過是個死人!”
“這個問題,在來時的路上,我已經仔細
想過了!”雲紫璃苦笑了下,挑了挑眉,正色說道:“如今,我尚未恢復以前的記憶,若以我的真實身份回到吳國皇宮,勢必一舉一動,皆如如履薄冰。”
秋若雨眸光一閃,詢問着她的意見。
“那你打算如何?”
雲紫璃脣角,冷冷一勾,眸中閃過幾分清冷之意:“在那座皇宮之中,我本就如履薄冰。現下,與其一進宮便因人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而處處在暗算於我,倒不如讓我撇去以前的身份,只以樂安郡主的身份進入吳國皇宮之內。”
說到這裡,雲紫璃語氣頓了頓,又道:“還請皇后娘娘派人到吳國,商談新越和吳國聯姻一事!我將以樂安郡主的身份,嫁入吳國……”
既是,她想要親自撫育自己的孩子長大。
那麼……
無論到何時,何地。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想辦法保全自己的性命。
依着阿媚所說,若她是雲紫璃,則吳國皇宮之中,敵人太多,實在步履維艱!
但,若她只是樂安郡主。
便成了身負新越和大吳兩國聯姻使命之人!
那樣的她,雖不能如她是雲紫璃時知道的多些。
但,對吳國來說,到底還是有利用價值的。
沉吟片刻,秋若雨看了眼蕭依兒,似是在以眼神詢問她的意思:“此事……你怎麼看?!”
見狀,雲紫璃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心。
看樣子蕭依兒在秋皇后跟前的臉面極大,這種問題竟然也問她!
蕭依兒迎着秋若雨的視線,輕道:“自太子返回之時,新越邊境的屯兵便已然對吳國起到威懾作用,如今新越大兵壓境,既是我新越肯派出一位郡主聯姻,吳國爲大局着想,便只有接受這一條路可走!只是……”
蕭依兒側目,看向雲紫璃,語氣微頓。
“只是什麼?!”
紫璃眉梢輕擡,雲輕問出聲。
蕭依兒苦笑:“只是那吳國皇帝,早已將後位許給了她身邊的伶貴妃,只待一年期滿,便會行立後大典,若你以樂安郡主的身份前去和親,只怕他不會許你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