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許,赫連遠果然帶着赫連緬來到了錦華殿。
今日的赫連遠,一襲明黃色常服,頭戴紫金冠,整個人一眼看去,俊美之餘,多了幾分冷肅。在如煙迎着他進殿之後,一直守在門外的小林子,便腳步一轉,快步朝着慈寧宮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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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真的?皇上果真帶着小殿下到了錦華殿?!”聽聞小林子帶來的消息,孫姑姑輕蹙了眉頭,心中一陣緊張。
“千真萬確!”
小林子點了點頭,回眸說道:“奴才親眼看着皇上抱着小殿下進去,這才連忙過來與姑姑您稟報的。”
“好!副”
孫姑姑連連點頭,塞了幾片金葉子給小林子,隨即對他擺了擺手:“你且先回去,我入夜便過去。”
“奴才謝姑姑賞!”
小林子攥了攥手裡的金葉子,滿臉喜笑顏開,“姑姑上次做的點心十分好吃,若是這金葉子再配上那點心……”
“你這皮猴子!”
孫姑姑嗔了他一眼,輕聲催促道:“趕緊走,回頭就給你做!”
“是!”
小林子恭身,退了下去。
看着小林子出去,孫姑姑轉頭望向青蘿太后所在的佛堂方向,眸色染上一層厚厚的陰霾,不過很快她便將眼底陰霾隱去,快步去了膳房。
那人已經答應她,事成之後,會將她的親人,全都帶到安全之處,保他們一世衣食無憂,爲了這個,她什麼都可以去做。
不過!
入夜之前,她得先親手給小林子做點心,堵了他的嘴……
錦華殿中。
如煙淡妝怡然,正手持琵琶,細細捻動着琴絃,彈奏着那首雲紫璃最拿手的《傾城色》曲!
這首曲子,難度極大。
以前的時候,她總是彈奏不好。
如今,經過幾個月的苦練,她的琴藝,意境雖不能與雲紫璃同日而語,卻已達到另外一個高度,比之以往好了太多。
耳邊,聽着如煙彈奏的曲調。
赫連遠微微垂眸,睨着搖籃裡的赫連緬,俊臉上神色不明。
這首曲子,講的是樂兒母親跌宕起伏的一生,如今如煙彈奏的這一段,曲調纏綿,離別之情依依。
過去,在西京湖上,他的樂兒,將此曲彈得出神入化,是何等傳神。
可他,卻不曾想過,這個世上,也許,只有她一人,可以彈出那樣的意境。
輕擡眸,癡癡地凝望着如煙與她有幾分相似的面容,赫連遠的脣角,不禁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弧。
如煙的琴音,比之雲紫璃的,到底缺了些什麼。
是感情和意境吧……
如今,那個可以彈出《傾城色》曲真正意境的人,又所在何處?
隨着她的離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若非在此,還有他們的孩子,還有黎民百姓。
他早已不顧一切的去找她。
但是,他不能!
因爲不能,所以,他此刻能做的。
便只有在這錦華殿裡,看着如煙的這張臉……聊慰傷懷!
“貴妃娘娘駕到!”
殿外,與纏綿樂曲,十分不和諧的唱報聲響起。
聞聲,如煙倏然擡眸,對上赫連遠因聽到唱報聲,正漸漸泛冷的瞳眸。心下一凜,她正在彈琴的手,微微一頓,以至於亂了整支曲子的節奏。
赫連遠低眉,斂去眼底情緒,不動聲色的又看向搖籃裡的赫連緬。
他可以對陳鶯視而不見,如煙卻不能,只見如煙連忙起身,將手裡的琵琶遞給冬梅,雙手交握,低眉斂目的對身着一襲桃紅色宮裝,柔美溫和的陳鶯福下身來:“嬪妾參見貴妃娘娘!”
“妹妹趕緊免禮吧!”
陳鶯含笑,伸手扶了如煙,輕幽的視線,落在赫連遠身上,她好似是沒想到一般,愣了愣,便露出一抹溫柔的淺笑,挺着碩大的肚子上前福身行禮:“皇上也在這兒啊?臣妾給皇上請安!”
“嗯!”
赫連遠脣角,冷冷一勾,淡淡應聲。
對於他的冷淡,陳鶯一點都不覺奇怪,臉上仍舊掛着溫柔的淺笑,但是很快,便見她雙眸一亮,朝着赫連遠身側的搖籃行去。
見狀,赫連遠雙手神情淡淡,並未出言阻攔。
平日裡,陳鶯多次想要探望赫連緬,都被他擋了回去,如今既是她已然見着了,他能做的,也只能是淡然處之。
陳鶯也好,如煙也罷,沒有了樂兒,她們爭寵的諸多手段,他根本就懶得去計較,反正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她們喜歡折騰,那就可勁兒的折騰好了。
搖籃裡,赫連緬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的,讓陳鶯見了,不禁喜笑顏開,輕輕地伸出手來,她將赫連緬如世間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攬入懷中:“小殿下真是越長越精神,真
tang好!”
如煙輕笑着,盈盈湊上前來,探身看着陳鶯懷裡的赫連緬,她嫣然而笑,細聲軟語道:“殿下的眉眼長相,像極了皇上自然長的好,不過以後貴妃娘娘的孩子,也會與皇上有相似之處,定長的極好!”
“承妹妹吉言!”
陳鶯回眸,睨瞭如煙一眼,將視線再次停留在赫連緬胖嘟嘟的臉龐上。
她的孩子,也是赫連遠的,長的自然不會差!
“如嬪覺得緬兒長的像朕麼?”
赫連遠冷冷出聲,打斷陳鶯和如煙的話,淡淡的聲音中,微微透出凌厲:“朕怎麼覺得,他的長相,像極了逝去的皇后呢?皇后比貴妃生的好,她和朕的孩子,自然比朕和貴妃的孩子,生的好看!”
他這話,說的毫不客氣,讓陳鶯臉上的笑,瞬間便僵住了,正抱着赫連緬的擡手,也驀地將手收緊了幾分。
雲紫璃比她生得好,她不能反駁,可是皇上一定要把話說的這麼直白嗎?
她一直都知道,皇上對她好,是爲了做給陳家看,穩定朝綱。可是自上次她抱着赫連緬到佛堂見過青蘿太后以後,皇上在她跟前,連戲都懶得做了。
這讓她心裡不由一抽一抽的痛着。
如煙見狀,小心翼翼的擡起頭來,見赫連遠冷冷的逼視着自己,心下一凜,忙側了側身,垂首應道:“嬪妾失言了。”
她說話的聲音,極輕,輕到,彷彿受盡了委屈,讓人忍不住我見猶憐!
而她側面望去,與雲紫璃最是相像!
赫連遠眉心一顰,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朕說別的了麼?何以你擺出如此模樣?”
如煙眸華微微一瞥,雪白的貝齒緊咬脣瓣,眼底淚光盈盈,卻忍着不讓淚珠墜落:“皇上什麼都沒說,是嬪妾失言了。”
她知道,如今,她不只是如煙。
還是另外一個人的替身。
如今的赫連遠,是最見不得她哭的。
是以,面對他隱忍的不悅。
能若想保全自己,便只能如此。
見狀,赫連遠的眉心,蹙的越發緊了。
“臣妾本來就生的不如皇后好。”
陳鶯深吸一口氣,牽強一笑,想了想,便不再隱瞞道:“小殿下也確實是臣妾見過最漂亮的孩子,如此臣妾纔會聽說皇上帶着小殿下在這裡,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她的話,明擺着是告訴赫連遠,她此時過來是爲了看孩子,而非爭寵……
聽她此言,赫連遠微微側目。
靜靜的凝視着陳鶯,他輕聲說道:“朕尚有國事未曾處置,這便回承乾宮了,你既是過來了,便在這裡多留片刻!”
“臣妾恭送皇上!”
陳鶯微微福身,卻絲毫沒有將赫連緬遞給赫連遠的意思。
“貴妃!”
赫連遠淡淡出聲,語氣平和道:“朕要將緬兒一併帶回。”
陳鶯無視赫連遠眸中冰冷,在依依不捨的看了眼懷裡的赫連緬後,滿是委屈的輕道:“皇上,臣妾知道,上次是臣妾不知分寸,惹怒了皇上,臣妾知道錯了……臣妾不敢奢望皇上重新將小殿下交給臣妾撫育,但求皇上可以容臣妾多看小殿下片刻。此刻既是皇上尚有政事要處理,臣妾便暫代皇上照顧小殿下片刻……可好?”
語落,陳鶯擡起頭來,眸中滿是希冀之色。
說實話,赫連遠今兒過來的時候還真沒打算把孩子帶回去,不過他沒有想到,陳鶯居然會出來插上這一槓子。
罷了,既然她上趕着往槍口上撞,他還能不讓她撞?
心中冷哼一聲,他滿是不悅的淡淡說道:“緬兒還小,不適合出去,你若照看,只能在錦華宮,且……入夜之後,緬兒必須回到承乾宮中,否則……”
聽赫連遠此言,陳鶯不禁輕怔了一下。
只是瞬間,便見她的脣角,浮上燦爛的笑意:“入夜之後,臣妾定會親自將小殿下,送回承乾宮,否則願憑皇上發落。”
聞言,赫連遠微點了點頭。
未曾再看陳鶯,他只目光清冷的瞥了眼如煙。如煙不敢與他如炬的目光相接,眸華低垂,盈盈福身:“嬪妾恭送皇上!”
赫連遠淡淡的,將視線移開,轉身大步離去。
“微臣告退!”
一文回身,對陳鶯和如煙恭了恭身子,連忙跟上。
目送着赫連遠離開,陳鶯脣角的笑意,依舊如故。回眸看向身邊的如煙,她輕嘆一聲,徐徐說道:“今日之事,因爲本宮,讓你受委屈了。”
如煙臻首低垂,苦澀一笑:“不關貴妃娘娘的事!”
素日低調的陳鶯,十分滿意如煙的低眉順目,滿意的點了點頭,坐在了赫連遠方纔所坐之處,將赫連緬放回搖籃之中。
輕輕摸了摸赫連緬的小臉兒,她眸華輕擡,端詳着如煙半晌兒
,挑眉輕道:“今日你爲本宮受了委屈,來日等本宮位極後衛自不會虧待於你。”
聞言,如煙面色一喜,忙福下身來:“嬪妾謝貴妃娘娘!”
“起來吧!”
陳鶯不再看她,看着赫連緬的雙眼中,雖然帶着笑,卻也透着幾分輕寒……
***
春日,白日漸長,入夜時,已然過了酉時。
不到晚膳時分,天黑了下來。
陳鶯打算用過晚膳再送赫連緬回承乾宮,如此也好能夠在承乾宮多留會兒,說不定還能留下……
打着這樣的主意,她命人哄睡了赫連緬,便讓如煙備了晚膳,要求就着搖籃用膳。
她這樣,孫姑姑還怎麼來偷孩子?
想起赫連遠從來不把孩子留在這裡,卻在見過雲紫生後,便留了下來,如煙心思轉了轉,巧笑了下,只道晚膳已然備好,就在隔壁膳廳,搬來搬去實在麻煩,反正小殿下也睡着了,請陳鶯過去用了,也省的吵醒了小殿下。
陳鶯想了想,便起身跟如煙移步膳廳用膳。
待兩人進了膳廳後不久,小林子便步履匆匆的進了門,躡手躡腳的行至搖籃前,將襁褓裡的赫連緬裹好了,不聲不響的抱了出去。
錦華宮外,微風徐徐。
孫姑姑在暗處看着小林子抱了孩子出來,心裡揪了揪,見左右沒有人,趕忙迎了上去。
“姑姑!”
小林子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把裹着孩子的襁褓遞給了孫姑姑:“姑姑趕緊的吧,讓太后娘娘看過孩子就抱回來!”
“好……好!”
孫姑姑忙不迭的點了點頭,想着今兒這孩子這一去,只怕再也抱不回來了,小林子的命也就交代了,頓時滿是歉疚的看了小林子一眼,把手裡的的點心塞給了小林子:“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點心,趕緊趁熱吃了,等你吃飽喝足,我也就把孩子送回來了。”
“姑姑有心了!”
小林子頷首,滿是歡喜的接過點心。
孫姑姑笑了笑,抱着襁褓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小林子則拿了孫姑姑親手做的點心,邊走邊喜滋滋的回去當差。
待他重回錦華宮時,三文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飛身朝着孫姑姑離去的方向追去……
***
春日,上弦月時,月色不明。
在宮裡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孫姑姑爲謹慎起見,別過小林子後,便轉了小路,踏着夜色,七轉八轉,朝着慈寧宮行進,可她並沒有進慈寧宮,而是疾步從慈寧宮後院穿過,轉道偏南的一處荒蕪院落。
在那裡,早已有人等候多時。
甫一進院,孫姑姑看見暗夜中那模糊的人影,正雙手揹負身後,似是已然等了多時,忙收斂了心神,對等在院落裡的人恭敬聲道:“殿下,您安排的事情,小的已經辦妥了!”
“嗯!”
那人聞言,輕應了一聲,微轉過身,幽暗的月色中,他的容顏俊美如玉,薄脣淺勾着朝着孫姑姑伸出手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北燕太子,雲紫璃的嫡親哥哥,獨孤煜是也!
孫姑姑見獨孤煜伸出手來,忙將懷裡的襁褓遞了過去。
獨孤煜接過襁褓,輕輕撩開蒙頭,翻手之間,一顆夜明珠顯露,照亮了少許範圍,也照亮襁褓中熟睡的嬰孩,睇見嬰孩的臉,他眸色一閃,直接將襁褓塞回給孫姑姑:“抱上這個孩子,馬上去慈寧宮,按照第二套方案行事!”
聞言,孫姑姑心裡咯噔一下!
不等她開口相問,獨孤煜便沉聲說道:“你中計了,這孩子早就被人換過了,等不了多久,赫連遠的人便會追過來。”
獨孤煜的話,就像是一盆涼水,將孫姑姑澆了個透心涼。
眼看着獨孤煜轉身就要走,她心絃一緊,臉色慘白的連忙出聲:“小的此去,凶多吉少,小的家人……”
“本宮答應你的事情,自然會辦到!”
獨孤煜頭也不回,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們已經啓程前往北燕!”
“小的謝殿下!”
孫姑姑想到自己今夜可能會有的下場,不禁悽然一笑,然後緊咬着脣,抱着懷裡的襁褓,快步離了小院,回到慈寧宮後,一路去了佛堂。
佛堂裡,青蘿太后剛剛用過晚膳。
因孫姑姑不知去向,她這頓晚膳,沒人伺候,吃的格外氣悶。
聽到門外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她緊皺着眉頭,將手裡的筷子放下,滿是不悅的擡起頭來,“你去哪裡了……”
她後面責備的話,尚未出口,便因看到孫姑姑懷裡的襁褓,而驀地一怔,轉而問道:“你懷裡抱的是什麼?”
“這宮裡頭,這麼大的孩子,也就那麼一個,太后娘娘以爲奴婢抱的是誰?”孫姑姑上前,來到青蘿太后身邊,邊說着話邊把襁褓遞到了青蘿太后手裡。
青蘿太后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被動的接過孩子,吶吶問道:“你把他抱過來作甚?”
“太后娘娘不是想要見安王殿下嗎?”
孫姑姑垂首,脣角勾起的弧度微冷,指着青蘿太后懷裡的孩子說道:“如嬪娘娘好話說盡,皇上還是不準。奴婢見太后娘娘實在想安王殿下想的緊,只得自作主張,另闢蹊徑!如今皇上將小殿下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有小殿下在,咱們還怕皇上不肯就範嗎?”
“你糊塗!”
青蘿太后心裡一驚,鐵青着臉色剛要起身吩咐孫姑姑把孩子送回去,便聽門外傳來一文的唱報聲:“皇上駕到——”
青蘿太后聞言,神情一怔,竟是一時忘了反應。
赫連遠進門的時候,剛好看見她懷抱襁褓,一臉鐵青的樣子。
赫連遠見狀,冷笑連連的看着青蘿太后,哂然道:“太后,你才安穩了幾日啊,便又開始折騰,這一次竟然偷偷的挾持朕的皇兒,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不!”
青蘿太后聞言,渾身忍不住輕顫了下,下意識的便要抱着孩子起身:“不是……”
然,她纔剛說出不是二字,便聽站在她身側的孫姑姑義憤填膺道:“太后娘娘怕什麼?如今小殿下奴婢已經遵着您的旨意給您抱來了,您想要見安王殿下,大可跟皇上明說!”
赫連遠聞言,眸光霎那一冷,如出鞘的利刃!
青蘿太后則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的看着孫姑姑:“你胡說什麼?哀傢什麼時候讓你去抱小殿下了?是你自作主張!”
“太后……”
孫姑姑好像被青蘿太后的話傷了心一般,一臉震驚的看向青蘿太后,半晌之後,方纔苦笑了下,大義凜然地說道:“是啊!太后娘娘從來都沒有讓奴婢去抱小殿下,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張!”
孫姑姑說話的神情和語氣,一副大義凜然模樣,好似爲主分憂的忠僕,聽了她的話,青蘿太后的眉頭,整個都擰了起來。
而孫姑姑則伸手將襁褓從青蘿太后懷裡接過,面色凝重的看着赫連遠,語重心長道:“皇上明鑑,太后就算有天大的錯,您也是養在她名下的,無論如何也不該對她囚禁在此,害的她老人家每日思子心切,鳳體更是每況愈下……今日,奴婢求您,就讓她見見安王殿下吧!”
她嘴上說着求,實則更加用力的抱着懷裡的孩子,使得那孩子哇的一聲便大聲啼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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