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
孫姑姑小心翼翼地擡頭望了眼龍輦,卻已看不到赫連遠的臉,只得囁嚅着低了頭:“她老人家想要見皇上一面!”
“你不是說她病的極重嗎?既是病的極重,該見的是太醫纔是!”赫連遠眸華微冷,挑眉輕道:“朕又不是太醫,她見了朕又如何?”
孫姑姑神情一滯,幾乎哀求道:“皇上……太后娘娘她這陣子身子不好,精神也不濟……”
“罷了!副”
青蘿太后越慘,赫連遠心裡便越覺得痛快,不過現在他不想再聽孫姑姑囉嗦,卻想看看青蘿太后如今到底有多慘,直接開口命令道:“擺駕慈寧宮!”
“喏!晨”
龍輦外,一文輕應一聲。
旋即,龍輦轉向慈寧宮。
孫姑姑沒有想到,剛纔還一臉冷笑的赫連遠,居然就這麼改變了主意,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龍輦從離她兩丈遠時,她方回過神來,忙不迭的爬了起來,去請青蘿太后吩咐她去請的另外一個人。
不久,她出現了伶貴妃宮中。
彼時,已然顯懷的陳鶯正在吩咐乳母爲赫連緬餵奶,聽了孫姑姑的話,不由擡眸看了眼下方恭身斂眸的孫姑姑:“皇上已然下了明旨,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私自去探望太后,孫姑姑如此,豈不是讓本宮公然違逆皇上的意思嗎?”
“奴婢不敢!”
孫姑姑連道不敢,低眉斂目道:“太后娘娘讓奴婢轉告貴妃娘娘,皇上如今之所以對娘娘許下一年後立後的承諾,不過是爲了穩住陳家,她老人家是陳家的女兒,自然事事爲陳家着想。如今皇上已然前往慈寧宮,這會兒請娘娘過去,不過是盡她老人家最後一點心意,爲娘娘籌謀,爲陳家籌謀,定對娘娘百利而無一害……還請娘娘放心!”
聞言,陳鶯心下一震,思緒百轉千回。
自爲雲紫璃發喪之後,皇上除了偶爾關心皇長子的餵養問題,根本不曾召她侍寢。
她自幼長在大家,如何不知,他對她如此態度,卻仍舊許下一年後立她爲後的承諾,不過是爲了穩定局勢,讓陳家在她和青蘿太后之間做選擇。
毫無疑問,陳家選擇了她,而背棄了青蘿太后。
是以現在,按理說,她不該去見青蘿太后。
但是,孫姑姑又說今日去了對她百利而無一害……
***
慈寧宮。
青蘿太后所居的佛堂之中,炭火未燃,一派冷清。
赫連遠甫一進門,殿內當差的兩名宮人便紛紛福下身來。
“參見皇上!”
赫連遠的視線,冷冷掃過衆人,始終不曾作聲。
羅漢牀上,青蘿太后和衣擁被而坐。
如今的她,鬢髮白了許多,面色蠟黃,滿是病態。
她似是等了赫連遠很久,但是看到他,卻是眉目不興,神色懨懨道:“哀家以爲,到死都見不了皇帝最後一面了!”
赫連遠聞言,雙眼微眯了下,緩步上前,卻並未行禮,他低蔑着青蘿太后:“孫姑姑說太后病的極重,朕怎麼看着不像啊?!”
“哀家身體虛弱至極,如今不過強撐罷了!”
青蘿太后說着話,忽然咳嗽起來,在一陣咳嗽後,臉色泛着潮紅,輕輕攏了攏袖擺,指向自己身邊的位子:“皇帝坐吧!”
赫連遠不再出聲,輕掀龍袍,落座於青蘿太后身側。
青蘿太后讓孫姑姑請他過來,必定是有話要說的,他來都來了,自然不會白來一回。
他倒要聽聽,青蘿太后到底想要說什麼!
適時,孫姑姑自門外進來。
立身羅漢牀前,她微微恭身:“啓稟皇上,太后,伶貴妃抱着皇長子已然在殿外等候。”
眉心,赫連遠輕輕一皺,回眸睇了青蘿太后一眼,輕扯了下嘴角,冷冷道出一字:“宣!”
須臾,陳鶯進殿。
在她懷裡抱着的,便是赫連遠與雲紫璃的孩子。
赫連遠的視線,掃過陳鶯懷裡的孩子,對一文略使眼色。
一文會意,連忙上前:“貴妃娘娘身懷有孕,皇子殿下還是由微臣抱着吧!”
聞言,陳鶯眉心幾不可見的微蹙了下,擡眸看向赫連遠。見赫連遠眉目淡淡的看着自己,她淺笑着道:“有勞一文大人了,不過……這孩子,跟本宮親近,見不得生人抱。”
言下之意,她……並沒有將孩子交給一文的意思。
見此情形,高位上的赫連遠,不禁眉宇一皺!
羅漢牀上,青蘿太后的視線,似是停留在下方抱着皇子的陳鶯身上。
實則,她眼底的餘光,一直觀察着赫連遠的神色。
見赫連遠皺眉,她的脣角,勾起一抹淺笑,朝着陳鶯伸出雙手,慈聲道:“這孩子哀家還沒好好瞧過,抱過來讓哀家仔
tang細瞧瞧。”
聞言,陳鶯擡眸,在看了眼青蘿太后以後,看向赫連遠。
赫連遠淡淡擡眸,看着她:“把孩子給一文!”
陳鶯一怔,微微頷首:“臣妾遵旨!”
語落,她將赫連緬交到了一文手裡。
見狀,青蘿太后本就難看的臉色,冷沉如水,深吸一口氣,將胸臆間的怒氣極力壓下,她蹙眉看向赫連遠:“皇上,這孩子,眼見着皇長子都兩個多月了,最近這段時日,他一直寄養於鶯兒那裡,若長此以往,並非長久之計。”
“呵呵……”
赫連遠冷呵兩聲,輕輕擡眸,眸華清冷的問着青蘿太后:“太后不是身體有恙,兀自強撐嗎?何以還有心力多管這些?”
“皇上不是要擡舉鶯兒,讓陳家捨棄爲哀家討回公道嗎?哀家如今淪落至此,若鶯兒真的能夠登頂後位,倒也覺得可以接受,怕就怕陳家如今爲鶯兒對哀家的事情視而不見,到頭來陳家會落得兩頭空也不一定啊!”青蘿太后微眯着眸子,說出這席話的時候,看了陳鶯一眼,又將視線落在一文懷裡的赫連緬身上,微冷的聲音漸漸緩和:“鶯兒爲人細心,對這個孩子,亦是視同己出,如今這可憐的孩子,失了母后,皇帝既然又要擡舉鶯兒,便現在將他過繼於鶯兒名下,也省的鶯兒他日登頂後位,這孩子身份尷尬不是?!”
“原來太后是這個意思。”
赫連遠方纔,大約已想到這個結果,此刻聽了,並不覺有何意外之處。
視線輕移,他目光如炬的看向陳鶯。
曾幾何時,青蘿太后也如方纔一般,十分慈愛地笑看着他的樂兒。
但如今,他的樂兒,已然不在了。
輕輕的,自嘲一笑。
他對陳鶯問道:“鶯兒也是這麼想的麼?”
陳鶯感覺到赫連遠的視線,臻首低垂着看向一文懷裡的孩子,滿是柔軟和憐惜的說道:“臣妾只覺,跟緬兒有緣,若是皇上不嫌,臣妾願……”
“原來你也是這麼想的啊!”
赫連遠沒有等陳鶯將願意二字說出,輕嘆一聲道:“朕已然決定將孩子由你撫育,若你真心對他,來日他必定視你爲親母,若你在她和你的親生兒子之間厚此薄彼,便是過繼到你名下又能如何?”
聞言,陳鶯面色一變。
聰明如她,如何不知,赫連遠這是不樂意的意思!
果然,只下一刻,便見赫連遠脣角,冷冷勾起,哂然笑道:“朕不答應!”
聞言,青蘿太后眉頭大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她就是要讓陳鶯和陳家看看,赫連遠到底是打的什麼之意!
她要讓陳家知道,赫連遠之所以對陳鶯另眼相看,並非真的要重用陳家,而是牽制陳家,讓陳家捨棄她!
至於陳鶯,便是赫連遠許下了要立她爲何的承諾,她能不能真的坐到皇后之位,也未可知!
“緬兒,乃是元后所出,其身份之尊貴,不言而喻,即便朕許你一年後爲後,如今你也不過還是個貴妃,若朕現在將他過繼給你,豈不是讓他由嫡子變爲庶子……降低了他的身份?!”脣角的冷意,一直不曾卸去,赫連遠凝着陳鶯,雙眸之中,平靜無波。
有的時候,有些人,他的眸中,越是平靜無波。
則說出的話,越是不會顧及到別人的感受。
赫連遠此刻,便是如此!
雲紫璃的身份,是皇后。
而陳鶯的身份,只是貴妃!
在這後宮之中,說大了,有三千佳麗,春色無邊。
但真正的主子,只有兩位。
這其中,一位,是皇上,另外一位,便是皇后。
陳鶯雖位尊貴妃。
但說到底,若論民間的論法,她到底只是個妾侍!
陳鶯的神情,因赫連遠的話,變的青白交加,越發難看了些。
而對面,青蘿太后的臉色,卻比剛纔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只見她冷笑了下,眉心皺的極緊,深吸口氣,輕聲嘆道:“不就十一個月嗎?這孩子便是做十一個月的庶子,宮裡也沒人敢怠慢他!”
聞言,赫連遠的面色霎時間,變得極爲冷凝。
“十一個月?”
冷哼一聲,他語氣森冷道:“就如安王弟是太后的心頭肉一般,緬兒也是朕的心頭寶,他是朕的元后親生嫡長子,莫說做十一個月的庶子,便是一日朕都捨不得委屈他!若是太后捨得,朕大可立即讓安王弟過繼到其她太妃名下,讓他也當十一個月的庶王爺如何?”
青蘿太后聞他此言,眸底猛地一寒:“你敢!”
“朕是皇帝,還是個不太關心名聲的皇帝,有什麼不敢的?”赫連遠蹙眉,冷眼看着青蘿太后,薄脣開合:“怎麼?母后不同意?”
“你!”
青蘿雙眼怒睜,眸底盡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之色:“安王是哀家跟先帝嫡出之子,由哀家撫育長大,嫡親王爺的身份毋庸置疑,你身爲一國之君,豈能如此胡鬧?”
“哦?”
赫連遠眉角輕動,長長的哦了一聲,隨即問道:“這會兒太后覺得,朕這是在胡鬧麼?方纔太后爲何不覺得將緬兒過繼到伶貴妃名下是在胡鬧?”
“哀家……”青蘿太后怒極,張嘴欲言,卻見赫連遠微微一哂,冷聲說道:“太后若是有工夫,想要將緬兒由嫡子變成庶子,倒不如多吃些齋飯齋菜,虔心修佛,將身體養好了!早前過來的時候,朕還想着,若太后身子一直不好,便讓安王弟去安國寺爲太后苦行祈福呢!”
他的話,讓太后不由心下一凜!
“你……”
眸中,陰鬱更盛。
青蘿太后縱是明白了赫連遠的威脅之意,卻還是忍不住哆嗦着脣瓣,盡力壓抑着心中傷痛:“皇帝此話何意?”
赫連遠冷道:“字面上的意思!”
邊上,聽了赫連遠的話,陳鶯心驚膽戰,面色變化莫測。
佛堂內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僵滯!
沉寂片刻,陳鶯終是開了口:“皇上,臣妾……”
“朕意已決,任何人都不必多言。”不疾不緩的站起身來,赫連遠垂眸,與陳鶯四目相對:“朕當初將緬兒交給鶯兒撫育,倒是忘了鶯兒身懷有孕,多有不便,既是如此,朕將他帶在身邊撫育便是!”
聞言,陳鶯神情大震!
在她猶自震驚之中,赫連遠伸手,接過一文手裡的孩子,垂眸深深凝睇腹中嬰孩一眼,冷冷勾脣,擡步便要離去。
“皇上!”
見赫連遠要將孩子抱走,陳鶯的眸中,終是閃過一絲驚慌之色。
平日赫連遠便不曾讓她侍寢,若如今再將皇長子抱走,來日她若想見他一面,只怕……
“皇長子一直跟着臣妾,若忽然換了地方,只怕會不習慣……”陳鶯上前兩步,在赫連遠身前有些急切的福下身來。
赫連遠停下腳步,看了陳鶯一眼,冷冷說道:“這裡是皇宮,朕更是一國之君,豈有連自己的皇子都照顧不了的道理?”
過去這些時日,孩子雖在陳鶯寢宮中,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真正照顧孩子的人是誰。思及此他對陳鶯帶進殿的兩位乳母道:“自今日起,你們兩人,在承乾宮當差。”
“喏!”
……
兩名乳母急忙應聲!
赫連遠的視線,自陳鶯身上,又到青蘿太后身上,冷笑一聲,不冷不熱道:“才幾十天的孩子,本就孱弱,經不起折騰,日後孩子養在朕的宮裡,也省的有人大冷天裡總是抱着孩子跑來跑去!”
聞言,陳鶯慌忙擡起頭來,被赫連遠的眼神,驚得心頭一跳。
眼眶裡,晶瑩的淚水開始打轉,她微啓紅脣,剛要解釋什麼。
可,不待她的話出口。
赫連遠已然抱着孩子一路往外走:“朕還有政事要處理,平日無暇來多來慈寧宮,還請太后千萬保重,莫要整那些有的沒的,安王弟這陣子不太安分,朕正考慮要不要給他些教訓呢!”
語落,他擡步離開佛堂。
“奴才告退!”
對青蘿太后恭敬的恭了恭身,一文也步出佛堂。
殿下,兩位乳母,只等他近前,這才轉身,也跟着他出了大殿。
“姑母……”
如花的容顏上,淚意漣漣,陳鶯伸手抹了把淚,陰惻惻的看着青蘿太后:“這就是你所說的,對我百利而無一害嗎?”
聞言,剛剛因赫連遠不敬而心中怒火升騰的青蘿太后臉色一沉:“哀家是讓你看清楚,皇上到底存的什麼心思!他不過是在利用陳家,利用你!在他的眼裡,心裡,你永遠比不得雲紫璃!”
“利用又如何?比不得雲紫璃又如何?”
陳鶯的眼睛,仍舊溼溼潤潤,但是臉上卻又掛上了招牌式的笑容:“如今雲紫璃已經死了,可是我還好好的活着,以後的日子全都是我的!便是他利用我,只要他跟給我體面,給陳家體面,便好過陳家爲了姑母跟他做對,站在皇權的對立面,遲早被誅連滅門!”
“你……”
青蘿太后氣極,噌的一下從羅漢牀上半跪起來,指着陳鶯說道:“你到如此還執迷不悟!”
“我看執迷不悟的是姑母纔對!”
陳鶯笑容柔軟的如此說了一句,便不想多做停留,頭上金步搖輕晃着,她轉身便要向外:“皇上的話,姑母方纔也聽到了,爲了堂表哥,您老人家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語落,不看青蘿太后聽完自己的話後,變得異常憤怒的神情,陳鶯快步向外,打算去追赫連遠。
雲紫璃已經死了,如今這皇宮了位分最高的便是她。
她現在要做的,便是儘量靠近皇上……她相信,只要她肯付出,
遲早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日!
***
“皇上……”
慈寧宮外,赫連遠已然抱着赫連緬行至龍輦前,就在他準備上輦之時,卻聞陳鶯嬌弱溫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剛剛擡起的腳步微頓,他回眸向後望去,見陳鶯正快步而來,不禁眉心輕皺。
“臣妾參見皇上!”
陳鶯快步而來,於赫連遠面前恭敬一禮,微微有些喘息着。
“起來吧!”
赫連遠懷裡抱着他與雲紫璃的孩子,赫連遠眸華輕斂,並未去扶身懷有孕的陳鶯起身,神情始終淡淡不歡。
“謝皇上!”
陳鶯微一掂手,緩緩起身。
看着她起身,赫連遠並未多問什麼。
此刻,是她自殿內追了出來,即便他不問,她自也會主動說些什麼。
“皇上……”
陳鶯擡眸睨着赫連遠,又看了眼他懷裡的孩子,輕聲問道:“皇上可是惱了鶯兒?”
“鶯兒覺得呢?”
赫連遠沒有直接回答陳鶯的問題,不緊不慢的反問一句。
陳鶯脣角微動,輕笑着說道:“鶯兒覺得,皇上此刻心中,該是在氣着鶯兒的。”
她,說的沒錯。
此刻赫連遠,確實是在氣着她的。
赫連遠薄脣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朕所賞識的鶯兒,能歌善舞,心細如塵,從來都不會與人爭寵,時時刻刻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可是……現在的鶯兒呢?”
聽他此問,陳鶯不禁面色一怔!
在她怔然之間,赫連遠脣角的冷冷的弧度,更大了幾分。微微轉身,不再停留,他抱着孩子,登上龍輦!
“貴妃娘娘請!”
對陳鶯恭了恭身子,一文高聲道:“起駕回宮!”
咯吱聲起。
木質的龍輦,再次啓動。
緩緩駛離陳鶯身側。
看着龍輦越行越遠,陳鶯面色一黯,不由的,深深嘆了口氣。
過去的她。
並非是不爭!
而是以不爲,而爭有爲。
只是這一切,今日都被青蘿太后那句百利而無一害而破壞了。
如今赫連遠生氣了,剝奪了她對赫連緬的撫育權,而她必須要做些什麼來挽回這一切!
或許,該從那個孩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