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落子無悔(六)

“殺!”

又是一個滿洲武士應聲而倒,原本賴以展現高超武藝的盾牌已然被劈作了兩半。一半尚有斷手握着把手,另一半則依舊套在那斷臂之上,重新粘黏在一起,或可恢復幾分原本模樣,但卻也無法再次持盾格擋,不過是一堆刻意拼湊起來的碎塊兒罷了。

破碎的內臟撒了一地,張克定依稀的聽到好像有嘔吐的聲音,但卻無從辨別是從哪裡傳來的——這麼一身的甲冑實在不便轉頭觀望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即便是他這樣切切實實在戰場上殺過人的,早前也經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訓練,當斬馬刀將敵人真的一切爲二,他依舊免不了要愣上個一剎那。

鐵人軍一詞實際上是鄭成功所取,乃是歷史上鄭成功受浙江戰場上一個滿洲高級軍官身披鐵甲,被箭矢射成了個刺蝟尚且能夠繼續作戰的啓發,繪圖樣交以工官馮澄世打造,並選軍中勇壯者爲親軍,以“五百觔石力能舉起遍遊教場”爲標準,組建左虎衛和右虎衛這兩鎮精銳,士卒皆着堅厚甲冑,全身包的嚴嚴實實,手持雲南斬馬刀,當着“人馬皆碎”。既是鄭氏集團陸戰中的王牌部隊,更是中國古代重步兵最後的輝煌。

按照操法,鐵人軍臨戰講的是一個有進無退。一剎那的錯愕,張克定低喝了一聲,與同組的另外兩個戰兵便再度壓向了左近仍舊站立着的滿洲武士。

從李定國那裡要來了樣式,陳凱便將打造的任務交給了潮州製造局,並且從中左所的軍器局調來了一批手藝最好的鐵匠參與打造。三尺長的刀身是經過了水力鍛錘的千錘百煉而成,刀刃開鋒,幾可吹毛斷髮。事實上,佛山的製造分局那裡已經可以承擔下鐵甲的生產任務,但是諸如斬馬刀、鐵靴、鐵手套和帶有鐵面具的鐵盔,這些卻無不是需要潮州製造局乃至是中左所的軍器局參與才能夠儘可能快的完成生產任務,實現對這三百鐵人軍的列裝。

時間還是太短了,於陳凱而言,佛山製造分局初建未久,單一的鐵甲製造憑着水力機械的產能是綽綽有餘,但是諸如雲南斬馬刀、鐵靴、鐵手套和頭盔、鐵面之流,卻需要其他工坊抽出部分產能——並非是產能不足,而是這些東西所需要的工序需要更多的技藝,這些是前不久被郭之奇和連城璧帶走了一半鐵匠的佛山所不具備的。

鐵甲還在繼續製造,甚至在庫房裡越存越多,可是這支鐵人軍卻因爲潮州那邊生產的武器遲遲未到才落得一個姍姍來遲。所幸,遲到歸遲到,這最爲關鍵的一戰前夕裝備還是盡數送到了廣州列裝部隊,他們在英德一戰後繞路趕到英德縣城那裡,陳凱便直接帶着他們趕往贛州府城,甚至爲了麻痹洪承疇,就連廣東撫標和驃騎鎮也都留在了那裡,將一戰擊潰清軍的希望全部寄託在了這支只有區區三百戰兵的小部隊上面。

陳凱的視線所及,鐵人軍揮舞着斬馬刀如熱刀切黃油一般,一劈而下,血花、碎肉、內臟以及甲片、布料、兵刃的碎片肆意飛舞,恍如雪花紛飛。盾牌、棉甲、扎甲、鐵盔,無論是什麼都無法阻遏刀鋒所向。

披靡二字,很多時候是存在着誇張成分的,可是當此時,卻是再貼切不如的形容了。因爲,這些滿洲武士在刀鋒下的結局一如是那草木隨風散亂地倒下,甚至更要不堪。

如同是絞肉機一般絞碎了衝在最前面的那兩個正白旗牛錄的近半銳士,在餘者的眼中,那些踏着殘肢碎肉,邁着堅定而沉重步伐的鋼鐵怪獸們恍如是從地獄中走出來似的。顧不得什麼畏懼或是憤怒了,那兩個牛錄章京不約而同的將殘部縮了回來,背靠着後面正在與兩翼明軍廝殺的那幾個牛錄,依仗着雙方的速度差,好容易拉開了二三十步的距離,箭矢、飛斧、標槍什麼的便如同是瓢潑的大雨一般向着那些鐵人軍招呼了起來。

利箭撕裂空氣,發出聲聲尖嘯,這個距離的射擊,力道之強勁絲毫不下於鳥銃。箭矢射來,卻是在那些滿洲武士目瞪口呆之中,在鐵甲上噼啪作響,甚至很多箭矢明明已經釘在了那些甲片之上,那些鋼鐵怪獸們卻依舊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

“這甲只怕是比歷史上鄭成功讓馮澄世打造的還要堅固。”

嘴角上撇過了一絲笑意,水力工坊提供了更加龐大的產能。原本需要精工良匠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才能完成的精品漸漸的變成了尋常物事,一如文藝復興後的歐陸,板甲從只有極少數權貴才能擁以傳家的寶物變得越來越低廉。雖說甲冑的形制不同,但過程卻是同樣的。

與此同時,在水力機械取代人力的過程中,技術和技術帶來的品質提升也同樣影響到了這些武器、甲冑。宋時的重裝扎甲是能夠硬抗比照神臂弓稍弱些的弓弩近距離射擊的,而陳凱這一次就是照着這個標準來做的,因爲他當初也沒有能夠見過鄭成功的鐵人軍鎧甲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只能按照記憶中的那些史料描述來通過想象進行設計,在其中往往就會求一個“取法乎上”的結果。

噼裡啪啦的在明軍甲士的盔甲上作響,有的僅僅是作響而已,有的則能夠感受到點狀的疼痛在受力之處,更有些標槍之類的槍頭破開了甲葉,刺入到皮肉之中,但是在破甲的過程中已然耗費了絕大多數的動能,以至於即便是刺穿了皮肉也再難有更多的突破。

餘光所及,與他同組的另一個明軍甲士的胸口正插着一支標槍,槍頭看來是已經破了甲葉,但是那明軍甲士大喇喇的拔掉了礙事的標槍,卻依舊如他這個被箭矢射成了刺蝟的同袍一般繼續大步向前。

這樣的一幕,實在將那些滿洲武士震撼得瞠目結舌,那些從地獄中走出來的魔鬼不光是殺人如麻、當着立碎,更是刀槍不入。更有甚者,似乎懷疑那些身上被射得如刺蝟般的明軍盔甲內部其實藏着的不過是一個死人,但是在陳凱的邪術妖法之下,哪怕是已經死了,卻依舊能夠繼續作戰。

後退,還在繼續着。奈何,後面的滿洲武士不是在與兩側的明軍激戰,就是在慣性的往前用來。很快的,他們便退無可退。

眼前明軍甲士越來越近,及至數步之內,一個再也忍不住了的年輕滿洲武士大叫着便揮舞着刀盾衝了上去。接下來,只見得那刀光一閃,年輕滿洲武士便如同是他的那些前輩一般倒在了地上,而揮刀力劈的明軍也僅僅是因此慢了一步而已,腳下稍快了些許便重新跟上了隊列的前進。

鐵人軍步步進逼,很快的,重新接戰的瞬間,屠殺再度爆發。血花和殘肢碎肉在肆意揮灑着生命的餘暉,只在片刻之後,那兩個牛錄就基本上不復存在了,而緊接着的便是那些仍在與兩翼明軍鏖戰、以及那些還在向前涌上來的滿洲武士,在絞肉機的面前一如前者。

蘇克薩哈的視線所及,灰藍色的戰線中央,以兩白旗滿洲武士作爲鋒矢突入至火紅色的凹陷在經過了不斷擴大和瞬間的長驅直入之後,很快的,伴隨着那些反射着陽光的鐵甲武士的入場便飛速的回縮,沒過一會兒的功夫就在血花四濺中重新拉平了過來。

他不知道這一過程中到底有多少滿洲武士死在了那些明軍鐵甲武士的手上,更不知道這支攻擊方式蠻橫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的小部隊該當如何破解。此時此刻,他所知道的就是這一戰他已經贏不了了,曾經觸手可及的勝利伴隨着那一面陳字大旗的豎起便頃刻間的就被掀翻了過來!

戰線重新拉平了過來,張克定身側已經是仍在壓制着那些綠營兵的明軍藤牌手。大步向前,有進無退,斬馬刀繼續揮舞,此間腎上腺素激增,發揮出了平日裡完全達不到的水平。

肆意的砍殺還在繼續,伴隨着鐵人軍反過來殺入清軍的戰線,尖叫率先爆發於最後才登場的滿洲八旗的隊列當中,單方面屠殺所引起的集體性喪膽伴隨着這一枚多米諾骨牌的推倒,只在頃刻間就引爆了這些滿洲八旗,並且以着肉眼都無法跟上的速度向兩翼的綠營方陣蔓延開來。

“敗了,敗了!”

滿洲八旗在側,綠營兵的表現往往會更好一些。這裡最不乏的就是對滿洲八旗的信心,源於自遼事起至今的這幾十年來的巨大慣性和習慣性思維。然而,一旦八旗軍崩潰,尤其是剛剛出場連一頓飯的功夫都沒有就率先被明軍擊潰了,這一幕看在那些綠營兵的眼中其震撼之巨大幾近於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轉瞬之間,潰敗的瘟疫便感染了這支不下兩萬的大軍。向着贛州府城的方向,潰敗一旦開始便再也無法受住,尤其是在他們的背後,陳凱的帥旗前壓、柯宸樞和黃山的提督前壓,各鎮的總兵旗前壓、各協各營的旗幟一致前壓,在那激昂的戰鼓聲中,明軍已經顧不得什麼隊列了,一股腦的便衝了上去,將長槍刺入、將刀鋒劈砍在那些清軍的後背上,甚至已經不需要留什麼餘地了。

鐵人軍的反攻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但是在那一過程之中,清軍起碼還在反擊,稱不上確切二字。倒是眼前的這一幕,追亡逐北,一旦後背禦敵,那麼就全然沒有了反擊的可能,比之前者更加適合屠殺這兩個字。

衝上去,將前面的清軍砍倒在地,一旦進入到了奔跑的節奏,鐵人軍就顯得有些過於笨重了。不過到了這個份上,清軍倉皇北逃,明軍單方面的追擊而已,也不需要這些摧堅破陣的王牌部隊。很快的,興奮漸漸褪去,疲憊不堪的鐵人軍們便漸漸的停下了腳步,更有甚者乾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摘掉頭盔在升騰的熱氣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這其中,張克定是追得最遠的一個,待到實在是脫了力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摘下頭盔,眺望着遠處的追擊,放下心來,疲憊席捲而至,當即就躺倒了下去。然而,此刻他卻並沒有直接躺倒在地上,身下卻是鋪着一面大旗,應該是滿洲八旗的旗幟,只是那一雙雙的腳印踏過,已然看不清楚上面的文字和圖案了而已。

視線中已經只剩下了湛藍的天空,只是不知那些雲朵之上會否有神仙正在觀看人間的這些殘酷廝殺。或許到了現在這個沒有懸念的地步了,觀衆們大多也已經退場了吧。

明軍的追擊瘋狂而殘酷,每一瞬間都會有落後的清軍被明軍砍死在地上,甚至直接被摘下首級掛在殺人者的腰間。爲了逃脫死地,哪怕僅僅是比同伴逃得更快一些,清軍在逃跑的過程中丟下了身上一切可以丟下的物事——武器、頭盔、甲冑,假設衣服也壓了分量,他們想來也會把自己扒了個一絲不掛出來,沒有半點兒的猶豫。

並非是曠野奔逃,清軍的目的是逃回城池,依仗着城牆來隔絕明軍的追殺。潰敗一開始,那些軍官和騎兵們便策馬逃亡,只留下了步兵被明軍追殺。戰場,距離明軍的連營不遠,距離贛州府城同樣沒有多遠。清軍的潰兵好容易逃到了城下,奈何這贛州城開五門,可三面環水卻並不意味着門皆開向南面的陸路。

背後有明軍的追殺,只可惜城門卻並不會因此而擴大,清軍無不是拼了老命的涌入城門,吊橋上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着清軍被擠落護城河的橋段。與此同時,伴隨着明軍的越來越近,已經入了城的清軍唯恐會被明軍趁機奪占城池,乾脆也在強行關閉城門。若非是城門處有甕城作爲蓄水池,逃入城的清軍會先進入到甕城,而非只有一座城門用以隔絕內外,這城門也是萬萬無法再關上了的。

片刻之後,大隊的明軍抵近城下,城頭上的箭矢、炮火如雨般落下,絕大多數的卻是撒在了那些尚未入城的清軍的頭上。一時間,城外清軍對着城內清軍的罵娘聲此起彼伏,將炮火都淹沒在了其中。

城門已經關閉,明軍沒有貿貿然的靠近,只在遠處看着笑話,順帶着用弓箭、鳥銃之流射擊着那些暴露在城外的清軍潰兵。

哪怕是入不得城,可是潰兵卻仍舊想要離那些明軍遠一些。不斷的向城牆的方向擠壓,不斷的有清軍被擠落護城河,如同是下餃子一般,沒過一會兒的功夫那護城河就粘稠了起來,一眼望去,全是人腦袋,你爭我奪的想要將身子攀升起來,就不得不將更多的同袍踩如水中。這時候,已經用不着明軍殺人了,清軍在城外明軍的威脅之下已經不可避免的自相殘殺。

這是爲了生存,便再也顧不上什麼道義了。此刻,看在明軍的眼中,卻是無比的暢快。很快的,代表着戰局逆轉的大旗出現在清軍的視線之中,歡呼聲更是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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