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追魂(四)

嚮導恭恭敬敬的把話說完,等待着他眼中的這位福建巡撫衙門幕僚劉一舟劉先生的迴應。可是這話聽在耳中,陳凱的心裡卻登時就是咯噔的一聲。

此番騙城,陳凱原本就是打着購置軍糧的旗號,按照體制,就必須讓車任重和黃夢麟相信廣東巡撫衙門那邊也一定會同意此事,這樣他纔會擁有暫且進駐府城的可能。而且按照原定計劃,一切發動,也都是需要在藉着此事作爲由頭,方可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可是到了現在,廣東巡撫衙門的人竟突然出現在了潮州,這個問題就已經不僅僅是複雜那麼簡單了。旁的不提,只要廣東巡撫衙門的來人提出了他們沒有收到那份根本就不可能送到的公文的話,他和柯家兄弟,甚至是杜輝帶來的那兩百明軍精銳,很可能都將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心中驚濤駭浪,多年進行各類商務談判的陳凱的面上卻絲毫不顯。過往的經歷給了他太多的歷練,從他來到這個時代以來,就一直在幫助着他生存和前進。而現在,亦是如此。

“那可太好了,快快引路,吾這就過去。”

說着,陳凱一臉興奮的就要往府衙方向走去。可是沒走幾步,甚至就連那嚮導都還沒有跟上,陳凱卻轉過身來,匆匆忙忙的要回驛館去。

“劉先生?”

陳凱腳上沒有停留,嘴上立刻便對那嚮導簡而言之:“你且等我片刻,我去支會白把總,讓他們早做準備。這是軍糧,可不能耽誤了時辰!”

這番理由合情合理,嚮導點了點頭,就在門口站住,任由陳凱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陳凱去而復返,柯宸樞亦是心頭一緊。眼見於此,陳凱連忙對其解釋道:“廣東巡撫衙門突然來人了,吾且去應付,你們萬勿小心。若是我暴露了,你們就設法逃出城去……”

“陳參軍,這萬萬不可,我們兄弟來之前已經接了國姓的軍令狀,城池拿下與否不重要,如果出了問題,一定拼死保護您殺出去!”

對於鄭成功的看重,對於柯宸樞的情誼,陳凱心中自是感動萬分。然而現在時間緊迫,他也沒時間再糾結下去,只得對柯宸樞命令道:“此番奪城,吾是負責之人。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現在開始一切聽我的。若事有不成,一定設法逃出去,保全力量,不用管我,我自有辦法;若是沒有接到消息,也萬勿輕舉妄動,尤其是杜輝那邊,一定通知到!”

杜輝的到來,意味着正式發動。但是現在情況突然複雜了起來,打草驚蛇,很可能會被毒蛇反咬一口。他們的兵力本就是劣勢,想要取勝,首先就得騙過車任重和黃夢麟,只有這樣才能達成出其不意的效果。甚至即便如此,勝負也只在五五之數,更別說是暗算不成反被咬的情況下了。

這邊說完,陳凱也不再多言,連忙出了驛館。剛剛的緊張在踏出柯宸樞的房門的瞬間也化作了激動,猶如是人格分裂一般,將另一個人格展現在了嚮導的眼中。

機會只有一次,成則生,敗則死!

心思飄忽之間,轎子很快就將陳凱帶到了知府衙門,此時此刻,黃夢麟在此,那個廣東巡撫衙門的人亦是在此,甚至就連車任重也坐在那裡,就好像是三司會審一般,都在等着陳凱這案犯上堂。

“學生見過車總鎮,見過黃府尊。”

對着上首的二人行了禮數,陳凱未待介紹,轉而就向那人問道:“敢問這位上官,可是佟總督派來的使者。福建軍糧告急,還請儘快安排則個。”

陳凱先聲奪人,那人先是一愣,隨即站起身來,向陳凱行禮道:“上官二字不敢當,在下亦是兩廣總督衙門的幕僚,與劉先生相差彷彿。只是今番聽車總鎮和黃府尊提及有一樁購置軍糧的公務,但在下卻從未聽說過,所以特地請劉先生過來了解一下。”

幕僚一張口便是一嘴夾雜了粵語口音的官話,看打扮,亦是尋常幕僚的樣子。這兩點很是重要,在陳凱的腦海中一閃即逝,隨即便厲聲反問道:“不可能,吳立本吳千總早吾出發近十日,海上行船便捷,他早就應該到廣州了,怎麼可能沒有接到公文?”

希望變爲失望,陳凱將怨憤表現得淋漓盡致。那幕僚原本就是奉命前來跑腿,臨時解釋一下的,可是誰知道這“劉一舟”卻是個急脾氣,甚至是直言駁斥他的說辭,心頭亦是有些許怒火上揚。

“劉先生口中的那位吳千總,在下確是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公文一事就更是如此。甚至,就連劉先生,在下也是沒有聽說過的。”

幕僚此言說罷,心中亦有悔意,幕僚之間,同衙門或是同地區的大多都是知道的,這也是公文往來的需要。但他是位於廣州的兩廣總督衙門的幕僚,而他眼前這一位卻是福建巡撫衙門的,不知道也屬正常。只是非要把話挑明瞭,就顯得有些刻意了,這是會得罪人的。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劉一舟”登時就是勃然大怒,指着那幕僚便喝問道:“你這廝是說吾是假的嘍?!”

心有悔意是一回事,可是直接被人家指着鼻子喝問,那幕僚也是怒不可遏。此刻雖是未說什麼,但看那表情,卻也分明寫着“老子就是覺得你是個假貨”的樣子。

原本只是過來解釋一二,順帶着探探“劉一舟”的底細,結果這二位一見面就吵了起來。車任重還好,權當是看笑話了,可難爲了黃夢麟——他是文官,這地方又是他的衙署,兩個督撫級別的幕僚在他的地盤上吵架,說出去丟人的就不只是這二位了,連帶着他也要被人笑話的。

“二位,稍安勿躁。大家都是公務,爲了皇上和朝廷的事情,切莫動氣,切莫動氣。”

說着,知府大老爺就要下來打圓場,豈料那一向盛氣凌人的劉一舟卻有些不管不顧了,直接對那廣東幕僚喝道:“吾在佟家做過十幾年的包衣,如今更有公文在手,倒是你這廝,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貨色,竟敢質疑與我?”

陳凱挑明瞭就是不信對方的身份,這卻也登時便讓車任重和黃夢麟一愣。這廣東幕僚,他們從前並沒有見過,來時確實帶着正兒八經的公文,是提醒車任重和黃夢麟盯住了潮州與漳州之間的邊界,免得福建的明軍、義軍們竄到廣東來。但是經陳凱這一提醒,廣東幕僚質疑同樣有公文在身的陳凱,那麼他自身的真僞又有誰能證實?

這鍋粥似乎有點兒要翻滾起來的架勢,就連黃夢麟也不太上前勸阻,反倒是要看看這二人到底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一聽說“劉一舟”是包衣出身,大抵是知道了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廣東幕僚立刻便少了不少的底氣,吱吱嗚嗚的,反倒是開始解釋起了他的身份,而非繼續質疑“劉一舟”。

可是到了這個份上,“劉一舟”卻顯得有些不依不饒了起來,當即就打斷了廣東幕僚的話,那份陰陽怪氣三度浮現於車任重和黃夢麟的眼前。

“既然閣下信不過在下,在下也信不過閣下,那麼不如驗證一下真僞。以着閣下在總督衙門的地位,知道東主家的事情,只怕不會比在下這個包衣少吧。”

“劉一舟”一向氣勢過人,此番動了真氣,廣東幕僚頗有些猶豫,就連黃夢麟也想着就此息事寧人。可是下臺階的話尚未出口,那“劉一舟”立刻就是一句“敢嗎”給懟了過去。

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那廣東幕僚只得接受了“劉一舟”的約戰。辦法很是簡單,個人想對方提三個關於佟佳氏的問題,但是未免失禮,也不好冒犯東家和主子,佟養甲和佟國鼐的事情是不得問的。

規矩是盛氣凌人的“劉一舟”定下的,第一個問題更是有“劉一舟”問出,只是這個問題一出,在場的另外三個登時就愣在了當場,任誰也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閣下在總督衙門備受重用,當知道滿洲貴種,最是講究敬老尊上。那麼,吾卻想問上一問,佟佳氏的始祖的尊諱!”

這樣刁鑽的問題,立刻就難住了三人。倒是“劉一舟”,但見了三人愕然無語了片刻,才如同是抖包袱一般將答案公佈了出來。

“佟佳氏始祖尊諱巴虎忒各慎,可笑還有些不知所以的傢伙,非要說主子是漢人,也是笑掉了大牙了。”

“劉一舟”的話裡話外,似乎就是在說那廣東幕僚無知。然而那幕僚對此也是無話可說,他確實不知道這種事情,甚至莫說是他了,換做哪個幕僚會知道這般辛秘的事情呢。

幕僚如此,放在車任重和黃夢麟眼中,“劉一舟”的身份就更顯不俗了。別的不說,一個包衣奴才,能知道那麼多的事情,恐怕已經不僅僅用親信二字就可以概括的了。

“第二個問題,佟佳氏爲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當年也有族人戰死沙場。敢問閣下,當年明將毛文龍突襲鎮江,力戰殉國的那位佟佳氏守將的尊諱爲何?”

天啓元年,毛文龍突襲鎮江得手,這是明廷對後金戰爭中的首勝,也是第一次的收復失地和獻俘闕下。這個問題,比之上一個要簡單許多,很多人其實多少都有所耳聞。只是此人死時太早,名聲不顯,在佟佳氏如今督撫尚書雲集,可謂羣星璀璨的年代而言,實在不是個有名的人物。

“那位力戰殉國的佟佳氏先祖,尊諱養真。”

佟養真,後世因避諱雍正的名諱,所以慣稱爲佟養正,不過現在倒也不必考慮避諱的事情。佟養真爲當時的廣寧遊擊,後來的東江鎮總兵官毛文龍和反正的陳良策所殺,於滿清的功績無法與同輩份的佟養性等人比擬,但是後嗣子孫裡卻出過多任皇后和手握大權的大臣,風頭反倒是超越了前者。後世有說投胎是一門技術,實際上,“生孩子”更是一門技術。

連着兩個問題,廣東幕僚都是啞口無言,勝負其實已經可以斷定了,可是“劉一舟”卻顯然是有些不依不饒。

“連着問題都不知道,看來閣下對東家的事情也不怎麼了解嘛。這樣吧,吾再問你個簡單的,這佟佳二字,在滿語中是爲何意?”

滿語?

須知道就連很多八旗子弟,尤其是漢軍旗和蒙軍旗都是一竅不通的。可是這“劉一舟”卻一口咬定問題簡單,氣得那廣東幕僚亦是七竅生煙。

“願聞其詳。”

廣東幕僚的口中嘣出了這四個字來,“劉一舟”亦是報之以蔑笑。

“吉祥鳥。”

三戰三捷,碰上了對佟佳氏這麼瞭解的人物,廣東幕僚也只得自認倒黴,甚至連問題都沒有問及就行禮道歉,倉皇而去——大抵他也知道,他能想到的問題,與“劉一舟”問的,也完全都是一堆小兒科的東西,問了也只會是徒增笑柄。

看着廣東幕僚離去的背影,陳凱不由得鬆了口氣大氣。從進來與這廣東幕僚說的第一句話時,陳凱從他的口音和衣着上就判斷出了此人只是個佟養甲在廣東本地招攬的普通幕僚,再兼其人專程而來,當也就是個跑腿的角色,不可能知道太多核心和辛秘的東西。

有了這個判斷,陳凱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仗着“包衣”的身份肆無忌憚,設法激怒對方,再以問答的形式反打過去。一旦對質變成了“知識競答”,那麼節奏在手,主導權就落在了陳凱這邊了。也正是靠着這一手,陳凱從而最終完成對對手的反殺和對車任重與黃夢麟二人的震懾。

問題方面,陳凱以前在論壇上看過有人辯論佟家到底算是漢奸,還是真夷,這個問題源於佟佳氏的漢軍旗籍,當時就有人提出了類似滿語涵義和佟佳氏族譜記載之類的乾貨,當時他覺得有趣,就記了下來。而毛文龍殺佟養真的事情,亦是在論壇上得知的,當年各大論壇的歷史版面上的袁毛之爭如此轟轟烈烈,但凡是一個帖子都能吵個幾十頁乃至是上百頁出來,若是連毛文龍遠征遼東的第一戰的對手是誰都不清楚,陳凱也不太好意思說他對那段歷史有多麼大的興趣了。

這幾個月來,鄭成功竭盡全力的蒐集情報,陳凱也是在不斷的回憶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並進行了長達一個月時間的針對性記憶訓練,完全是照着後世電視知識競答那種模式走的,效果自是不同。

到了現在,陳凱的這個包衣奴才“劉一舟”的身份可謂是大大的出了一把風頭。至於稱呼主子家的祖宗名諱的事情,確是顯得比較輕浮,甚至是無禮,但是既然不存在因此被佟國鼐責罰的可能,那麼顯得輕浮一些,也正可以讓車任重和黃夢麟輕視。

當然,輕浮歸輕浮,有些話卻也是不能多嘴的。比如努爾哈赤曾給佟家做過贅婿,明時對努爾哈赤的記載中曾有過佟努爾哈赤的字樣,這就是不能說的了。因爲這話若是說出來,那可是容易掉腦袋的。

“想不到劉先生連滿語都懂,真是才高八斗啊。”

黃夢麟毫不猶豫的恭維着,但也暗示了從人去追那廣東幕僚,送上一份儀程,兩不得罪纔是王道。只是這句稱讚聽到“劉一舟”的耳中,登時便是一臉的傲然之色,隨即便與他們二人炫耀道:“學生當年在主子家做事,滿洲貴族也是見過不少的。滿語嘛,自也是懂得,有機會給二位上官說說倒也無妨。”

“那還用有機會嗎,就今天晚上,把綺月那小娘子招來,爲劉先生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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