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加碼(二)

“竟成,愚兄多句嘴,你這樣做是會得罪人的。”

聽罷了陳凱的要求,陳奇策先是一愣,面上的神色微變。旋即,嘆了口氣,便道出了這一句發自肺腑之言來。

陳凱當然明白,明白陳奇策所指的事情,更明白陳奇策能夠把這話說出口已經是披肝瀝膽了。對此,他亦是點了點頭,表示了對於這一份至誠的感謝。隨後,便直言不諱的說道:“鴻石兄,現在的情況,我得罪那些傢伙與不得罪他們,區別能有多大。”

“這……”

誠如陳凱所言,這裡面本就牽扯着利益的問題,根本就不是說說就能解決得了的。陳奇策,算是夾在這兩方之間的人物,與雙方都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一點,陳凱自然是想到了的,乾脆與陳奇策表示無需他來出頭,對外只說是當年的約定,現在履行約定即可,其他的便不用他再做什麼。

“如此……”說到此處,陳奇策沉吟片刻,面上分明的寫着“可是”二字,顯然是爲此而猶豫不決。但是轉瞬之後,沒等陳凱開口,他便已經有了決斷:“竟成,還需要愚兄做什麼,只管說來!”

這是一份表態,陳凱聽得,亦是重重的點了點,隨即言道:“可能過些天,還需要鴻石兄來參加一個典禮。”

這邊的酒樓裡,二人對飲,酒樓是提前清空的,周遭也有二人的衛隊、親兵們護衛。這裡,是此間河南島上最清淨的所在——廣州城從收復以來始終是關閉各門,只有軍隊能夠進入。新城區還是老樣子,倒是舊城區,早早的就清空了,只等着百姓回城,以免提前放人入城會引發什麼糾紛或是治安事件。

如此的情況下,那些原本居住於廣州城的百姓們自然是翹首以待,尤其是隨着這兩日從潮州歸來的百姓們陸陸續續的入了城,消息迅速的在廣州府的地面兒上傳開了,每日都有大批大批的百姓向廣州城涌來,要求自然是重歸家鄉。不過由於這其中免不了良莠不齊的現象,乾脆各門依舊關閉着,在河南島這裡設置甄別點,將那些想要矇混過關的傢伙剔除出去,經過了驗證的百姓便可以入得城去了。

之所以如此麻煩,一方面是爲了減免後續的糾紛,另一方面則是很多百姓在外流亡四載,房契、地契什麼的早就沒了,這在從潮州歸來的百姓之中都不少見,更別說是淪落清軍控制區的了。入了城,確定了家宅所在,官府還要重新制作房契、地契,以恢復到正常的秩序。如此,自然是要更加謹慎的加以甄別,才能防止有人冒領了房契、地契這些有價值的不動產。

甄別點有安置大營,按照批次入主。等到鑑別、驗證之時,則有已經入城了的百姓派包括里正在內的代表進行甄別,同時官府憑記載覈實,總要確保萬無一失。

重逢的場面在島上的甄別點不斷的上演着,間或有幾個濫竽充數的也會被明軍亂棍打出去。現階段,還只是那幾個入了城的坊巷,其他的還需要繼續等待着。不過,陳凱確定了這麼做,其實也是在表露了一個態度,那就是能夠回城的廣州百姓不僅僅是那些去了潮州的,當初能夠活着逃出來的同樣享此待遇。

這樣的態度,那些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廣州百姓們自然是歡呼雀躍,島上、城內,滿滿的皆是對於陳凱善政的讚頌之詞。

數日後,陳奇策的船隊抵達廣州城南碼頭。這些船,護送的乃是當年爲陳凱營救至香港,但卻由於不願離鄉背井而留在陳奇策那裡的那一萬餘廣州百姓。

船,緩緩駛入碼頭,船工拉動繩索,將其在牢牢的系在纜樁上。棧板放好,軍官率先帶着親兵下了船,而後一聲呵斥,船上涌出了一羣衣衫襤褸的百姓,望着眼前高聳的城牆,默然無語,良久。

淚水,順着面上的溝壑、痕跡流淌而下。未及哭出聲來,後面便有明軍喝罵催促着,這些百姓便忙不迭的走下了棧板。只是真的踩在了廣州碼頭的地面上,恍如隔世般的哭嚎便再難抑制,更有甚者甚至是直接伏倒在地上,失聲痛哭。

不比去了潮州的,雖說是背井離鄉數載,但是潮州有地,上面也有官府的照顧,明軍認定他們與清軍仇深似海,在其中招募了大量的兵員,就更是會對其有所關照了。但是跟着陳奇策走了的,去到了上下川島,那不過就是粵海上的兩座小島罷了,上面本有百姓,陳奇策的水師也久在那裡駐紮,突然去了一萬多人,在那麼個資源貧瘠的所在,哪怕沒有軍官們的剝削,捱餓、受凍,也是最少不了的。

哭得軟倒在地上的百姓們很快就迎來了明軍的鞭笞,據說,這是他們陳大帥與陳撫軍商量好了的,可是這些傢伙,在此處倒是丟人現眼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受了何等虐待的,這叫他們的大帥的臉該往那裡擱嘛。

長久的積威,這些百姓聽得皮鞭響起,一個個互相攙扶着連忙站了起來。這一遭,陳凱卻並不在城上,只有永清門的那裡有一些官吏帶着明軍,雙方完成了交接,艦隊便開始返航而去,而那些百姓們便按照官吏們的吩咐行事。

四年的飢寒交迫,破破爛爛的衣衫架在瘦骨嶙峋的軀體上,風一動,便會有大片的皮膚暴露出來。細看去,灰白的,約莫是未洗淨的泥土;青紫的,也許是鞭痕,也許凸顯的青筋。蹣跚的步伐帶動着佝僂的腰,雙手疲憊的擺動着,卻是身無長物,少有帶着什麼包袱和家當的。

這樣的情狀,在很多明軍控制區都是不鮮見的。清軍入關以來,摧枯拉朽的奪佔了大片的膏腴之地,明軍和義軍多是被擠到了海島、山區之類的偏院所在,利用地利的優勢繼續堅持着。這樣的情況下,收穫的資源少之又少,爲了日後的反攻作戰,也更是要將有限的資源最大化的投入到那些精銳部隊的上面。至於尋常百姓,辛苦勞作,收穫卻寥寥無幾,貧苦不可避免,其中一些熬不住的乾脆設法逃到了清軍的控制區,留了辮子做良民去了。

現實如斯,無可厚非。但是,此時此刻他們的卻無疑是個中的幸運兒,當穿過了永清門的城門洞子,城內的街巷躍入眼簾、舊日的過往涌上心頭,淚水滑落,但卻不復爲悲痛,而是喜極而泣,因爲他們已經在這城中了。

“以前住在城南的,站到邊上去,會有人帶爾等按照坊巷爲單位回家。住在老城區的,繼續跟本官走,過了正南門再分坊巷。”

城牆,是爲天然的阻隔。上萬人的隊伍在官吏們的一陣吆喝過後,亦是出現了一定程度上的縮水。家住在老城區的,跟着官吏們繼續前進,直奔着拿出正南門。而那些就住在新城區的則站在路旁,目視着其他人繼續走下去。

“別看了,回了城,有熟人以後有的時間聯繫,天天大被同眠,住一塊兒都沒人管你們。現在,都給本官聚過來,快點兒的!”

看似無邊無際的大隊過後,官吏們聚攏了人羣,開始叫着坊巷的名號,讓這些留下來的百姓站到某個官吏那邊兒等候人分乾淨了,就各自帶着前往各個坊巷。

這樣的工作,看似簡單,奈何四年過去了,有些人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叫着叫着,有的突然想起了他們其實是住在老城區的,間或着也有老城區那邊的從正南門回來的,亂七八糟的,可是沒少耽誤功夫。

漸漸的,開始有隊伍向各處坊巷走去,其中一隊走得近了,遠處正有一處施粥點那裡正排着隊。他們來時都沒有吃太多東西,折騰了這麼半天,肚子早就餓了,一旦聞到了那米粥的味道,當即便有個年輕人衝了過去。

“哎呀。”

年輕人未及衝到近前,一個高大的明軍一把就將他到推出去了兩三米遠,重重的摔在了青石板路上,當即便疼得叫出了聲來。

這時候,伴隨着明軍的呵斥聲的便是隊列中的一個小吏,衝到近前,表示這是新來的,不懂規矩,便在明軍的默許之下,揪着那年輕人的耳朵便往會走。

“你這廝,不要命了。軍中,衝撞隊列是斬立決的極刑!”

此間,卻也不是軍中,但恐嚇,是最少不了的。能做得小吏的人物,無不是基層的人精兒,看人看事自有一套本事。這羣百姓下了船,他們看上一眼便知道是羣沒了皮鞭便會放飛自我,顧不上什麼紀律的人物。

說到底,軍中有皮鞭管束是一回事兒,沒了強權壓制就沒有了束縛。而像他們這樣當初去過潮州的,單單說在香港島的那段時日裡,領取吃食都是要排隊的,想卡個兒,那都是會被明軍拉出去暴打一頓的,哪個敢隨便造次。前些天,那些百姓返回廣州,從頭到尾都是秩序井然,哪有現在這等狀況。

“回了你們各自的坊巷,本官只會告訴爾等到哪裡去領取粥食。再有敢隨便跑出去的,小心皮緊!”

………………

廣州城,城內的人口日復一日的增多着。距離恢復到屠城前的七十餘萬的規模,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爲這其中的大半早已化作了東門外共冢的骨骸。但是,倖存下來的人們,卻在不斷的回到這片故土,使其重新煥發生機。

“竹筒營那邊,還是留給那些達官指揮使。現階段,一切以穩定爲主,有什麼事情等咱們徹底控制了廣州城再說。”

這邊吩咐着事情,陳凱繼續向城外的大營走去。陳奇策歸還了那一萬餘廣州百姓的事情很快就在那些肇慶府的明軍、義軍之中傳開了。

根據坊間傳聞,說是陳奇策當年與陳凱有約定,等到收復了廣州城就將那些廣州百姓進行歸還,好讓他們能夠重歸故土。這樣的說法,聞着多還是信的,因爲很多人都知道陳奇策早年是番禺縣的小吏出身,本鄉本土,做事情總會留些餘地,以免日後被鄉里鄉親的戳着脊樑骨罵。

但是,除了歸還以外,其中還提到了陳凱以人頭兒爲單位給予了陳奇策一筆數量不匪的補貼。據說,這些補貼是糧食。而現在,粵西經過了一年的戰亂,去年夏秋的糧食生產基本上是廢了,秋稅自然也沒了指望,等到了今年,廣州收復了,可是粵西地面兒上卻少不了要鬧上一陣子糧荒。這就像是當年魯監國朝大鬧福建,清軍在轉年發力鎮壓,但是糧荒卻是不可避免的,連累出了歷史上的那處同安血流溝。廣東比之福建,這是一個產糧的省份,總還要好上許多,但是短期的飢餓現象卻也是在所難免的。

這樣的現象,於他們這裡是如此,可是對於陳凱控制的那些府縣卻是截然不同——潮州、瓊州都是經營多年的所在,去歲也沒有遭兵災。而惠州府和廣州府東部的那幾個縣,明清兩軍交戰的烈度也很低,大規模的戰事都是在廣州西部的新會縣爆發的,至於東莞什麼的,連香木生產都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更別說是糧食了。

早前,這些將帥們不是沒有想過向陳凱尋求些援助什麼的。但是,一方面礙於粵西文官集團與陳凱之間的齷齪,另一方面陳凱近來也在大談福建糧荒的事情,擺明了是不打算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不過這一次了,他們的軍中,或多或少的也有着些那一戰後流落異鄉的廣州百姓,卻是個大好的機會。

“補貼可以,但是一個人一石糧食是不可能的。不信各位可以去問問陳凌海,本官給陳凌海的補貼是每個廣州百姓二十斤糧食。各位這般要價,本官同意了,日後也要貼補陳凌海一份。說白了,本官的糧食也不是變出來的,潮州、瓊州這幾年的倉儲都已經倒騰光了……”

陳凱洋洋灑灑的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句話,一個人,二十斤糧食,這是一口價,絕對不回的。但是,不像陳奇策手裡有一萬多的廣州百姓,這些明軍手裡根本就沒有那麼多,最多的也就是王興,手裡有個兩三千人,已經是極大的數字了。而其他人,多的三四百,少的更是隻有十來個,根本分不到什麼東西來。

“陳撫軍,養了那些百姓四年,一年的花費是多少,咱得憑良心說話啊。”

“就是,吃喝拉撒,不都是錢嗎?平日裡,咱們是王師,關照個落難百姓也是義不容辭的,但是現在不是糧荒嗎,全廣東都知道現在就您手裡有足夠的糧食,難不成就看着咱們餓死不成?”

這邊嘰嘰喳喳的發泄着不滿,其中也不乏有人在暗罵陳奇策沒有漫天要價,使得他們在談判中落得如此的下風。奈何,他們大多也知道,陳奇策這些年是領了陳凱的水師協守補貼過日子的,就算是沒有二人的交情,也是吃人手短的典型,哪裡還會要太多的補貼來着。

一衆明軍將帥還在鼓譟着,陳凱那邊卻已經沒有耐心了,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向那些明軍將帥厲聲喝道:“一個人二十斤糧食,就這個數兒,一口價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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