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波及(四)

“馮澄世,這就是你乾的好事!”

中左所城的招討大將軍行轅,接到消息,提前將民政事務丟給了盧若騰的那個人員還沒怎麼湊齊的巡撫衙門,鄭成功便連忙乘船趕了回來。

一樁偷情被捉姦在牀的風化案,鬧得是滿城風雨,島上人盡皆知。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饒是馮澄世竭盡全力的加以安撫,安撫受害者家庭的情緒,懲治那對通姦的狗男女,可是等到了轉天,軍服制造工坊那裡去上值的就只剩下了那有數的男裁縫了,就連基層管事兒的婆子們也都不見了蹤影。

“不是奴家撂挑子,實在是我家婆婆說了,這軍服制作工坊名聲臭了,島上人都說這是個女營的所在,在這裡做工會壞了名節的。”

類似的話,馮澄世早已聽得不能再多了。任由他如何賣力的解釋,如何賭咒發誓,可是原本還被人趨之若鶩的這一處工坊,現在連一個女工都不肯來,乃至於有些看熱鬧的已經在四下傳播謠言,說是馮澄世真的打算把女營的軍妓調來做工,以解一時之急。

這樣做,只會作實了軍服制造工坊的問題,把原本的個例徹底變成了整體問題。馮澄世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去犯這個傻。但是,女子視名節如生命,這是程朱理學所極力提倡的,他亦是儒家士人,更是深知這個道理,如今已然是被徹底困在裡面,不能自拔了。

鄭成功能隱忍,但卻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他可以把戰敗的將領處死、可以把親叔叔的首級砍下來示衆、歷史上更做下過要殺親兒子的決定。這些年下來,也就是陳凱憑着多年來的努力才獲取了他足夠的信任,在信任的範圍內一次次的做着看似不可理喻的折騰,因爲總能夠獲得更大收益,才能把這份信任繼續積累下去。

此間,鄭成功已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指着馮澄世的鼻子便是直呼其名。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哪怕是去年的軍器局大減產,鄭成功對於這位出力甚多的幕僚也多是安撫的態度,少有斥責,最多也就是借陳凱的話來敲打一二。但是這一次,他在乎的根本不是什麼軍服制造工坊的產能,因爲這些東西都是文官的事情,他只要看結果就可以了,實在是在於,通姦的是軍中將士的女眷和工坊負責的主事,前線將士的家眷和後方的官僚通姦,發生了這種事情,叫那些出征在外的將士們如何心安!

“學生一定竭力消弭影響。”

“怎麼消弭?你是打算把那些沒入官府爲奴的俘虜女眷拉進來湊數,你不怕那些貨色使壞,我還怕她們往軍服裡埋毒針,加害我軍中的勇士呢!”

鄭成功正在暴怒之中,這即便是陳凱也未必勸得住的。把馮澄世臭罵了一頓,待火氣稍微消了些,他便讓馮澄世交卸了軍器局的差事,罰了俸祿,回家閉門思過。至於軍器局的工作,當然也不能落下,暫且便交給了馮澄世的副手大督造陳啓來負責。

這一場風波下來,軍器局的其他部門受不到波及,已經是壞事中最大的好事了。但是,軍服制造工坊那邊,原本能夠興盛起來,就是陳凱靠着不需要培訓費用且工資低廉的大批基層裁剪女工,輔以少量工資更高的製版裁縫,憑藉着後世成衣製造業的生產模式實現的。現在,那裡就只剩下了裁縫,沒了基層的裁剪女工,工作方式勢必又將恢復到原來的樣子,產能方面已然是廢了。

如今,明軍收復福建全省以及廣東半壁,正是擴充兵員以加強地方防禦的時候,軍服正是緊缺。這時候鬧出這等事情來,唯一能夠感到慶幸的是,並非是再早兩三個月,否則正月前的歲賜都趕不出來,那才叫真正的壞了大事了。

風波,還在持續發酵,尤其是女人本就是生產八卦、傳播八卦的生物,很快的,通姦的事情還沒有徹底了結,島上就開始傳着另一些關於其他在軍服制造工坊或是曾經在那裡做工過的女工的謠言,事態大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城外軍器局左近的居住區裡,依舊是林家的小院,這一遭卻是入夜時分,幾個剛剛下了職的中年漢子湊在一起,說是湊在一起喝點兒小酒兒,解解乏,但是酒菜上來了,卻是誰也沒有動筷,整個房間內沉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兒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個漢子拿起了酒盅子一仰脖,就直接灌了進去:“聽說城東那邊兒,有個女子被那些風言風語逼得投了井了。”

“是啊,以前聽說書先生說,叫什麼來着,人言可畏啊。”

“哎。”

他們原本只是想要借馮澄世的那個親信的錯處把馮澄世逼下臺,出口惡氣,也是爲了確保利益,但是事情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鬧大了是果不其然了。

“這事情鬧的……”

“我倒是不擔心這事情會鬧到什麼份上,洪伯爺都回來了,平息下來只是時間的問題。但是,陳督造那裡怕是未必能把這個爛攤子重新收拾起來,等到國姓爺的氣兒消了,弄不好那姓馮的就又要被重新啓用了。”

“不會吧,不是還有參軍呢嗎?”

“廣東已經收復了,參軍還回得來嗎?”

“……”

這無疑是個更加現實的問題,想當初他們這支明軍只有一個府外加上幾個縣的地盤時,陳凱就在廣東節制一方。如今,福建全省光復,鄭成功的精力都要用在這八閩之地以及對周邊的江西、浙江兩省的攻略上面,廣東勢必難以顧及,再加上那裡的政治形勢複雜,就更需要陳凱的坐鎮了。

一省光復,福建大體還在明軍的掌控之中,但是暗流涌動,這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很快的,陳凱也收到了福建方面的消息,有鄭成功的公文和私信,也有來自於其他人,這裡面,自也不乏包括陳啓,以及軍器局的幾個老下屬的問候。

“這羣傢伙,當初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他們了。”

搖了搖頭,陳凱也不好說些旁的什麼來着。那事情,說白了還是官辦軍工企業內部官僚和工人階級之間的矛盾激化造成的,若是換做了承平,換做了沒有陳凱這麼個人物,只怕也未必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那些工匠們也不太敢反抗。如今,倒是他的福利政策把這些人的心理底線擡高了,使得他們對於壓迫有了更加強烈的反抗意志了。

“也許,沒那麼簡單。官僚專制,就好像是一座大壩擺在那裡,任何暗流都難以衝破。可若是大壩鬆動了,就像是馮澄世的改弦更張,開始恢復福利待遇,這般示弱了,就無形的給予了潛在的反對者們以實力不濟,大廈將傾的信號。結果,撐住了,大壩之內就會恢復一潭死水的狀態,若是撐不住了,就像是現在這樣,甚至是更加嚴重的後果。”

對於馮澄世,陳凱很清楚,從鄭成功任命其人接替他軍器局的差遣的那一刻,兩個人就必然會存在着隔閡。這與葉翼雲的情況不一樣,首先葉翼雲的潮州知府當初是陳凱極力相讓出來的,而且葉翼雲其人,雖說是有些狂傲,但本質上卻是個正人君子,否則也不會與陳鼎那般方正的儒生相交莫逆。而馮澄世那邊,陳凱與其倒是見過幾次,算不上那等野心勃勃、不擇手段之徒吧,可是能夠教育出馮錫範那樣讓人不省心的,只怕也未必是個善茬兒。

相較這些可能未來會成爲對手的存在,陳凱倒是對那些工匠們並未明言,但卻依舊被他看得通透的抗爭更感興趣。作爲體制內的失意者,向外借力是最少不了的。只是陳凱那感興趣的點,卻還是在於工匠們的反抗並沒有表現在破壞機器上面,而是設法換掉讓他們過不得好日子的官僚。

“對了,軍器局還是個手工業工坊,差點兒把這個忘了。”

笑過之後,陳凱仔細想了想這件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預測了一番可能會進一步造成的影響,暗罵了一句“一羣笨蛋多事,壞了女性參與工業化大生產的名聲”,但卻還是就着陳啓的問候和請教,把想法寫了一番。

“既然馮澄世已經在迫不得已之下用了我的辦法,那麼這個仇算是已經結下了。既然如此,那就照顧照顧那些不懂事的老部下,穩定住了那些基本盤,騰出功夫來再好好教教他們到底該怎麼運作才能在合理的範圍內確保應得的權益。”

書信,是快船運到香港,再由香港轉呈過來的,現在也將由那裡轉呈回去,以後會如何發展,也將會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暫且不急。此時此刻,陳凱已經和郝尚久的大軍回師,兩部兵馬實現了對惠州府城的合圍態勢。

正月裡,經過近半個月的休整,幾乎是與李定國的大軍同時,陳凱也分別派出了幾員大將出擊。

戰事,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廣州落入明軍之手,藩兵和來援的八旗軍幾乎是全軍覆沒,這樣的震撼,使得周邊縣城裡的綠營不是聞風而遁,就是望風而降。如,從化、龍門、增城、東莞等縣都沒費什麼力氣。

倒是郝尚久那邊,畢竟名氣沒有李定國、陳凱那麼響亮,還是個剛剛反正的前綠營總兵,叛將總是被人瞧不起的,而且那些原本級別差不多的武將也不願意日後給他這麼個曾經的同僚打下手。是故,從興寧、長樂開始進攻,龍川、河源兩縣都是費了極大氣力的,就算是抵近到惠州府城城下了,守軍也依舊是沒有什麼動靜,倒是惠州府城以西的那個博羅縣城,還是沿着東江過來的陳凱帶人拿下來的。

大軍包圍了惠州府城,將城內的惠州鎮和新安鎮兩部綠營困在其中。雖說,明軍的兵力優勢也沒有多出多少,而且還分散了開來,但是這支清軍已經聽聞了廣州府那邊的戰事,早已是喪膽了,哪裡還敢出城邀戰。

中軍大帳,陳凱帶來的柯宸樞、沈明、李建捷以及這四鎮的並非正在值守的總兵、副將、監督、監營們,這些人從柯宸樞以下坐在了左邊的座位,而郝尚久帶來的部將們則與其一同坐在了右手邊的座位上,忠目匯聚於上首的陳凱那裡。

郝尚久和李建捷都在李成棟那裡一起混過,實在的熟識,陳凱這次帶他來,也就是安郝尚久之心。前幾日剛剛回師,是這般落座,隨後的幾日裡郝尚久都是和柯宸樞、沈明他們混坐一起的。直到今天,因爲是衆將聚齊,還有監督、監營們在場,就重新恢復到了之前的樣子。

衆將行禮、落座,陳凱環顧一週,也不多說些有的沒的,便直接開誠佈公的說道:“攻城的事情暫且可以扔一邊兒上,等紅夷炮到位了,也就沒有懸念了。今天的軍議,乃是要說國姓那邊剛剛送到的公文,諸君應該也都看過了吧。”

那份內容的公文,不是發給陳凱一個人的,而是諸如柯宸樞、沈明、李建捷以及監督、監營他們都接到了的。陳凱直言不諱,衆將亦是點頭回應,只有郝尚久那邊似乎還顯得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從隆武二年臘月國姓在安平焚衣起兵至今,我軍已經收復了一個半省的淪陷區。地盤大了,這規矩自然也是要立起來。國姓這一次規範鎮協監督、營監營和督陣官的職銜,輔以監紀,記錄功罪,另設餉司,便是如此。等那些監紀官們到了,好生配合,方能更好的確保軍法軍紀的執行。”

“撫軍說的是,末將等受教了。”

控制區在去年的下半年急劇擴大,衆將分鎮各處,鄭成功便決定完善監軍制度。按照原本的制度,乃是鎮、協一級設監督,營一級設監營,也就這樣子了。至於糧餉,都是由鄭成功幕中相關的幕僚負責。而那督戰隊,則基本上都是由各鎮、協、營的主將的親兵隊來代行。

現在不一樣了,按照新的制度,監督、監營還是老一套,但是新設了督陣官來直接管理督戰隊,出戰授鐵竿紅旗一面,書“軍前不用命者斬,臨陣退縮者斬”,副將以下,先斬後報。糧臺也要分到各鎮去,但是由專門的獨立於軍鎮的餉司負責,同負責記錄功罪的監紀一同隨軍征戰。

陳凱看過了公文,大致的意思也是明白了,這些監督、監營、督陣官、監紀、餉司什麼的,大致就是後世的旅、團政委,督戰隊隊長,軍法官和軍需官。另外鄭成功還任命了督運都督翁天佑爲總理監營,都督鄭德、原正兵鎮總兵官陳勳爲左右協理監營,直屬於招討大將軍行轅,由此形成了一套自上而下的監軍、軍法體系。

在廣東,按照鄭成功的公文描述,這些監督、監營什麼的首先要向陳凱負責,再向總理監營負責。而陳凱在招討大將軍行轅的差遣也已經改爲了廣東總制,全權負責鄭氏集團在廣東的軍政事務。

衆將久在鄭成功麾下,自是明白,當即齊聲附和。而郝尚久那邊,慢是慢了一拍,但也沒有鬧出什麼反對意見來。

會後,陳凱將郝尚久留下,對其解釋了一番鄭成功的用意,以及其人作爲頭一個帶領大批綠營反正的高級軍官,千金買馬骨還是要的,所以無需擔憂那些人會對他如何,只要聽話,榮華富貴最是少不了的云云,以爲安撫了一番。

事實上,最初陳凱與郝尚久之間的協議裡是沒有這些的。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是鄭成功要完善制度,對反正了的郝尚久所部也加派了監督、監營等一應軍法軍紀人員。郝尚久對此肯定是心懷不滿的,奈何現在形勢比人強,鄭氏集團的實力暴漲,他夾在潮州、廣州兩面之間動彈不得,外加上早前也已經確定了是日後跟着陳凱開工的,以及降來叛去的次數太多了,估計郝尚久自己也覺着就算是再改換門庭都不會有人願意信他的了,就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對此,陳凱心知肚明,卻也並不明言,只是以即將在新一輪的擴軍中擔任更大責任的李建捷作爲榜樣,安撫一番,也就足夠了。

這一日,就在會議和圍城的氣氛中度過。但是到了晚上,惠州府城那邊似乎有些動靜。陳凱被衛隊長喚了起來,披着衣服眺望了城池方向片刻,便打着哈欠,回到帳篷裡繼續睡覺去了,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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