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早春時節(一)

永曆七年,在經過了爆發於湖南、粵西、閩南的三場大戰後,到了下半年,整個華南地區的局勢也趨於平緩了起來。

通過林青陽、周官、程邦俊等人的努力,西南的永曆朝廷與西寧王李定國達成了對抗秦王孫可望的一致;而在姚志卓、朱全古入黔後,秦王孫可望則應允了江南抗清人士所籌劃的“楸枰三局”。

七月,姚志卓和朱全古抵達貴陽,隨後前往行在拜謁。到了八九月間,姚志卓帶着永曆帝的背書和孫可望的任命踏上了返回南直隸的路途。來時,是三月出發的,足足走了四個月的時間,到了返程的時候,一路上水道皆是順流而下,到了十一月的時候姚志卓就已經趕回了南直隸,向錢謙益報信。

“如此甚好!”

姚志卓趕回,確定了秦王孫可望對楸枰三局的認可,錢謙益當即便是拊掌而贊,興奮得不能自已。

“子求,九月的時候,定西侯張名振與兵部侍郎張煌言統戰船四百餘艘北上,現在就駐紮在崇明!”

說着,錢謙益從案上拿起了幾份抄錄自清廷官府的報告,直接交在了姚志卓的手上,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海邑人民聽其愚惑,上海之衙役挾持縣令竟欲開門揖盜。胥役人等公然包網。民心若是,內變堪虞。”

“上海皆樂賊來,全無一人守城,終日持刀向知縣項下逼之通賊,知縣死在須臾,皁快爲甚。”

“……”

姚志卓接過報告,細細翻看,其中有的是蘇鬆水師總兵王璟的手札,有的是松江府上海縣知縣閻紹慶的告急,還有駐節於蘇州的江寧巡撫周國佐調集各部兵馬前往上海縣驅逐明軍的調令。

不可否認,明軍自黃浦江突襲上海縣確實得到了上海百姓的羣起響應,即便看到的只是文字,未曾親眼所見,姚志卓漲紅了飽經風霜的面龐,擡起手,捏着報告便對錢謙益喝道。

“牧翁,人心可用啊!”

一時間,書房暗室之中瞬間就被二人的興奮所渲染得明亮了幾分。沒等姚志卓放下報告,錢謙益緊接着便對其言道:“現在,大軍就駐紮在崇明的三尖沙、稗沙、平洋等處,包圍崇明城。老夫已經派人聯絡了,他們此來正是按照大木的佈置,前來應楸枰三局的!”

楸枰三局是錢謙益自決心抗清以來最大的心血凝結,此刻姚志卓帶來了孫可望的應允,而作爲另一個不可或缺的參與者——孤懸東南的鄭氏集團方面也派出了張名振的艦隊北上。除此之外,錢謙益也派人聯絡了督師川鄂的大學士文安之,準備引夔東衆將東進以爲秦藩大軍臂助。

現在,一切準備就緒,只要孫可望能夠突破清廷的湖廣防線,隨後順流而下,舟師和義軍皆在,克復南京便是指日可待了。

不過,不比錢謙益,姚志卓卻還有些奇怪於鄭成功爲何會派張名振和張煌言這雙魯王的死忠前來,而非是派遣那些鄭成功更加親信的將帥,比如忠振伯陳輝、忠匡伯林習山、忠振伯洪旭之流。而就着這個問題,錢謙益又提起了鄭成功派人前來向其解釋清鄭議和的事情,只是他知道的也不甚清楚。

“這麼說,國姓和陳撫軍要用假議和來算計韃子?”

還有這種操作,姚志卓當即便是一愣。只不過,他對此也並不太放在心上,畢竟那是遠在福建的事情了,他是走南闖北,足跡遍佈大半個南方的,深知道這麼遠的距離是他所鞭長莫及的。甚至,就連當初錢謙益提出楸枰三局的時候他一開始也有些擔憂於西南的明軍能否和東南的明軍、義軍實現配合,到了現在看來卻是他擔憂得有些太多了。

“老夫已經聯絡了誠意伯,誠意伯表示會立刻啓程前往崇明與大軍匯合,引大軍進入長江水道,爲接應西南王師做準備。”

誠意伯劉孔昭,乃是在後世被讚譽爲“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的大明開國軍師劉基劉伯溫的十四世孫,世襲誠意伯。

此人在弘光朝曾爲操江提督兼管江防,深知長江水文地理情況。雖說等到清軍南下時他是帶頭降清的,但是作爲已然手中無權的前朝勳貴,一隻沒了牙的老虎的日子尚且並不好過,更何況是他這個被拔了門牙的兔子呢。

在新朝的日子不好過,自然而然的就會懷念起故國的風華,一來二去,他便與東南的抗清人士掛上了鉤,其中自然最少不了的便是錢謙益。此番,張名振、張煌言的舟師駐紮長江口,錢謙益便立刻找上了他,用的就是劉孔昭對長江水文地理情況的瞭解。

“牧翁需要末將做什麼?”

“子求,老夫打算出資由你招募一批兵勇到崇明助戰。”

“請牧翁放心,末將一定竭盡全力!”

………………

永曆八年的正月十七,一邊保持着對崇明的圍困,另一邊張名振、張煌言以及帶着兒子、舊部前來匯合的劉孔昭便按照既定的計劃,興師西進,溯流而上準備接應據說正在湖廣奮戰,隨時都有可能突破湖廣防線,隨後順流而下的西南明軍。

舟師分批進入長江口,衝過狼山、江陰、靖江、孟河、楊舍、三江等處清軍江防汛地。正月二十一,大軍到達瓜州,隨後在金山上岸,擊破金山守軍,繳獲清軍防江大炮十位和火藥、錢糧等物。

此時金山尚且是江上孤島,並不與陸地相連。明軍初戰告捷,周遭已無清軍,張名振、張煌言及劉孔昭率領五百明軍登金山寺,向西南方向遙祭孝陵。

“候服與蒼水今日率王師北上挺進長江,江南民心士氣爲之大振!老夫觀那艨艟鉅艦之威武陣列,一路沿江所向披靡之雄姿,恢復大明則有望矣!”

主持已經準備好了香案桌椅,張名振、張煌言和劉孔昭來到近前,由着手下的軍士擺放祭品。劉孔昭爲人最是圓滑,此刻見得明軍如此聲勢,當即稱讚有加,並且向諸位將帥一揖。

“承蒙誠意伯與江左志士軍民的接應,候服出海多年,早就有意回師金陵,今日可謂得償所願。眼下,候服以爲當先行拜祭,以慰皇明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

張名振出生在南京,是爲南京錦衣衛的衛所籍。這裡,對於軍中絕大多數人還僅僅是皇明的龍興之所,於他則更是淪陷於敵手的家鄉。

言罷,張名振、張煌言、劉孔昭以及帳下衆將領即肅冠整衣,與誠意伯等一道,在香案後齊齊跪下,朝着南京明孝陵方向拜了幾拜,按照禮制誦讀祭文,直言清軍圖謀大明江山,百姓生靈塗炭,他們今番奮起反擊,請求皇明列祖列宗庇佑,好早日驅除韃虜,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再祭先靈云云。

這是最正常,也最爲附和當前情勢的祭文。遙祭過後,設醮三日,至臨行時,張名振在桌上揮毫潑墨,賦詩以壯。

“予以接濟秦藩,師泊金山,遙拜孝陵,有感而賦。

十年橫海一孤臣,佳氣鐘山望裡真。

鶉首義旗方出楚,燕雲羽檄已通閩。

王師枹鼓心肝噎,父老壺漿涕淚親。

南望孝陵兵縞素,看會大纛纛龍津。

甲午年孟春月,定西侯張名振同誠意伯題並書。”

胸中有感,有感而發,張名振不假思索,急筆寫就,張煌言、劉孔昭等人湊上前來,細細看去。其中既寫明瞭他們是爲接應秦藩大軍而自福建出發,又提到了南直隸的民心可用,正應了此情此景。

爲此,張煌言就着張名振詩中之韻和詩六首,其中如“千屯烽燧聯吳楚,萬舳波濤下浙閩”、“烽靖三湘先得蜀,瘴消五嶺復通閩”、“上游誰擁龍驤節,日轂親扶出漢津”等句亦是形象地闡明瞭此次深入長江的戰略意圖。

“或許還需要些時日秦藩大軍才能趕到,咱們且先回去,拔了崇明城也好在此長期駐紮。”

三人之中,張名振是軍事統帥,張煌言爲監軍,而劉孔昭則僅僅是本地的嚮導外加聯絡人。一路西進,在此更是駐紮了三日,見不到西南明軍前來匯合,倒是清軍這段時間肯定不會閒下來。他要爲大軍的安全負責,回返崇明亦不失爲良策。況且,從奉命出發時他們就早已預料了,兩地相隔萬里,想要一次就撞上了,談何容易。

果不出張名振所料,這期間,清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同駐南京的滿、漢官員會商後,緊急派出了清廷派駐江南協防的漢軍旗兵的統帥漢軍提督管效忠領兵由浦口、六合增援儀真、瓜州。同時,由阿思哈哈番尼堪領兵由龍潭救鎮江。

結果,明軍早在清軍到達之前就已經回舟東下。回軍途中,明軍與尾追而來的張天祿。王璟所部清軍先後戰於顧四房溝、福山、白茆等處,據當時正在江陰候試的《明季北略》作者計六奇在江陰北門親眼目睹,明軍水師蔽江而下,炮聲此起彼伏,如霹靂震天,觀者人人面有懼色。

到了鎮江時,由錢謙益、柳如是夫婦出資,由仁武伯姚志卓及其部將張起芬統領的五百義軍亦前來與其匯合。舟師順流而下,很快便回到了崇明島。

“大軍暫作休整,修正結束,力爭一戰奪取崇明。”

這時代,崇明還並非是一島,而是由長江口的一衆沙洲所組成的羣島。崇明城乃是一座縣城,位於崇明諸沙之一的長沙之上,也就是後世崇明縣治的所在地。

明軍至此,張名振和張煌言便有了長期駐紮的打算,但是想要長期駐紮,且維持着這支大軍,首先便要有充足的糧草。現階段,他們的糧草幾乎都仰賴於福建的供給,南直隸的抗清義士們倒也籌集了一些,但是對比這四百多艘戰船以及數千的大軍而言,也實在是顯得杯水車薪了。

爲此,張煌言決定在崇明屯田。明軍將清軍圍困在縣城後,其實際上就已經開始爲此準備了,崇明產米之鄉皆在平洋山前東、西阜沙,此間皆已爲明軍控制。用清廷留下的檔案中記述的那般:“築圩耕種,近城十里之外,賊衆充斥。百姓菜色相望,饑饉難支。爲我用者懨懨待斃,爲賊用者欣欣向榮。”

一如在上海、在金山那般,明軍在崇明同樣得到了百姓的擁護。民心如斯,只待休整數日,大軍便再度展開了對崇明城的全面圍攻。只是這一次,一戰打下來,城池不光是沒有拿下,反倒是就連姚志卓也沒於陣了。

“這叫我如何向牧翁交代!”

“子求確是竭盡全力了,奈何所部成軍日短,尤是子求在兵敗之際尚且親身鼓舞士氣,可也無力迴天了。”

姚志卓的仁武伯是魯監國冊封的,當年張煌言在四明山立寨時,姚志卓則在天目山組織義軍抗清。雙方在跟腳上差別不大,一旦相見也甚是親近,豈料只此一戰,姚志卓麾下那支剛剛組建起來的義軍就被清軍當面擊破,連帶着姚志卓被殺、張起芬被俘,他們連使以救援的機會也無。

兵敗,且折了大將。明軍士氣低落,已不能再戰。張名振眼見於此,圍城繼續,另外由着張煌言繼續在崇明組織屯田。就這麼一直到了三月,憑藉着南直隸的抗清人士送來的情報,張名振找準了機會,直接北上突襲揚州府東南角的呂四場得手,擊敗防守清軍,繳獲大河營守備印,就此才總算是重振了士氣。

三月初六,張名振突襲得手,藉着勝利重振了大軍的士氣,到了三月二十九的時候,張名振、張煌言等再度率領水師進入長江,四月初五,上鎮江,焚小閘,至儀真,向當地鹽商所要錢糧以供大軍使用,結果鹽商合議後決定不給,張名振一怒之下便將儀真的六百多艘鹽船盡數焚燬,隨後在馬國柱慌里慌張的調兵遣將之際,重新撤回到了崇明。

這已經是張名振和張煌言第二次進入長江了,時間很短,但依舊沒有等來關於西南明軍的任何消息。

說起來,此番出兵,經濟意義遠大於戰略意義,他們這支艦隊在崇明已經呆了整整半年了,耗用糧草甚爲巨大。而張煌言在崇明的屯田也不可能違背自然規律,不到夏天是絕對不可能收穫的。可是問題在於,他們手裡的糧草已經撐不到那個時候了,若是能夠獲取到這批錢糧還好說,現在就只能另尋他法了。

“侯爺,我部糧草匱乏,軍士的戰鬥力也遠不及國姓的本部兵馬。爲今之計,還是要想要國姓求援,如此,咱們才能在南直隸造起更大的聲勢來。”

張煌言如此說來,張名振又哪裡不懂。可是此番出征,他本就有着擺脫鄭氏集團控制的打算,不爲別的,魯王對他有知遇之恩,光是這份恩義他自覺着就要維繫住軍隊的獨立性,藉此讓鄭成功這個受過隆武帝優厚待遇的“準駙馬”投鼠忌器。

奈何,鄭成功又哪裡是好相與的。與他們一同南下的平夷侯周鶴芝、英義伯阮駿等將帥現在都已經徹底納入了鄭氏集團的戰鬥序列,成爲了鄭成功麾下能夠直接指揮的軍事將領。現如今,他們的苦苦支撐其實也是不存在任何意義的,因爲糧草握在了鄭成功的手裡面,不說火藥什麼的全部來自於福建和廣東,只要糧船晚來些時日,他們就要面臨着大軍在飢餓中分崩離析的危險。

“先去趟溫州,買幾船糧食回來再說。”

話雖如此,可是嘆了口氣過後,張名振卻還是認同了張煌言的建議,準備順路回一趟福建,向鄭成功請求一支援軍北上,協助他們展開對南直隸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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