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無恥之尤(四)

九月下旬,八月底發生在惠州府的那樁不愉快隨着信使在江西、南贛的繞道而行,廣東和福建方面對於實際情況也漸漸的明朗化。

平海千戶所那邊的彙報表示,他們一開始確實看到的是海盜登岸,甚至還襲擊了他們的漁船。那些海盜全無統一着裝,武器也是各種各樣,但是人數不少,於是乎他們便向惠州鎮方面求取了援軍。

但是,信使走後,很快的那支海盜便抵近到千戶所城下,聲稱是議和就撫,清廷將惠州府劃分給了他們國公,所以要求千戶所出糧草以供軍用。千戶所事先沒有得到通知,當然不肯就範,結果等清軍的援軍抵達後,他們所風聞的就是清軍突襲明軍,結果被明軍全殲的消息了。

“從來沒有聽說過衛所軍官還有風聞言事的權利!”

劉清泰很生氣,因爲這麼一處下來,弄得招撫大局差點兒敗壞了,更導致了他現在的被動局面。雖說,如此被動鄭成功也沒有少了他的好處,但是氣不順,亦是無法舒爽的。

“制軍,那海澄公自稱大軍缺少布料,所以軍中很多將士缺少軍服。誤會或許就是這麼造成的,那廝現在的口氣也緩和了不少,並沒有死抓着這事情不放,對招撫大局而言已經是很好的進展了。”

說起來,對此佟國器也是心存疑慮,但是劉清泰如是說來,作爲巡撫,他總不好繼續拱火兒,自是要給那位總督一個臺階下才是爲人下僚之道。否則的話,難不成還能鼓動劉清泰去和廣東的兩藩,以及新設的西南經略洪承疇和新任的兩廣總督李率泰那些人打嘴仗不成,那才叫騎虎難下呢。

廣東那邊,他們已經不做指望了,只求着那些傢伙少做些豬隊友的事情,以免破壞了招撫大局便阿彌陀佛了。所幸,鄭成功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做過多糾纏,僅僅是表示要將徵收的範圍擴大到布匹和瓷器,前者自然是用來做衣服的,而後則是因爲軍中將士缺乏用餐的器皿,故此徵收。

這分明是欺人之談!

如此的想法,很多人的腦海裡都有過,但卻無人將其付之於口,尤其是劉清泰和佟國器這二位福建級別最高的官員,更是如此。

說起來,從徵收糧餉開始,到了布匹和瓷器,這已經變成了一種變相的貿易方式。無非,原本是商家向鄭氏集團走私,而現在則變成了官府徵收,然後轉賣給鄭氏集團,用以收取回扣。如此,商賈是吃虧了,但是他們沒有話語權;有話語權的官僚集團則是獲利者,自然是對此不至多言了。

沒有話語權不代表心裡沒有怨憤,但是等到十月的時候,真的開始了徵收工作,那些士紳百姓才發現原來清廷的官員們是帶着刀把子來徵收的,這下子就算是有些想要多嘴的也立刻偃旗息鼓了。

銀錢、糧食、布匹、瓷器在不斷的徵收,物資陸陸續續的運往中左所,回扣的銀子則以着同樣的節奏和頻率送往各位官員的家宅之中。

這期間,佟國器倒是聽說了一樁事情,連忙帶着人趕到總督衙門報告。只可惜,就這件事情上,劉清泰已經得到了消息。

“思遠說的是海澄公派人開粥場,兼給那些儒生髮給銀錢的事情啊。此事,本官早已有所耳聞,不必大驚小怪。”

聞言,佟國器和同來的福州城守副將馮君瑞無不是爲之一愣。接下來,劉清泰更是向二人講起了一樁舊事來,來爲他的反應做出了詮釋。

據劉清泰風聞,當年鄭芝龍和大海盜顏思齊結拜,一衆中國海盜在一些日本頭面人物的支持下準備推翻德川幕府,結果事敗逃亡大員。隨後顏思齊身死,鄭芝龍成爲了顏思齊海盜集團的首領,並且大肆劫掠福建沿海府縣。

如此巨寇,按理說自該是被所有人恨得咬牙切齒。然而,除了李旦在大陸的合夥人許心素及其收買的官員外,其他的官員對此反倒是不知可否。除此之外,在民間,鄭芝龍更被視作是劫富濟貧的“義賊”。

如此大的反差,究其原因還是在於鄭芝龍對福建官場的大肆賄賂,外加上“不許擄婦女、屠人民……有徹貧者,且以錢米與之”,甚至路遇趕考儒生還要贈送趕考的路費。這般不同尋常,換來的自然是如其所願的招撫爲官軍,達成了從賊到官的轉變。

“制軍見聞廣博,下官佩服之至。”

其實劉清泰對此也不甚清楚,只是約莫聽人提過有這樁事情罷了。此刻講述了此事,劉清泰身爲總督,自不會與馮君瑞一個小小的副將多言,便直接揮退了其人,留下佟國器繼續敘話。不過看着馮君瑞退出的身影,他卻點了點頭,與佟國器言道:“此人,倒還是個能用的。”

“確如制軍所言。”

說起來,馮君瑞是前任福建巡撫張學聖的親信。按理說,這樣的身份在張學聖下獄,尤其是此人也曾參與廈門一役的情況下自然是少不了一起滾蛋了。然而,這幾年馮君瑞私底下做的海貿似乎很是賺錢,而他也很有上進心的不斷將銀子送到上官家中,由此在張學聖下獄的情況下,憑着那些銀錢走通了繼任者佟國器的門路,才得以繼續做着福建城守副將的職位。

這樣的人物,在現今一片爲招撫大唱讚歌的福建官場中,自然是少有對鄭氏集團心懷戒心的。當得知了鄭成功出錢買好本地士民的事情,他便連忙向佟國器預警,如此便有了剛剛的那一幕。

劉清泰此言既出,佟國器自是點了點頭——雖說如今招撫是大風向,但也總需要手下有些人能夠對於招撫對象保持戒心的,這是應有之義。

“下官回去後,自會安撫其人,不冷了這份拳拳報效之心。”

“思遠做事,我是最放心不過的。”

佟國器雖說只是個巡撫,但是人家姓佟啊,在清初的官場上佟佳氏可是絕對的豪門家族。更何況,佟國器的堂妹今年還入宮做了妃子,這便是外戚的身份。劉清泰在佟國器面前從來沒有擺過什麼上官的威風,後者倒也謹守着下僚的本分,不越雷池一步,這對督撫之間自然是和睦良多。

馮君瑞的事情一言而過,劉清泰做出了詮釋。仔細想來,鄭芝龍當年大鬧閩海,也是導致了主剿的巡撫朱一馮和總兵俞諮皋的倒臺,而繼任的主撫派巡撫熊文燦也一度在崇禎朝官運亨通。現在想想,正應了主剿的巡撫張學聖下獄,以及他們這些主撫派操持招撫大局一事。

有舊事爲鑑,而且還是鄭成功的老子的舊事,當不會有什麼意外。可是,佟國器那邊卻還是有些擔憂,或者說是庸人自擾。

“制軍,如此發展下去,福建民心怕是不復爲朝廷所有了啊。”

這倒是個問題,畢竟是清廷官府在加徵銀錢,而鄭成功在向本地士民買好。不過,劉清泰對此亦只是一笑了之,甚至若非是佟國器問及,他還未必願意把實話說出口來。

“不過是又一個鄭芝龍罷了,不足爲懼。至於民心什麼的,只要八旗鐵騎尚在,哪裡不服便屠了哪裡,剩下的賤民自然會對朝廷俯首稱臣。”

………………

在福建,招撫和回扣的戲碼相輔相成。說起來,之所以會有招撫,西南的僵持局面是不可或缺。就像是雷躍龍早前所言的那般,這樣耗下去,對明軍是沒有好處的。可是仔細想想,如此這般,清廷本來就有着核心丁口過少的死穴在,一戰戰的打下去,同樣是說不好哪一邊先扛不住的。

爲此,清廷決定趁着駕前軍回雲貴養傷的空檔,調回了屯齊的八旗軍主力,同時任命鈕鈷祿*陳泰爲寧南靖寇大將軍,會同滿洲正藍旗固山額真佟佳*藍拜、蒙古正紅旗固山額真富察*濟席哈以及巴牙喇纛章京納喇*蘇克薩哈等將領接替其鎮守湖廣。

當然,僅僅是如此是絕對不夠的。是故,在由劉清泰招撫鄭成功的同時,清廷也任命了鄭成功的同鄉,大學士洪承疇出任西南經略,駐節長沙,全權負責湖廣、廣東、廣西、雲南、貴州五省的軍政事務。

負責五個省的軍政事務,同時還要面對着西南明軍的秦藩、西寧王,以及鄭氏集團在廣東的四府巡撫陳凱,其肩上的擔子之沉重,簡直是難以想象的。

爲此,洪承疇首先在人事上便竭盡全力的借調、招攬有能之人,憑此組建幕府。由於是在長沙,是故於後世亦稱其爲長沙幕府。而與此同時,洪承疇也向清廷推薦了一些暫且仕途不順的官員,如新任的兩廣總督李率泰便是其中一例。

李率泰其人,乃是大漢奸李永芳的次子,本名延齡,後來還是努爾哈赤爲他改的率泰二字。其人,入關前隨皇太極征伐過察哈爾和朝鮮,也攻打過遼西的錦州,更是隨貝勒阿巴泰破口劫掠過山東。入關後,更是隨軍征討李自成,南下奪取南直隸、浙江、福建,後來在魯監國大鬧福建期間也曾隨軍鎮壓,後來更是北上隨軍征討過山西姜鑲反正,可謂是戰功赫赫。

不過,其人近年來的官運卻不甚佳,永曆五年時一度被罷官免職,連帶着降了世職。到了轉年,纔算是稍有好轉,但是程度不大,直到洪承疇向清廷極力舉薦其人出任兩廣總督,才總算是緩過些勁兒來。

洪承疇和李率泰是五六月間受命於京師的,出發前夕便已然得知了清廷預備招撫鄭成功的決議。對此,李率泰由於負責的兩廣地區還有着陳凱這麼個沒事兒就跳出來折騰一番的傢伙在,行在路上便與洪承疇商討起了對策來。

“招撫的事情,叔達,你是知道的,這是朝廷的決議,於咱們亦是一件可以緩解壓力的好事情。但是,我與鄭家父子乃是同鄉,多少聽聞過此子,總覺着不會是個會善罷甘休的角色。陳凱是那小子的幕僚出身,自是以其馬首是瞻。招撫的事情,能辦下來最好,辦不下來,亦是劉清泰的責任,咱們只要不過多插手就好。”

“老先生言之有理,下官受教了。”

不比洪承疇,在路上還要請調有能之士來填充幕府,李率泰與其同行了一段路程後便立刻兼程南下,以着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廣州。

九十月間,福建那邊的徵糧徵餉正在如火如荼的展開。廣東方面,發生在平海千戶所的不愉快在招撫的大局下很快就過去了,按照陳凱和鄭成功早前在書信中商量好的,由忠勇侯陳豹出面,負責廣東的徵糧徵餉工作也在進行之中。

平海千戶所城外,上一次壯烈負傷的總兵官呂未再度到來。這一遭,本地的衛所軍官不敢再向府城求援,只得規規矩矩的繳納了錢糧,好將這位大爺儘快送走,以免再生出什麼事端來。

銀錢不多,他們自也有着“本地不過是個千戶所”的理由在。對此,呂未也沒有太過矯情,如福建的同僚們那般一揮手,按照比例的回扣便送到了那些軍官們的眼前。

“喏,雖說爾等上次做事情不地道,但是本帥奉了海澄公,還有咱們忠勇侯爺的軍令,這回扣還是要給的。一成,這是規矩,你若糧餉發給的多了,本帥也會多給你些,莫要瓜噪。”

說罷,吊着一條胳膊的呂未便大搖大擺的往回走去,只留下了那羣衛所軍官還在看着那些銀子,繼續的糾結着。

“千戶,這既有收據,又能白得這回扣,實在是天上掉下來的美事。卑職看那呂總鎮好像也不甚滿意……”

副千戶言下之意,千戶哪裡不知道是鼓動他再多從庫房中運出些錢糧來套取回扣。可是他昨日剛剛得到消息,說是新任的兩廣總督正在查賬,而且在訓話時多次提到廣東地處於廣西和福建之間,倉儲尤爲重要云云,哪裡還敢再行造次。

“你以爲我不想嗎?”

未加解釋,千戶便氣哼哼的踏上了回返千戶所的路途。倒是呂未那邊,乘船回返了南澳島,將銀錢賬目報告給了陳豹後,卻引得了那位忠勇侯的一陣牢騷來。

“受了皇明幾百年的厚恩,現在給他們回扣,讓他們多出些銀錢不捨得,實在是一羣混蛋!”

陳豹人如其名,素來是暴脾氣,此刻如斯,看在前來南澳島視察的陳凱眼中,亦是爲之一笑。

“竟成,虧你還笑得出來。你可知道,福建那邊的糧餉都收成什麼樣子了,咱們廣東這邊就這麼點兒毛毛雨的,如何向國姓交代。”

對此,陳凱卻也不急,很坦然的向陳豹點出了總督不同的問題所在。用他的話說,徵餉擴大浙江也不會是廣東這般的模樣,說到底還是那句話,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這個道理,陳豹並非不懂。說起來,此刻強調這些,無非還是對陳凱將徵餉的範圍僅限於惠州府的不解。尤其是在於,惠州一府,縣城大多是在中部和北部,南部只有海澄、歸善和博羅三縣,而且除了在明軍手裡的海澄縣外,府治所在的歸善和歸善以北的博羅縣更是要深入內陸,他們在惠州府就只能拿平海所和大鵬所這樣的千戶所開刀,哪裡有多少油水。

“侯爺,就這麼點兒東西,尚可喜和李率泰看樣子是不喜歡咱們過去送銀子的。強扭的瓜不甜,況且我不是還要繼續唱白臉呢嗎,議和結束前人設是不能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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