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空氣異常悶熱，一輛接着一輛的汽車停在線框之內，這裡像是一個有三個足球場大小的烤箱。
“小杉！”
他止步回頭，發現李維在昏暗的燈光下走來。“怎麼了？”小杉瞧他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
他把一個白信封遞給小杉，說：“你忘了它。”
小杉淡淡地回答：“不要了，我不要別人的施捨，把它扔掉。”
扔掉？也太浪費了吧，這是白花花的金錢耶！
他沒有回過神，小杉又轉身向前。
“小杉等等我！”
“跟着我做什麼？”
“我辭職了，以後就跟你混！”
小杉停下腳步，回頭，凝視他好一會兒。
“你這樣做，到底爲了什麼？”
“小杉，我知道你是有能耐的人，在保安室之中，沒人比得上你，包括我。”李維將信封收於口袋，接着說，“我十分清楚，像我這種平庸的人，想要混出個樣子十分困難，只有跟在不平凡的人物身邊纔能有所作爲，我不想跟他們一樣只當個小小的保安。”
小杉笑着回答：“你還沒有遞交辭職信吧？我勸你回頭是岸。”他繼續向前走。
李維緊跟上他，“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小杉現在自身難保，沒有心思顧及別人，走出停車場的門口，就是充滿未知數的人生。
門亭處站着一個老保安，他向小杉伸出右手，“小杉，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很遺憾！”
小杉握了上去，“保羅，不勞你費心！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話雖如此，保羅的表情開始抽搐，他極力想保持神態自然，手上傳來的力量卻不容許他這樣，“啊！”他嚷了一聲。
小杉滿意地鬆開他的手，“再見了，保羅！”李維上前拍拍保羅的肩膀說：“老傢伙，你多保重！”
二人沒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保羅的吼聲，“混蛋！別讓我再見到你們。”
停車場外面一片白茫茫，眼睛好一會才能適應，頭頂着太陽，皮膚上傳來一種辣辣的感覺。
小杉張望左右，向着馬路對面走去，一輛被帆布遮蓋的轎車停在那裡。
“小杉，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沒有。”
李維一陣錯愕，本以爲小杉決絕地離職，一定是有更好的去處，誰知道他只是一時衝動。
小杉掀開帆布，一輛越野車就呈現在眼前，墨綠的烤漆，車身線條鋼直，四個輪子的花紋特別突出，好像一塊塊巧克力粘在上面。
他看見李維愣在原地，“現在回去也不遲！”
李維拉開車門坐在了進去，“我已經沒退路！”
小杉笑了笑，鑽進駕駛位置。
“你知道我跟你的最大區別是什麼嗎？”李維有感而發。
小杉瞄了他一眼，“洗耳恭聽！”
“你是一個什麼事都保持高度自信的人，甚至到達目中無人的地步。而我呢？顯然做不到這一點，總是瞻前顧後的。”李維說。
“分析得挺對的！”小杉揚了一下眉，“你想不想聽聽我的看法？”
李維點點頭。
小杉發動了車子，但沒有立刻往前開，他轉過身對李維說：“在保安室呆的這些天，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一條巨龍總是呆在一個小池塘裡，慢慢地，他會忘記曾經的星辰大海，看着身邊的小魚小蝦，日子久了，也會忘記自己身上那華麗的鱗片。”
李維呆呆凝視小杉，他一直認爲兩人最大的差距是性格，如今看來他錯了，二人最大的差距是視野。
讓人乏味的海平面上出現一個黑點，它漸漸擴大，能辨認出是一個小島。它的形狀就像拉長了的水滴，從高空中看去，海灘，椰樹，火山，典型的熱帶島嶼。
直升機繞過沉睡的火山，椰林中出現一座歌德式城堡，屋頂尖尖，灰暗的外牆，窗戶是用七色玻璃鑲嵌。
“各位，我們到了！”機倉裡響起凱文的聲音，直升機徐徐下降，落在城堡旁邊的空地上。
一位女士站在直升機颳起的亂風中，她身穿黑西裝，鼻樑架着一副金絲眼鏡。
“劉助理！”
在凱文的引領下，我們向着她走去，她的眸子一直聚在我身上，凱文向她介紹我們的過程中，除了偶爾的眨眼，我沒看見她有任何動作包括面部表情，加上皮膚如霜潔白，她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尊冰雕。
“請保持安靜，隨我來。”
劉助理一個急轉，向城堡走去，我和元莎還有零，像是跟在母雞後面的三隻小雞。
城堡內部很暗，沒有電燈，只有熄滅的蠟燭掛在牆壁，屋頂的七彩玻璃透着微光，老舊的壁畫，在訴說旦丁的《神曲》故事。
元莎用手擋着嘴角，輕聲對我說：“雷雨，這裡好像吸血鬼的古堡！”
我暗暗一笑，湊到她和零跟前，“事情確實有點蹊蹺，明明報紙上說王遠已經掛掉，現在又活過來，沒準他真成了吸血鬼，你倆細皮嫩肉的，可要當心哦！”
“不會吧？”元莎睜着大眼睛。
零聳聳肩回答：“如果王遠真是吸血鬼，最應該當心的就是雷雨哥，他費盡心機要將你騙來，就是要吸食同一基因，同一血型的人，至少你不會讓他的腸胃消化不良。”
我去！這小鬼的腦袋比一般人好使。
劉助理回頭一個冷眼，我們不敢再哼聲，因爲那是懾人的警告。
通過昏暗的前廳，我們行走在一條長廊中，頂蓬排列着規則的石孔，藤蔓植物遮擋住天空，陽光照不進來。走廊架在深幽的水池上，一個大黑影在浮萍中游過。
快到走廊盡頭時，劉助理叮囑我們：“王總的時間不多，見面時，請你們儘量用簡潔的語言。”
我認爲她在警告我們少說廢話，最好一句也不說，當個啞巴。
接着，我們開始在樓梯上攀登，它沿着外牆彎延至城堡頂部。
推開檀木大門，房間中央有一張大牀，牀沿鑲有鉑絲，上面躺着一位老人，枯黃的皮膚，只剩顱骨支撐着臉部的輪廓。
“他就是王遠！”
終於明白爲什麼劉助理會說他時間無多，粗粗的呼吸管將他口鼻與旁邊的機器相連，鄰近是心跳監測器，還有一堆叫不上名字的儀器。
他就是一個垂死的人，依靠儀器維持着十分有限的生命。
劉助理俯身向他耳語，“王總，他們來了！”
過了三秒鐘，王遠睜開雙眼，劉助理向他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房間。
王遠打量着我們，他的身體似乎不能動，當目光落在我身上時，他的眉毛明顯上揚。“你來了！”他微微的聲音，幾乎被呼吸機噪聲所掩蓋。
“唔。”我糊亂地應了一聲，“你就是我的......基因提供者？”
元莎推了推我，對我使用這個稱謂表達不滿。
王遠的頭部稍爲擡起，目光移到我們的身後，“太像了，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
“雷雨，快看！”元莎拉拉我的手肘。
回過頭，身後的牆壁掛着一張彩照，畫中有一個跟我極像的人，正騎在一輛古典摩托上。
“太像了！”零的雙眼撐得大大的。
如他所說，太相似了！連我自己也分辨不出其中的區別。
“你的身體怎麼樣？有進行體檢嗎？”王遠問。
我感到愕然，回答：“挺好呀！在軍隊服役時會有定期體檢，一切指標處在正常水平，至少健康檢測儀找不着有問題的地方。”
“看來實驗在你的身上成功了！”
“實驗？”
他把我弄糊塗了。
他沉默一會兒，“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們的外貌，基因，血型也是高度一致，就算是父子，兄弟之間也會出現差異。”
“你什麼意思？”我的大腦現在根本沒法思考。
王遠回答：“你的基因並不是從我這裡獲取，我們來自同一個源頭。”
雖然不知道他說什麼，但我弄明白了一點，他不是我的父親。
零問：“你說的實驗是什麼？”
“複製人實驗！”
複製人，我也聽說過，就是通過排他性的“基因重組”，繁殖出新的生命。與傳統的精子與卵子結合繁殖相比，“基因重組”是直接從“宿主”身體提取單個細胞，經分裂重組產生新的個體，說白了就是製造另一個自己。
另一個自己......
我驚訝地看着王遠，他眨了眨眼，父子，兄弟？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稱謂可以定位我們的關係，我看着他，就是看着另一個自己。
“太離譜了，這超出了倫理範圍，**沒理由會這樣幹。”零吸了一口冷氣。
元莎不發一語，愣在那裡。
“有人暗地裡進行這個實驗。”王遠說。
過了一會，我問：“他的目的是什麼？”
王遠艱難地擡起消瘦的手臂，動了動一節一節的手指，“我與生俱來患有“肌肉衰竭症”，醫生告訴我，我不能活過第三十個生日，從二十歲開始，我就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終日躺在牀上，等待死神找上門。我痛恨病魔，痛恨造成這個悲劇的所有人，他們聲稱在“基因篩選”時出現了差錯，錯誤地讓一個患有先天疾病的基因通過了測試。”
“我一度很沉淪，直到一天，我明白過來，如果我身上患有先天疾病，那麼原“宿主”身上也患有同樣的病，而“基因篩選”已經進行了兩代人以上，同樣的錯誤不可以發生兩次。所以我大膽地猜想，有人爲了避免在“基因篩選”被淘汰，秘密地進行“複製人”實驗。”
“他不可能一個人完成這事，必須與聯盟**相勾結。這些年，我拼命賺錢創辦王氏集團，通過關係打入**內部，就是爲了調查此事。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我敢肯定這一切與火狐族有關。”
他斷斷續續說完一切，閉上雙眼，如果沒有那跳動的心跳監測器，分辨不出他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