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燒紅的鎖子甲往滾油裡一浸,鉗子撈起來的時候就是一件黝黑泛光的成品,掛在杆子上把油滴乾咯,大院子裡全是掛滿鎖子甲的杆子,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子怪味道。這是一種毫無科技含量的處理方式,發藍。
相比於陳燮捏着鼻子皺着眉頭的樣子,站在院子門口的一個漢子絲毫不在意這個味道,伸着脖子努力的望裡看,卻只能看到滿院子的杆子掛滿鎖子甲,還有不斷鑽進鼻子裡的味道。這種味道,對這個來自西北的漢子而言,比醇酒都誘人。
陳燮出來的時候,漢子把頭稍稍低下,恭敬的站在那裡。
“西北來的商家,做的是察哈爾草原的買賣?怎麼跑到登州來了?”陳燮一開口,漢子就在心裡罵了一句不要臉。你給範家的貨物裡頭,犯禁的東西可不少吧?草原上缺啥?大家心裡都明白,一個是鹽,一個是鐵。範家這些年用戰馬從登州換的鋼刀,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山西制鐵的買賣,都讓登州貨給擠兌的在草原上沒活路了。你說我能不來麼?
“範家可以用戰馬換登州貨,常家也能做到。常成此來,就是求大人給條活路走。”噗通一下,常成跪下。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嚴重,草原上最掙錢的買賣,不外鹽鐵,其次爲茶布。範永鬥這些年從登州進的貨,主要就是登州產的鋼刀和布,這兩樣東西比起大明產的。質量好的太多,價格還一樣。你說,草原上的那些土鱉,會跟誰做買賣。
陳燮擡手指了指大院子裡的鎖子甲道:“我不管你是什麼來路,我要戰馬,黃金和白銀也行。價格也很公道,一匹三歲的馬換四副鎖子甲,你要拿一些老馬來忽悠我,登州就在海邊上,海里的魚每年不少吃人肉大餐。”
大搖大擺的陳燮走了。上了自己的豪華馬車。就當這個人沒見過。車廂內一股子花露水味道,茉莉香型。對面坐着一個笑盈盈的應娘,雙手捧着冰鎮酸梅湯遞上:“老爺,這些人可是跟韃子做買賣的。”
陳燮笑了笑道:“老爺只認銀子。管他銀子怎麼來的。”聽着很不負責。問題是陳燮不會告訴她。別說鎖子甲了,板甲都讓火槍打的退出了歷史舞臺。要不是圖省錢,爲了能多掙點銀子。誰會折騰這玩意。
陳老爺無恥的嘴臉,卻是應娘最願意看到的。能爲了銀子落下臉來的老爺,纔是好老爺。
“這些西北來的商人膽子可不小,什麼買賣都敢做。管他流賊還是韃子,有銀子就行。”陳燮一句話,應娘聽了立刻坐直了身子,問道:“老爺有啥交代?”
“不管什麼人,要做登州的買賣都歡迎,但是登州這邊的規矩,只認一樣東西,那就是銀圓。就算是最好的戰馬,也要先折算銀圓。”
應娘可是心狠手辣之輩,不心狠手辣如何做的老鴇的買賣。聽了這話便點頭道:“奴家明白了,今後誰要是壞了這規矩,奴家一準讓人剁了他喂狗。”
陳老爺擡擡手,這女子便把胸口湊過來,讓老爺摸的省力一點,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容。萬惡的資本家陳老爺,一邊爽一邊笑道:“有你幫忙,我省了不少力氣。老爺加把勁,早日給你肚子弄大咯。”
王啓年剛回到登州,就給媳婦揪着耳朵從碼頭上拽了一路,弄到顧喜住的別墅門口跪下。夫妻倆跪了一排,誰來拉都不起來。這一跪就是一個多時辰。
陳燮從馬車上看見這一幕的時候,不禁感慨王啓年娶了個好媳婦。不然早八百年就砍了他腦袋了。車門慢慢的打開,陳燮看都不看這夫妻倆,先往屋子裡取。顧喜和鄭妥娘心軟,站在門口,一邊一個揪着陳燮的袖子不讓進們。
陳燮這才嘆息一聲,伸手拍拍顧喜的臉,又拍拍鄭妥孃的肩膀,回頭對王啓年道:“還不給老子滾進來,跪在那裡扮石獅子很好玩麼?”兩女這才笑語如花,陳燮低聲道:“回頭收拾你們。”這不是啥好話,鄭妥娘臉紅的低頭,顧喜卻不在乎的一挺胸,波濤起伏的。
王啓年跟着進來,站着低頭不說話,媳婦謝春玲狠狠踩他的腳,這才擡頭道:“老爺,小的糊塗,不該聽了孫元化的蠱惑,去打什麼金縣。”
陳燮嘆息一聲,看看他道:“你小子別的本事沒有,運氣很好。算了,有的事情跟你說你也不懂。先回去休息幾天,回頭給我滾回去,好好的做你的監工。”
夫妻倆出來,謝春玲邊走邊低聲:“也不知道你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積了德,攤上這麼個好心的主子。不然腦袋不給人砍下來,也不能再繼續帶兵了。登州營是老爺的,誰的話都不好使,這個道理你要不明白,還是乖乖的去跟老爺說,今後就在家丁教導隊當教官吧。狗屁的參將你也敢當真!”一路走,一路罵,兩人消失在視線中。
陳燮坐在軟軟的沙發上,揉着眉心。彈簧這東西的技術難度不大,難的還是鋼材的質量。登州傢俱廠換來五千多畝旱地,絕對是一筆虧本的買賣。但是陳燮就這麼幹了,大明的資本家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巴不得這些有錢人都辦作坊,都去辦廠。
兩個女人乖巧的站在一起,低着頭不說話。傻子都知道,壞了陳燮的好事。
“好了,就算你們不攔着,我最多讓這對夫妻再跪一刻。王啓年的媳婦太聰明瞭。知道她陪着,我不會下手太狠。”陳燮站起,摟着兩個似乎沒了骨頭的女人,看着門外的被自己改變了不少的城市,淡淡道:“這個世界豺狼遍地,不想死的太早,就得把自己變成豺狼。”
這個世界上最不靠譜的東西就是皇帝的信任,陳燮從來就沒把希望寄託在崇禎的信任上。任何時候,實力纔是最靠譜的。登州營由他一手打造,沒花朝廷一文錢,手下那幫軍官,長期洗腦,眼睛裡哪有什麼朝廷。
常成站在客房的門口,滿臉堆笑給來送話的殷掌櫃送走了。聯合商號現代有多少個掌櫃,不是按號數來算的,而是按地域來份。殷掌櫃負責的就是山西一個省的買賣,常成要的東西,只要銀子到位,付點船費,商號負責給送到通州。剩下的事情就得看自己的本事了。
常成知道自己做對了,來之前先去了京師,個銀子換成了匯票,再來登州就輕鬆了。十五萬兩銀子是他的全部家底,棺材本都搭進去了。登州這地方來對了,福建的茶葉,松江府的棉布、絲綢,本地出產的鹽,至於鐵嘛,要那玩意幹啥。鋼刀五百,鎖子甲五百,裝上兩車糧食,拿着登州巡撫衙門開出來的關防。回不去?那是自己該死了,人家把路子都趟到這份上了。拿着手裡的匯票,常成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隨機不可抑制的渾身微微的發抖。
匆匆出了旅社,常成來到別院處,遠遠地就給一個黑衣人攔着了。遞過去一枚銀圓,讓人打掉,惡狠狠的道:“滾,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常成默默的撿起銀圓,站在路邊,勾着腰,耐心的等着。一輛黑色的馬車出現在視線之內,飛鷹旗看的清楚。常成毫不猶豫的站在路中間,噗通一下跪在路上。
塔塔塔的馬蹄聲慢慢的靠近,常成不敢擡頭,磕頭大聲道:“小的願意給陳老爺當奴才,求陳老爺賞一口飯吃。”就這話,不斷的反覆的說,把臉面揣在褲襠裡,什麼都顧不上了。這個機會要是錯過了,常成能後悔一輩子。
感覺到腳步聲近了,常成喊的聲音又高了一些。終於聽到那個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好歹有些身家的成功商人,搞成這樣還要不要臉面了?”常成不敢擡頭,繼續道:“在老爺面前,自個臉面顧不上了。小的只能保證,今後給老爺辦事,絕不敢丟老爺的臉面。”
“韓山,待會帶他過來吧,真是的,事情那麼多,一刻都不得消停。”陳燮說完上了馬車,掉頭回去了。聽到動靜的應娘,立刻站在門口等着:“老也不是說見巡撫孫大人麼,怎麼又回來了?”
陳燮笑道:“路上遇見一個有趣的人,又回來了。我想聽聽他說啥。希望他是個聰明人。”
坐下沒一會,常成跟着韓山進來了,作勢要跪,被陳燮一聲喝止:“行了,站着吧。想說啥,趕緊的,巡撫大人等着我去商議大事。剛出門就沒你攪合了。”
聽到這話,常成被巨大的喜悅衝的氣血翻滾,努力的剋制之後,這才定神道:“小的求您給個機會,讓小的出任大發錢莊太原分號的掌櫃。小的願意拿出全部家底,只求半成股份。”
陳燮聽了哈哈哈大笑起來,站起身子看着眼前這個低着頭說話的傢伙。果然是個聰明人,山西那邊的商人來了不少,有買鹽的,有買糧食,有買鐵器、布匹茶葉的。提出給自己當掌櫃的,這還是頭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