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陳燮這麼看一個良家婦人很不禮貌,這女子站的很穩,微笑面對,不閃不避。卻也沒有給人半點輕佻之感,陳燮心裡暗暗警惕,混了這麼些年的明朝,知道這些大戶人家出身的女子的厲害。既然是張門葉氏,說明是蘇州張家的二代嫡長子的媳婦。
“失禮了,請坐!”陳燮這話的意思,爲剛纔仔細的打量道歉來着 ” 。
葉纖雲坐下後,淡淡道:“本不該一個女子來登門,怪不得先生。只是眼下張家正房也沒個挑大樑的男子,纖雲只得勉爲其難。聽聞先生欲尋人在蘇州聯合辦絲織廠,纖雲不懂廠爲何物,還請先生賜教。”
“廠就是大一點的作坊。”陳燮給了一個很混蛋的解釋,也看見了葉纖雲臉上閃過的一道驚異和隨後露出有所得的微笑。葉纖雲可謂有備而來,自然對陳燮的情況很瞭解。
“說起當今織戶,比如沈家,有織機五百,僱工千人。能做成這個局面,不外乎沈家有足夠的生絲來源。先生一個外來者,要如何與沈家競爭?對了,競爭一說,出自先生。”
面對葉纖雲的這個問題,陳燮給出的答案很氣人:“商業機密,恕不奉告。”
葉纖雲騰的站起,微笑着凝視,對面的陳燮絲毫不示弱,目光平靜的應戰。對視一陣,葉纖雲盈盈萬福:“張家欲與先生合作,不知可否?”
陳燮緩緩站起。拱手致意:“可以談,不過這裡不是談話的所在。”
葉纖雲笑道:“來之前,纖雲已經包下這座酒樓,先生以爲可以談下去否?”
陳燮失聲而笑,呵呵呵三聲之後,緩緩收起笑容,正色擡手:“請坐!”
“謝思華先生!”葉纖雲坐下,擡眼看了看顧喜和丫鬟。陳燮淡淡道:“我身邊的人。”語氣雖平淡,但是卻不容置疑。
“蘇州辦廠所需場地、人工、織機,張家都可以包了。不知先生能做點什麼?這個問題。纖雲百思不得其解。”言下之意,你拿什麼來合作?
陳燮伸手,顧喜雙手奉上背袋,陳燮打開之後。取出兩個模型一個小布袋子。往桌子上一擺道:“這是一架美洲紡機的模型。這是織機的模型,這是美洲高產長絨棉棉花的種子。絲綢這個,目前暫不涉足。靠着這三樣東西,最多二年,便可橫掃棉布市場。”
葉纖雲微微色變,陳燮居然要一掃棉布市場,這是何等的豪情?拿起紡機和織機的模型看了看,更是臉色鉅變。兩個模型都做的極爲精巧,而是還是鐵製的。能用鐵製紡機和織機,這本來就已經很突破了,再看那個紡機上有十六根線軸,她就算是傻的都明白,一個人靠着這個機器,能把十六個人的活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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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先生,鐵製紡機,以何爲力動之?”葉纖雲不是宅女,對實際工作很瞭解,自己都織過布的,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的關鍵。
“水力,江南可不缺水,擇一高低築壩,修溝渠,水力自然便有了。”陳燮這麼一解釋,問題就能想明白了,葉纖雲閉目仰面,似乎在決斷。
“好,張家願意放手一博,最後一個問題,爲何不爭絲織市場?”
“事要一點一點的做,飯要一口一口的吃。絲綢雖然利潤大,但主要市場在海外。棉布不一樣,整個大明近二萬萬人口,多少人要穿衣吃飯?你覺得,是價廉的棉布市場大呢?還是價高的絲綢市場大呢?”陳燮的問題,直接給葉纖雲問閉嘴了。
這時候的葉纖雲其實挺憋屈的,來之前自以爲準備充分,籌碼很足。結果一開談,發現自己準備的籌碼沒多少發揮的餘地,人家連棉花種子都備下了,你還怎麼幹的過?
哼哼,心裡給自己打氣,葉纖雲決定最後一搏:“張家出地方,出人手,出地方上的場面,要六成的份子,這不過分吧?”
陳燮都懶得回答了,指着門口笑了笑,那笑容真的很欠揍,輕飄飄的彷彿不值得一提。
葉纖雲也不生氣,至少表面上看似如此,輕飄飄的丟來一個媚眼兒,就像在打情罵俏。邊上的顧喜見了,可是心裡狠狠的一抽。這種大家閨秀浪起來,那叫一個勾人。是個男子,都很難抵擋這種平時一派端莊的女子如此勾引。比起睡這些女子來,紅塵女子的征服慾望值明顯不如。
“那您開個價?”軟軟的吳音,在這個時候,從葉纖雲的口中出來,配合上媚眼兒,很是能抓男人盪漾的心。陳燮見了不緊不慢的站起來,走,圍着葉纖雲看了一圈又一圈,就像看一件貨物似得,彎着腰低着頭,面無表情。葉纖雲再冷靜,這個時候也被看的渾身發毛,不自覺的站了起來,有點想跑掉的衝動。
陳燮回到顧喜身邊,上下左右的打量一番後,坐下歪歪嘴:“沒看出來你哪一點比喜兒強,值得我讓出巨大的利益。要不你說說,你自己哪裡比較強?”
這種說法方式,近乎是侮辱了。但是葉纖雲還不能發作,因爲由頭在她自己。
深深的吸一口氣,葉纖雲來之前,就知道這一趟的艱難。本來就是虎口奪食,她可不知道陳燮跟沈家已經斷了合作的機會。
“纖雲十五歲入張家跟着婆母學習,三年前掌管張家大小事務至今。大小事務,僅僅有條,各類賬目,鮮有出錯。如今能做的了張家的主,有纖雲在,合作辦廠之事,不勞先生費心,便可坐收漁利。先生何樂而不爲?”這就跟應聘似的,自我展示價值。這個時候的葉纖雲,鬥志非但沒收到打擊,反而越挫越勇。
陳燮露出欣賞的目光,但是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中聽:“這不算什麼,我在登州有專門的學堂、管事學堂,任何一個學員,畢業之後都能精通各種新式做賬法。如今畢業的學員有二百餘人,沒個人都在不同的廠子內實際操作學習一年多了。不客氣的說,我教出來的任何一個畢業學員,都能挑起蘇州的大梁。而你呢?知道什麼是統籌學麼?知道什麼是營造學麼?知道什麼速記法麼?知道複式記賬法麼?知道阿拉伯數字麼?”
葉纖雲憋着一口氣,總算是找到了發泄的機會,立刻舉手打斷道:“對不起,讓您失望了。您帶給大明的阿拉伯數字和複式記賬法,纖雲正好很認真的學過。兩年前,纖雲就託人從登州帶回來您編寫的教材,雖然花了五十兩銀子,但是纖雲覺得很值得。”
陳燮再次無所謂的歪歪嘴,淡淡道:“這又如何?”沒錯,這又如何?這句話真是太狠了!站在陳燮現在的高度上說這個話,不瞭解陳燮的人還能生氣走人,仔細去了解過陳燮的葉纖雲,確實做不到站起就走。
葉纖雲還是沒有放棄,站起微微躬身,萬福道:“先生所學,深廣如海。纖雲絲毫不敢賣弄於先生面前,只求先生給纖雲一個機會。”
這一招以退爲進,可謂巧妙。加之這是一個女子,姿態擺的夠低,陳燮還真的拉不下臉來。有一個問題是必須搞清楚的,就是這個辦廠是一個新鮮事物,跟之前的作坊是兩個概念。讓一個明朝人接受這種概念,還是有相當難度的。也就是陳燮趕上了張家這些年沒落,一直想翻身打敗沈家,纔會有今天葉纖雲的“豪賭”。
陳燮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纔對合作伙伴非常的挑剔,就是想看看她的態度能做到哪一步。是否有一個堅定的合作信念,至於股份什麼的,陳燮真的未必就太在意。拿到半數以上就足夠了,根本不需要太多。做買賣的,雙贏纔是王道,好處都你一個人佔了,這買賣長不了。
客觀的看這一次合作伙伴的選擇,實力真的不是位的,蘇州不是登州,不是陳燮想怎麼做就能怎麼做的地方。合作者的能力和魄力,纔是陳燮看重的重點。
陳燮又低頭翻袋子,摸出一本裝訂的計劃書,丟給對面道:“這個,你拿回去看,不要着急,看完了好好想一想,全部理解了找我。我知道,你有能力找到我。”
葉纖雲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拿着計劃書,看看桌子上的模型:“我可以帶走模型麼?”
陳燮平靜的搖搖頭,淡淡道:“在這看可以,帶回去不行。”
“那麼,纖雲告辭了。”
目送這個女人離開,陳燮突然問顧喜:“你覺得她怎麼樣?”
顧喜沒想到陳燮發問,不過她反應很快,稍稍沉吟便道:“我看不出來,很能幹吧,這種大家閨秀,是兩個的人。她有野心,想做大家業,我則只想安靜的呆在您身邊。”
陳燮也沒想到顧喜的答案是這個,稍稍愣了一下笑道:“我希望你永遠這麼想。”
“不這麼想又能如何,奴家不過是一個弱女子,趁年輕,多討老爺的歡心,將來人老珠黃了,在後院有個容身之地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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