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城裡的春香樓,白天從來都是門前冷落,只有到了傍晚,上了燈火纔會車水馬龍。
一身長衫的陳燮,走路都不自在。但是穿長衫是讀書人的象徵,走到哪都高人一等。陳燮是不是讀書人這個事情,一般沒人會去質疑。很簡單,神醫哪有不是讀書人的?不讀書你能學好醫術?那真叫見了鬼了。
走進春香樓而無人接待,這是很少發生的事情。不過這種事情現在發生了,還被陳燮攤上了。站在門口,看着裡頭的一個粗使婦人正在揹着身子清掃地面,時間剛過午後,這點上能有客人來都是怪事。
咳嗽一聲,沒人理睬。再咳嗽一聲,還是沒人理睬。陳燮很惱火,大明朝失足婦女的工作態度很成問題啊!跟在後面的長生見狀不幹了,上前一步,發出一聲炸響:“呔,人都死絕了?怎麼也沒人迎客。”
話音剛落,後腦勺捱了一抽,還有陳燮的訓斥:“咋咋呼呼的幹啥?你打算拆樓呢?”
拎着一個包裹的長生脖子一縮,陪着笑退後。這會總算是驚動了裡頭那個幹活的婦人,擡頭一看是個短毛少爺,還是長衫,立刻知道來的是誰了。登州城裡現在陳燮的名聲比巡撫都大三分,尤其是一些關於神醫開腸破肚的偉大事蹟,婦孺皆知。
一身長衫讓這個婦人不敢上前,反而後退了兩步道:“奴家見過神醫,這會春香樓還沒開張呢。要不您晚上來?”
陳燮面帶微笑,上前拱手道:“這位大姐,還請傳個話,在下要見婉玉姑娘。如果問起來何時求見,就說來送禮的。”
婦人趕緊道:“您稍候,這就去稟報。”
等了沒一會,裡頭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見了陳燮很是客氣,上前恭敬的拱手道:“奴婢英娘,見過神醫。”英娘自然是春香樓的**,能在登州城裡開這麼大的**,自然是有背景的。她倒是不怕陳燮,只是幹了這行賤籍營生,見了穿長衫的不敢不恭敬。更不要說這是一個傳說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跟誰端架子,都不敢跟神醫端架子。更不要說沒這個資格。
陳燮印象中的**,都是穿的花裡胡哨,頭戴大紅花,臉上摸着厚厚的粉。眼前的這一位,有點顛覆印象。當然了,兩輩子都沒光顧過煙花場所的陳燮,所有印象都來自文字和影視。看清楚眼前這位一身淡青色的裙子,走路很自然地一搖一擺,舉止落落大方,媚而不諂。
“你要不說話,我還以爲你就是婉玉姑娘。”陳燮冒出這麼一句話,說的英娘臉上很明顯的微微一怔。女人嘛,在大明朝,三十一過就跟人老珠黃掛鉤了。哪像在現代,三十歲的女人在很多男人的眼裡,那才叫真正的女人。成熟、知性、智慧等等,都到了一個巔峰期。
在明朝,受歡迎的則是一些清倌人,十五六歲,琴棋書畫都會一點,必須是裹了三寸金蓮的,走起路來風吹楊柳一般。一年之間陳燮甚至打算改變主意了,但是想起這裡是明朝,還是生生的斷了這個念頭。
“神醫取笑了,原本就算神醫不來,奴家也是要登門求救的。”英娘笑了起來,笑容溫和動人,一點都不像一個兇惡的**。說着話,英娘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既然貴客登門,先請入內奉茶,慢慢敘話。”
陳燮也不客氣,在這地方你有錢就是大爺,這個概念還是很清楚的。信步往裡走,明朝的**裝修看上去不奢華,就算是奢華陳燮也看不出來就是了。正堂後面有個天井,兩個小丫頭看上去都不大,七八歲的樣子,正在那裡洗衣服。看見英娘進來,立刻站起肅立,口稱:“貴客好,媽媽好。”這個時候,陳燮纔算看到了一點英娘在這裡頭的派兒。
淡淡的點點頭,就算聽到了,臉上半點笑容都看不到。陳燮對女人的經驗幾乎爲零,當時並不妨礙他聽過一句話,每一個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員。更不要說,英娘在這種環境裡摸爬滾打多年,熬也熬成人精了。
陳燮多了三分小心,跟這個女人打交道,肯定不會太輕鬆。之前自己看見的,可能是圓滑世故的一面。這時候看見的一面,也許更接近真相。不然怎麼解釋,那麼小的女孩也要做事?看看她們拎着大木桶,費勁的打水洗衣,陳燮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時辰姑娘們都沒起來,神醫要見的婉玉姑娘,倒是起來了,神醫稍候,這就來。”進了一個收拾的相當雅緻的房間,英娘笑着招呼陳燮落座,陪在一邊說話。
陳燮雖然沒有來過**,但不等於他不知道這裡點規矩。擡手朝水生做了個手勢,這小子很不甘心的上前,從懷裡掏出兩個銀錠來,擺在桌面上。陳燮擡手一指道:“英娘,這麼叫你沒問題吧?這點銀子先請收下,然後我們再談一樁買賣。”
開始的時候,英娘也以爲陳燮是個急色鬼,得知婉玉貌美,不待天色晚一些便上門來。接觸了一陣後,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了。陳燮目光清澈,絲毫不像是個來找姐兒的。雖然婉玉打的旗號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但是身在這個環境裡,真遇見捨得花銀子的大佬,海一般的銀子砸過來,該梳攏的也就梳攏了。
說來說去,這個地界的姑娘,不就是爲了賣個好價錢麼?
“神醫,賤名不就是讓人叫的麼?至於銀子,無功不受祿,可不敢拿。”英娘笑着擡手擺了擺,示意想聽真話。
“英娘,不用神醫前神醫後的。在下陳燮,草字思華,叫我思華就行。今日來此,確實有兩樁事情,要請姐姐幫忙。”陳燮下意識的就用上了姐姐的稱謂,實在是找不到太合適的叫法。叫媽咪吧,英娘不懂,叫媽媽,又太彆扭。乾脆叫一聲姐姐,看年齡也不算太大,當得一聲姐姐。
英娘再次愣住了,擡眼瞄了一下陳燮,見他眼神依舊乾淨,心裡不免有點亂。在這行幹了十幾年,從一個十三歲的清倌人幹到**,從來沒見過陳燮這種穿着長衫的客人。一般的客人,就算嘴上客氣,心裡還是看不起賤業的從事者。這些年客人見了無數,哪個不是沒有上牀之前嘴甜的能抹蜜糖,眼睛裡則全是肉慾。不是盯着臉蛋留口水,就是瞄着露出來的一抹胸白,閃爍不定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虛僞來。
“原來是思華公子,我這就是大家來尋樂子的所在,就怕幫不上公子的忙。”定了定神,英娘從容了一些,覺得還是靜觀其變吧。
“事情是這樣的,在下與城裡張家合作開了一個商號,賣點萬里之外運來的美洲特產。擔心城裡商家對美洲特產不熟悉,所以要借英娘姐姐的寶地開一個展銷會。我看姐姐這裡佳麗甚衆,屆時還要大家都辛苦一二,幫忙演示貨品。婉玉姑娘名動登萊,在下欲借婉玉姑娘之手,向各位商家展示在下的貨品。”
陳燮道明來由後,英娘有點懵了。不說陳燮叫姐姐的時候神態很自然,一點都不像那些想成爲婉玉姑娘入幕之賓的讀書人那般虛僞的叫着媽媽,一邊眼神往她的胸前鑽,眼神裡還夾帶着不屑,似乎看你露出來的肉是給你面子似的。
“展銷會,這個說法有意思。顧名思義,展示銷售的會。”英娘自言自語,陳燮撫掌笑道:“就是這個意思,讓大家看看貨品的好處,然後賣一個好價錢。”
這個思華公子,真是個有趣的人。一身長衫打扮,嘴裡卻很自然的跟一個**說着買賣的事情。不像一些讀書人來了,提到銀子和買賣,都是阿堵物。也就是現在沒功名,將來能考出功名來,牧守一方時,撈銀子一個比一個狠。
“原來是這個事情,這個倒不難辦。不過,要爲了這事情,耽誤了城裡的老爺們快活,小小的春香樓可擔待不起。”雖然很感興趣,英娘還是拿起了架子。這種事情,輕車熟路,多少凱子都被把快刀放過血。
陳燮來之前準備周詳,瞭解過一些這裡的情況,也知道**掙銀子的手段。不過這些在陳燮看來,多少有點可笑就是了,在自己準備好的手段面前,大明朝是個女人都得跪。
啪啪啪,拍了三下巴掌,長生上前道:“少爺,有何吩咐?”
“把禮物擺上來,讓英娘姐姐看看,合不合她的心意。”
一個梳妝盒擺在桌面上的時候,表面上看起來也很普通。原木色上刷了層桐油而已,做工也不算特別的精緻。英娘當然不會認爲禮物就是這個盒子,一點都不客氣的擡手去打開盒子,結果發現根本打不開。
這時候陳燮伸手輕輕一按,啪的一聲,蓋子彈開,英娘心裡一顫,就這個機關,就不是一般人能擺佈的明白的。突然對立面的東西,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