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行憂

二月底的北京城,已經能感覺到一絲春暖之意,就連同那路邊的槐樹,也顯出了綠葉來,暖烘烘的太陽曬的人渾身發懶,正是春暖時,街上自然更熱鬧了許多,商號更是把各種的花布之類的商品擺到鋪前的檔子上。

相比於主街的熱鬧,離正陽門大街隔幾條衚衕的豆腐巷,卻顯得有些冷清,巷邊的茶館、飯館,倒也有鬧中取靜悠境。

巷子裡一家掛着“焱”字的店面裡,一箇中年人卻不時的在鋪前來回走着,焱字號,這是京城最老的幾家煤行之一,打從康熙年間就會這豆腐巷裡做起了生意,兩百多年了,靠着童叟無欺的實在,硬生生把一家小煤鋪,變成了日銷萬斤煤的大號,無論是桃核大的煤塊、粉煤制的煤團,凡是焱字號出來的,像來是蒙不得人。

可最近些時日,焱字號卻像不往日那般熱鬧了——甚至就連後院裡滾煤團的夥計,都兩日沒幹活了,至於塊煤,更是壓了一兩萬斤。

“哎!”

瞧着鋪子裡犯着春懶的夥計,李亭玉不由長嘆口氣,然後默默的裹了一袋煙吸了起來,那眉頭更是蹙成了一團。

吸完一袋煙,李亭玉便朝着後院走去,後院裡煤堆成了小山似的,若是擱往常,這煤堆不了兩天,兩天的功夫便能出個差不多,每天城門一開,運煤的煤車便會把煤運過來,現要可好,三天還沒出一千斤煤。

一旁臨着牆頭搭着的棚子裡,那幾張六尺的大鐵篩擱過去的時候,不論冬夏都有打着赤膊夥計在那揮汗如雨的搖着篩,把煤團擠成拳頭大的煤球,可現如今,幾個夥計卻在那裡摸着牌九,那還有一點熱火勁?

“咋樣了?”

李亭玉也沒問那些夥計,而是徑直走到院角,一個師傅正在那裡用鐵桶着制着煤泥,一旁還有幾堆散了的煤團。

“東家,你說這煤球到底是咋弄出來的窟窿眼?排的齊不說,個個大小都有一樣,我試過了,雖說用鐵桶子也能擠出來,可等到煤球擠出來來了,這眼子不是歪了便是堵了,若是等到擠出來再扎眼,煤球也就不圓了!”

周老栓一說,額上便急出了汗來,東家可是許了二十兩銀子,只要他能弄出和“華揚號”一樣的“蜂窩煤”。

“別急別急,老栓,我找人打聽過,那華揚號的東家是唐子然,就是那個寫《泰西志》的唐子然,那蜂窩煤就是他弄出來的,沒準是從西洋來的玩意……”

李亭玉的嘴上這麼說,可那臉上的急色帶瞞不住旁人,現在號上的生意都快讓華揚號的蜂窩煤給擠兌的幹不下去了。

“洋人的玩意,難怪,難怪……”

旁邊站着的掌櫃丁裕家一聽,連連點頭道。

“東家,現如今別說煤團的生意,就是塊煤的生意,也都讓華揚號給搶個差不多了,那三眼的爐子,飯館裡燒起來,比塊煤能省二三成煤,若是再照這樣下去,不出一個朋,咱們這生意,可真就沒法做了!”

可不是嘛!

現在各家煤行都被華揚號的擠兌的快做不下去生意了,一個月前,誰能想到華揚號能掀起這麼大的風浪,原本只以爲不過只是家煤行,可誰曾想,那華揚號從第一天開張,不單東西和旁人的不同,甚至就連同如何做生意,也和別人不同,他並沒有守在煤行裡做生意,而是招車馬行的散工把式,靠着三塊煤兩文錢的提成,讓那些車把式搖身一變,成了煤販子,在煤販子吆喝聲中,華揚號以及蜂窩煤、小煤爐不過只用了半個月的功夫

擱往常煤球也好、煤塊也罷都是到煤行裡自己買,可現在卻有幾百個煤販子在衚衕裡串着,吆喝着,直接把煤送到了家門口,着實便利了不少人。也讓華揚號的生意一天大過一天,若是擱以往,自然不足爲慮,可問題就是那蜂窩煤。

“這煤球確實了得,一天三塊,晚上做完飯,悶上爐火,第二天打開爐門,一會火便上來了,少錢不說,還省事!”

老周頭的一句話,頓時讓丁掌櫃的不樂意了。

“省什麼錢!”

把臉一板,丁掌櫃直接說道。

“一塊煤球纔多重?兩斤一兩多,至少摻成兩成的土,就那居然敢收人家17文錢,這心可比煤黑!”

丁掌櫃說的倒是實施,蜂窩煤看似用着省,比燒煤團能省出七八文錢,可實際上,同樣的錢買煤團都能買十斤出去,可換成蜂窩煤卻只有不到七斤,即便如此,還是摻了兩三成土的。

“東家,照我說,他們華揚不是準旁人讓煤團、碎煤換蜂窩煤嘛,要不咱們也換……”

爲了擠兌旁人的生意,那華揚號不單賣蜂窩煤,還準人用煤團、碎煤換蜂窩煤,不過要稍微加些工錢,一斤三兩換一斤蜂窩煤,也許是心惱的關係,丁掌櫃隨口說出了這句話來。

“東家,這可不成,這樣的話,咱們可不得虧死,到最後,銀子還都讓華揚號掙去了,單就是這虧咱可都虧不起!”

說者無心,聽着有意,老周頭一聽那裡願意,他的話不過只是剛說完,丁掌櫃便勉強笑道。

“東家,我這也是氣極了,纔會說這話!”

“我知道,”

點點頭,李亭玉的眉頭緊皺着,這那裡是氣極了,分明就是沒辦法了,沒辦法了?若是再這麼下去的話,難不成的焱字號兩百二十年的家業就要毀在自己的手裡?

“沒辦法了?”

楊記煤行的院子裡,楊樹仁瞧着面前一堆或塌或變形的蜂窩煤,那張平日裡總是帶着笑容的臉上,這會卻堆滿了怒色。

“不家,不行啊,華揚號的煤形這麼整,肯定是用了機器,沒有機器,咱們製出來的都沒有形啊!”

在楊記煤行裡幹了三代人的老樑頭拍拍手上的煤灰,臉上全是無奈之色。

盯着地上沒成形的蜂窩煤,楊樹仁的心裡堵着團火,現如今這蜂窩煤比雍正年間楊記弄出來的煤團時,對煤市的衝擊還大,那煤團誰都能製出來,可這蜂窩煤?這都快半個月了,大傢伙都不知道是怎麼制的!

若是制不出蜂窩煤,這生意遲早得讓華揚記搶個差不多,到那時楊記煤行可不得關門大吉,難不成祖宗留下來的生意,就要毀在自己手裡?

“東家,我有一個主意。”

突然老樑頭擡起頭看着東家說道。

“若不然,咱們就派人去華揚記,他們的坊子裡肯定用人,咱們看看他們用的是什麼機器,到時候咱們有樣比樣的買或者造!”

老樑頭的話讓楊樹仁的眉頭微微一鎖,看着老樑頭好一會才說到。

“這,這不太妥當吧,咱們做生意可是……”

“東家,當年其它行裡學咱們用鐵篩子制煤團的時候,可沒和咱們講什麼行規!”

老樑頭一句便扯到了雍正年那會了,雖說那會其它煤行也有煤團、煤餅,可那都是用手拍的,可楊記靠着幾臺鐵篩子,卻製出了像球一般圓的煤團,憑着那賣像,輕易的賣進了紫禁城,後來卻讓旁人家派來的夥計給偷學了過去,當時那些人可沒說什麼規矩。

“東家,要不我讓三兒過去?”

就在楊樹仁猶豫的當口,卻聽着那邊傳來了掌櫃的話聲。

“東家,東家,”

急匆匆走來的方掌櫃臉上帶着急色,快步走到東家面前,他的聲音微微一壓。

“東家,華揚號來人了。”

“華揚號來人了?他們想幹什麼?”

“鄙人是華楊號的韓徹,見過楊東家!”

在楊紀煤行的後屋,韓徹恭敬的向楊樹仁鞠了一禮,雖說他有功名在身,可現在他卻在這做着生意,什麼事都得按照生意場上的規矩來。

“今天韓徹奉東家之命,前來拜見楊東家!”

“你這是……”

楊樹仁疑惑的瞧着韓徹,一時間卻摸不透對方的來意。

“楊記和華洋號平素沒什麼交情吧!不知貴東家有何吩咐?”

這話裡顯然帶着惱意,這也難怪,楊記現在的生意被華洋號搶走了七八成,如何能不惱?

“我們東家今個晚上的裕滿樓擺宴,誠邀楊東家和各煤行的東家一敘,還望楊東家屆時光臨!”

韓徹說着便把取出了一份請柬,遞了過去。

設宴?

各煤行的東家?

直到那個韓徹離開之後,楊樹仁依然盯着桌上請柬,琢磨着對方的用意,那姓唐的想幹什麼?

“東家,這是?”

方掌櫃的進了屋,便看到桌上的請柬。

“唐子然擺的宴,只怕……”

長嘆口氣,楊樹仁無奈的搖搖頭。

“宴無好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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