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外!東北軍兵峰受挫於赤塔,俄軍總司令官庫羅帕特金稱東北軍攻勢已被扼制……”
“號外,唐大帥笑稱庫氏高興過早!”
大清早的,四九城裡頭賣報的報童揮着手中的號外,大聲的叫喊着,從幾個月前東北挑起中俄戰事之後,這有關東北戰事的消息便不斷的佔據着報端頭版,海參崴克復近十萬俄軍投降的消息,更是震驚天下,這四九城自也是被這一消息震驚了。
在震驚之餘,這四九城裡頭那些不管是那平素提着鳥籠子打千喝茶無所事事的,還是那憂國憂民的主,這會都似瘋了般的搶着一個銅元一張的報紙。
“老天有眼啊!”
初得戰事爆發的消息時,縱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們,也是嗚咽着言語着。
可不是老天有眼是怎麼的,那東北的“唐逆”猖狂了十來年了,何時把朝廷放在眼裡,甚至就是在其治下東北,也把旗人給坑苦了,別的不說,那墾荒的地可都墾到皇陵邊下了,瞧那架勢,不是想要刨大清國的祖墳還是咋的。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些年京營可被坑苦了——那落地銀子剛開始被朝廷以練新軍的名義剋扣着,到後來乾脆直接不發了,縱是老少爺們去哭宮,太后卻鐵着心思要廢了舊制,究其原因那根子可不還在唐逆身上,若非唐逆當年起兵造反,弄了個什麼八督議政,又豈會有現在的亂臣賊子當道?朝廷又豈會給逼得練新軍,爲了籌銀子把八旗的餉給斷了。
現如今好了,不等皇上發兵收拾那唐逆,他自己個就去尋死了,這可真是老天爺有眼啊!
可隨後傳來的消息。卻讓這些在旗的爺們笑不出聲來,海參崴的光復,他們笑不出來。近十萬俄軍投降的大勝仗,他們同樣也樂不出來。似乎對於這些人來說,唯一能讓他們笑出聲來的恐怕就是新聞紙上傳出的敗跡了,嗯,東北軍的敗跡。
老天爺保佑,讓那亂臣賊子敗了吧,大清國收拾不了亂臣賊子,就讓老毛子代爲料理了吧!
在京營的老少爺們們祈禱着的時候,“好的”。“壞的”消息總是會從新聞紙上傳出來,有時候,那“好消息”會讓他們樂呵的放着一鞭炮來,有時候那“壞消息”會讓他們惱的幾天喝不下茶去。
可無論如何,這日子總是要過着。更何況,這京城裡並非都是所有人都夢想着“俄國大軍試卷東北,一日平逆”,有人盼着他輸,同樣也有人盼着他贏,這。就是立場。
“不用掐,不用算,光緒過不了二十八年!”
雖說這四九城裡聚着百多万旗人。可那要飯乞丐依還是在那打着快板要着飯,與那些生下便有落地銀的“旗人”不同,這些要飯的乞丐們,在道出這順口溜的時候,同樣也是立場,那骨子裡的血脈告訴了他們應該持以什麼樣的立場。
“天下翻了天,犯人全出監,紅衣滿街走,長毛在眼前!”
乞丐打着快板。唸叨着天變的言語,似乎對於他們來說。這天變了,他們的苦日子也就到頭了。
“嘿。小子,說什麼那……”
一提着鳥籠子主不過剛嚷了句,那要飯的乞丐不僅不怕,反而在那裡又繼續說打着快板說開了。
“旗大爺,氣大爺,騎爺氣,爺氣急,氣急殺,殺旗人、興大漢、大漢興……”
不懼反樂的乞丐打着快板說唱着,反倒是那把旗人給驚着,臉白着、心懼着,急忙轉身離開了,這位旗爺的懼反倒讓那些個乞丐更樂了,揮着快板在這四九城裡竄着,哼着……
這天下在變,任誰都能感覺到。
天要變了!
茶館裡,幾名穿着新軍軍衣的八旗兵,聽着外面乞丐的言語聲,默默的在心裡這般尋思着,幾人互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出發自內心的憂慮。
“富六,你說,若是東北軍進關的話,咱們能擋着人家嗎?”
趙國偉的話還沒說過,一旁的富明禮便哼了一聲說道。
“姓趙的,我說你就是一漢軍旗,便是換了姓唐的做了皇帝,又能怎麼得了你?你是漢人,擔心個鳥……”
富明禮的話讓趙國偉的臉色憋的通紅,漢軍旗從來都是一個極爲尷尬的存在,在旗人面前他們是漢人,在漢人面前他們是旗人。
“擱,擱旁人眼裡,我,我是旗人……”
趙國偉嘴裡這般說道着,倒是一旁的勒爾明說道起來。
“啥旗人,漢人的,不都是自己人嘛,咱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唐逆進了關……”
不待勒爾明把話說完,領上掛着排長銜的富六用筷子夾起一塊肉片,冷哼一聲。
“得興,先等姓唐的過了這一關再說!”
把話聲壓低,富六繼續說道。
“這報紙上說着什麼百萬大軍集結***,可實際上,現在老毛子的兵可比唐逆多出十幾萬出去……”
朝着左右看去,像是在說道着什麼秘密似的,他小聲說道。
“你們不知道,我聽大人說,現如今那,俄國人正朝東北那邊調兵那,最多下個月,那個庫什麼來着……”
“庫羅帕特金……這老毛子的名字可真夠別的!”
“可不是,就是這個什麼庫羅帕他金,庫爺!”
點點頭,富六用極爲認真的語氣說道。
“手裡的兵至少得破八十萬,那可是八十萬洋鬼子!”
“我的個乖乖,這,這人也忒多了吧!”
衆人一聽,無不是被嚇了一跳,八十萬洋鬼子,當年咸豐爺那會洋鬼子打京城的時候,滿打滿算也不過就萬人。這八十萬洋鬼子,往狠了說去。莫說是滅東北,就是滅了大清國也足夠使得了。
“嘿嘿,可不是。告訴你,到時候庫爺只要用小拇指輕輕一推。那姓唐的還能好過了?不單不能好過了,沒準到時候能不能保着命都不一定!”
“該!”
富明禮立即喝了一聲,
“依我說,那姓唐的不挫骨洋灰,都是輕饒了他,這麼些年了,咱大清國可被這亂臣賊子給坑苦了……”
可不是嘛,大傢伙可被那人給坑苦了。
雖說在新軍裡當差,一個月拿着六兩七錢的軍餉,可這錢總歸是辛苦錢,爺們兒一把汗一把淚掙來的,更何況打從五年前起,大家夥兒的鐵桿莊稼便給停了,雖說名義上是“暫停”,可大家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那“暫停”不過也就是一個說辭罷了,什麼時候發。可是沒影的事情。
沒準兒大傢伙的鐵桿莊稼這輩子都別想見着了。
“我說富六,你這是從誰那聽說的?”
勒爾明看着付六有些不太相信的問道,
“當然是從大人那!”
富六有神秘兮兮的說道。
“告訴哥幾個,不出半年,這天下可就沒有姓唐的什麼事兒了?別說是姓唐的,便是其他的那幾位,也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
然後又緊張的看着身邊的人說。
“這可是軍國大事,你們可不能說出去!”
看着富六那緊張兮兮的模樣,幾人似乎明白了,知道他是從哪兒爲大人那裡得到的消息?在大人的府上當差總能知道點兒事兒。更何況那位爺可是恭親王臨終時親點之人。
在這四九城裡除了“端白臉”端方,還能是誰。
“你是說……”
不等勒爾明說完。富六神秘的朝着左右看了一眼。
“你們不知道,現在那老毛子可是成天同那位爺打交道。像孫子似的,爲啥?不還是想從咱大清國這裡得到些幫助嗎!我告訴你們啊,你們瞧好吧!等老毛子收拾了,姓唐的,哼哼……”
一聲冷笑後,付六又緊張兮兮的說道。
“我可什麼都沒說!你們可不能傳出去啊!要是那位爺知道了……”
像是害怕什麼似的,富六顯得有些緊張,可那神情中卻又帶着些得意,似乎是爲自己知道,這般機密之事而得意。
“莫非這次朝廷準備出兵?”
富明禮緊張的看着付六,於富六在府裡當差不同,他可是在禁衛軍裡當差,萬一要是打了起來,到時候,這小命可就難保了。
“我沒說過,你這小子,哪個耳朵聽我說要出兵了?”
富六爲自己辯解着,然後卻又故作神秘的說道。
“其實吧,這打與不打,都是大人們的事兒,咱們拿着朝廷的軍餉那也就是聽軍令的事兒,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理事這個理兒,可,可是……”
富明禮點了點頭,又喝了口酒。
“直說了吧,那軍餉誰都想拿,哥,咱爺們兒也沒白拿不是,三伏天裡出操,那太陽可是像烤油的一樣,咱爺們兒一個個可都給曬得掉了幾層皮?咱對朝廷那可也是仁至義盡啊!”
“話糙理不糙,老付啊!”
趙國威看着福六說到。
“這軍餉咱可沒白拿,要是沒有咱爺們兒在這兒撐着,這朝廷沒準兒早都被那些亂臣賊子給奪了,若是想讓咱去東北,那可不跟讓咱去送死差不多……”
原本的忠肝義膽,一聽朝廷要出兵,頓時也就顯出了原形來,對於這些享慣了輕浮的旗人來說,拿軍餉,不過只是爲了混口飯吃。
擱過去那軍餉領的是天經地義,誰讓他們祖上就從龍入關,幫大清國打了這天下。現在朝廷剋扣了軍餉不說,還成天逼着他們訓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那可不是要了人老命嗎?
那給量銀子是白拿的?不白拿!
可能愛新覺羅家,卻想讓大傢伙拿到這幾兩銀子,爲他們賣命!天底下有這麼沒有天理的事兒?
“天理?”
看着眼前這位被恭親王一手捧進了軍機處的端方,榮祿苦笑一下。
“端大人,沒想到你還信這個?”
他是在笑着端方的天真,若是換成旁人,恐怕他早就笑了出來。
“不信,這個還能信什麼?”
端方看着面前的榮祿。無奈的說道。
“朝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當兵打仗,那是天經地義。這怎麼就不是天理了!”
“沒錯,這是天理!可……”
放下手中的茶杯。榮祿認真的說道。
“即便是咱們把這兩鎮禁衛軍,調派到蒙古,又能怎麼樣?我的端老弟,你不會真想爲老毛子火中取栗吧!”
“火中取栗?”
端方詫異的看着榮祿,搖頭長嘆道。
“咱有那個火中取栗的本錢嘛?”
他說的是事實,堂堂大清國朝廷,現如今,不過也就是個擺設罷了。所謂的三鎮5萬禁衛軍,不過就是大清國維持體面的最後一點依仗罷了。
相比之下現在那東北軍可是有百萬大軍,即便是端方有意爲俄國人火中取栗?也沒有那個本錢不是。
“俄國公使希望咱們把部隊派過去,不是爲了打姓唐的,而是爲了讓那姓唐的分兵。畢竟只要咱們在哪兒,他姓唐的就不拉能安心……”
然後端方又說到。
“只要咱們辦了這事兒,等到老毛子把姓唐的給收拾了,到時候他們可是要把東北交給朝廷!”
“什麼?”
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鐵良一聽,立即面露喜色的說道。
“這,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別的不說。只要咱得了東北,什麼李合肥,張南皮。還得瑟個什麼?”
作爲禁衛軍第三鎮統領,雖說心知禁衛軍絕不是東北軍的對手,可聽到這個條件後卻依然心動不已!
若是朝廷得了東北,那這天下可就……太平了!
到時候那些個漢臣……
“東北……”
榮祿唸叨着這兩個字,然後又說到。
“朝廷若是得了東北,那固然是好,可……”
看了眼面前的端方還有那躍躍欲試的鐵良,榮祿接着說道。
“弟兄們,可不一定願意去啊!且不說其他。消息傳出去的話,不明所以的他們還以爲咱們要和東北軍大打出手。恐怕……”
別說是那些普通的士兵,就是他榮祿也沒有和東北打仗的底氣。
“咱們又不是去東北。咱是去蒙古!就說……”
思索片刻,鐵良的眼前突然一亮。
“就說咱是去維持中立的!咱可是大清國的朝廷,不能什麼事兒都讓他李合肥幹不是!”
他這麼一說,倒是讓榮祿點了點頭。
“這倒是個辦法,不過……”
瞧着眼前的兩位,榮祿道出了另一方面的擔心。
“若是這兩鎮禁衛軍都掉到了蒙古,那京城可就空虛了……”
“空又怎麼樣?”
端方自信滿滿的說道。
“敢在這風頭上,誰又能如何?誰又有膽量能如何?那大英帝國,可是說了這關內可是要維持現狀的。”
除了那個二半吊子,大清國這麼大誰敢得罪洋人?
端方這麼一說,倒是讓榮祿鬆了口氣。
可不是有英國在一旁看着,誰敢怎麼樣?
“那,咱們派兵?”
試探着說了一聲,榮祿看着端方詢問道。
“派兵!”
端方點了點頭。
“可皇太后那邊……”
對於皇上,榮祿連提都沒提,作爲禁衛軍總統領的他,心裡從來只有皇太后,至於皇上,可從來都沒入過他的眼。
“皇太后那邊,咱們得一起去說!畢竟……”
畢竟這可是要把看家護院的兵都調出京城去。
看似聽着戲的慈禧雖說眼睛都沒朝跪在地上的榮祿與端方看去,可是心裡卻是嘀咕了起來。
“榮祿,當年六爺在世的時候,要練新軍,練禁衛軍,那可是爲了咱大清國,爲了保住咱京城的幾十萬旗人,現在若是都給調了出去,這京城怎麼辦!”
聽着太后的問題,榮祿連忙回答道。
“回太后老佛爺,禁衛軍在京城還有一協兵,再說這京裡頭還有兩千多警察,即便是大軍襲城,就憑着這京城的城牆,守上一兩個月也沒問題,到時候,東交民巷那邊的自然會插手,”
榮祿的話聲剛一落下,端方便叩頭說道。
“太后老佛爺,現在俄國公使那邊已經和奴才講定了,到時候,只要把東北的鐵路租給他們便成,至於其它的他們寸土不要,都交給朝廷,有了東北一年幾萬萬的捐稅,朝廷還至於像現在這般任人欺負嗎?”
端方一邊說,那眼淚似乎都要流了下來,似乎全是一副主憂臣辱之狀。
“這些年,朝廷苦心維持着,雖說靠着福建,可福建畢竟是遠在東南,但東北滿洲卻不一樣,那是咱旗人的祖地,只要咱們守住了東北,即便是將來再不濟,咱們也算是有條退路,這中原……”
雖說這話有些誅心,可慈禧倒也沒怪過,實際上的當年恭王活着的時候,他們就曾說過這事,千不該萬不該沒守住東北,若是按着祖訓,守住了東北,又豈會有今天?
見太后沉默不語,端方連忙叩頭說道。
“奴才實在是罪該萬死……”
“哎,你這奴才啊……”
長嘆口氣,慈禧把視線投到戲臺上,擺了擺手,打斷了端方的自責。
“這天底下,也就是你們心裡頭還念着咱大清國,這軍國大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吧!”
話音落下的時候,慈禧又依如過去一般對坐於下方的光緒說道。
“皇上,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