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響起槍聲及炮聲,直到太陽出來時仍未停止,反倒是越發激烈起來。
在冰結的綏芬河江上,數以千百計的官兵扛着步槍,越過冰凍的河面,那遠處傳來的炮聲似乎對於他們而言並沒有多少影響,就在他們身後,在江的另一邊,一門門75毫米野戰速射炮,不斷的朝着數公里外的目標揮灑着炮彈。
置身於海拔只有一百多米高的山頂上,第十二混成旅旅長張懷芝用望遠鏡觀察着戰局,與其它部隊是沿鐵路推進不同,他所率領的第十二混成旅是翻越幾十公里山中,一路向東,幾乎呈一條直線往海參崴推進,這一路上走的是山間的小路,翻的是被冰雪覆蓋的山嶺。
不過,儘管如此,他並沒有耽誤時間,正如多次參謀旅行後作出的判斷一樣,在越過綏芬河之前,都不會遭到俄軍的抵抗,相比於俄國人沿鐵路線於雙城子等地設立要塞之不同,其完全忽視了西翼山的防禦,在俄國人看來,大山和茂密的原始森林會阻擋大部隊的進攻。
是的,大部隊不能進攻,但通過一個混成旅還是沒有問題的!
作爲出自武備學堂的64名官長中的一員,張懷芝並不是一個擅長打硬仗的角色,實際上在早在“壬辰之戰”時,作爲一營長官的他,也沒有多麼出色的表現,之以能夠晉升爲旅主官,更多的是憑藉資歷——當年於天津便投奔了大帥。
也正因如此,他纔會獲得這個直插俄國人軟肋的任務——他的那些老朋友、老夥計,總會給予他一些照顧。他們非常清楚,大規模動員之後,勢必會有大規模的裁撤,到時候。與戰時是否有出色表現,勢必將關係到大家的未來前程,這個時候自然會在心理上偏向於朋友。
也正因如此。張懷芝纔會看重這次任務,作爲軍中的老人。他自然知道於大帥的手下,靠迎逢拍馬不僅不可能獲得晉升,反倒有可能被趕出行伍,想晉升只能靠真本事,而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因爲旅司令部的人本就不多,加之所有人都被派到各部隊傳達命令去了,在張懷芝的身邊,就只有一個少校參謀李純。兩個傳令兵和一電話兵。
戰鬥的愈繼續下去,張懷芝的神情就愈顯焦灼,在早在三個小時前,第二十三團便向俄軍發起了進攻,儘管俄軍的防禦部署的非常倉促——他們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部署陣地,但是俄軍的兵力卻兩倍於他,並且在塔夫裡昌卡還有海岸炮臺作掩護,所以一直到現在,直到中午,進攻還沒有奏效。
從望遠鏡中。張懷芝可以看到,儘管俄軍的炮兵早已經被壓制了下去,幾乎完全沒有響動了。加之其戰壕也被破壞的極很厲害,可是戰士們不但不能接近敵軍陣地,反而在全線上還稍微向後退卻了,並開始倉促的於冰雪中構建工事,以阻擋俄軍的步槍火力。
在另一邊,俄軍的炮臺又憑着遠程海岸的重炮的優勢,不斷的將炮彈打到進攻部隊頭頂上,幸好俄軍的海岸重炮不多,且射速極慢。可即使如此對於進攻部隊而言,也是一個障礙。
“該死的。難不成自己就拿不下這個塔夫裡昌卡嗎?”
就在這時,一個通信兵跑了過來。把一封報告遞給張懷芝。
“誰的報告?”
張懷芝的眉頭微微一皺,紙面的報告往往不是什麼好消息,這是爲了避免消息從電話中泄露。
“是炮團長官的!”
在通信兵的話中,張懷芝急不可耐的折開信封,只是略微掃視一眼,他的臉上立即呈現出一副凝重之色。
“長官?”
“各炮連只剩下最低限度的炮彈了,要求立即補充彈藥!”
張懷芝的話聲顯得有些低沉。
“長官,恐怕到天黑之前都不可能,咱們的炮彈要從山路用騾子翻山越嶺運過來,”
李純看着神情嚴肅的長官說道。
“至於主力部隊……”
“現在戰鬥已經打了幾個鐘頭,23團已經遭受很大的損失,而俄國人的增援部隊很快就會趕過來,雖說剛投入的第7營勉強能夠幫助他們的維持戰線的,所以,必須立即採取最堅決的進攻,摧毀俄國人的抵抗!”
不等李純把話說完,張懷芝的眼睛微微一眯,等待主力部隊過來?那不可能,他可不想虎頭蛇尾的就這麼結束這場戰鬥。
“那就只有把作預備隊的二十四團調去進攻了!”
24團是張懷芝手中的唯一的預備隊,即便是主力混成旅也只有兩個步兵團,所謂的第7營,不過是戰前臨時編遣的加強營,把唯一的預備隊壓上,這等於張懷芝決心賭上了一切。
“那進攻什麼地方呢?俄國人的陣地上現在可還沒有一個突破口。”
連忙展開地圖,李純盯着地圖詢問道,他是長官的參謀,他必須要提供一個合適的建議。
“俄軍的左翼向前突出的很遠,而且還在其海岸掩護的射界之外,長官,依我看,那裡就是俄國人的軟肋,預備隊應該調到那裡去!”
“可是沒有炮兵的支肝,24團的進攻未必能夠有效,更何況咱們現在沒有多餘的炮彈,如果24團的進攻失利,俄軍的增援部隊到了,其轉爲反攻,那時咱們的局面可就被動了……”
何止是被動,根本就是災難性的局面——炮兵沒有炮彈,各團損失慘重,可以說到時候能不能維持戰線都成問題。
“長官,沒什麼好怕的,當年班定遠平西域纔多少人馬!咱們中國人沉淪了幾百年,老祖宗早都看不下去了,肯定會在天上保佑咱們的!”
李純的話讓張懷芝笑了笑。
wωw✿ тt kΛn✿ c o
“大帥經常說“靠天,不如靠自己”,所以不要指往着老祖宗幫咱們,若是老祖宗有用。咱們又豈會讓滿洲人統治兩百五十多年?還是想想怎麼補充炮彈,那怕就是補充一個基數也行!秀山,這件事我就交給你辦了!”
“長官……這。這恐怕需要時間!”
“調預備隊到戰鬥出發地去,也需要時間。我給你兩個小時來執行這個命令,我現在就把24團調過去,並且,我會親自督戰!”
“請長官小心!”
敬了個禮,李純便立即跳上一匹東北馬走了,十年如一日的育馬,使得現在的東北馬改往昔的矮小,雖說與頓河馬等名馬相比仍有差距。但至少已經初具現代軍馬的一些素質,尤其是體形、速度更適合現代騎兵的需要,。
在參謀跳上軍馬迅速離開之後,張懷芝的神情越發的凝重着,他知道俄軍的增援部隊正在向這裡開吉,必須要趕在他們到達之前,結束這裡的戰鬥,然後一路向烏格洛沃耶挺進,進面與主力部隊會師,再向海參威發起猛攻。
時間非常緊張。而緊張的原因非常簡單——每拖延一個小時,俄國人就會多一個小時的時間加固陣地,加強海參崴的防禦。這不是參謀部願意看到,同樣也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爲了爭取時間,進攻部隊兵分多路全戰線進攻,在分散了俄國人的力量的同時,同樣也分散了自己的力量。
他的面前防禦是東西伯利亞第四師,那是一支一萬兩千多人的部隊,其抵抗特別頑強,遠比聞槍既潰的清軍所能相比。
“一萬人對一萬二,一百六十三對四十八。兵少,炮多卻彈少。整整三個鐘頭,沒有半點效果……”
張懷芝滿同憂色的喃喃道。
“更何況那邊還有一個第五師隨時都有可能增援過來。要是他們從自己的側翼壓過來的話……”
鬱悶的于山頂用觀測所中踱着步子,然後他又向傳令兵下達了命令,命令在綏芬河西岸的23團立即過河,準備向俄軍左翼發起進攻。
轟隆的炮聲在空氣中激盪着,置身於綏芬河對岸的戰士們,隨着命令的下達,立即結束脩整,往河對岸走去,河上的冰很滑,朝着遠處看去的時候,李龍能夠看到那邊被炸開的冰面,那是俄國人的巨炮炸開的冰面——一個寬達百米的冰窟窿。
俄國人的炮威力可真大!
就在李龍感嘆時,身邊的戰友許胖子卻瞧着那冰窟窿感嘆了起來。
“哎,要不是打的話,這時候往那冰窟窿裡灑下去一網,我敢說,最少能網上來幾千斤魚……”
“哎呀,那樣的話,魚可就吃不完了……”
金顯忠一邊喃語着,一邊用生硬的官話說道。
“哎,要是帶個網的話,那該有多好……”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話聲,讓李龍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爲之一鬆,至少這樣胡扯一下,心情會放鬆一些。
“我說你們兩個都是典型的農民!”
副班長忽然大聲喊了起來:
“咱們是什麼人啊?還用網?那都是農民,不是漁民纔會那麼幹,咱爺們可是扛槍的,依我說,咱們應該手榴彈,還不能用一個,最少得用一個五捆的,拉開拉火線,然後往冰窟窿裡一扔……”
“你就等死吧!”
班長王山在一旁哼了聲,
“嘿,班長,你還別說,這事真行,我們家那裡有個大湖,冬天打開一個冰窟窿,那裡頭全都來透氣的魚,這時候要是扔一個手榴彈過去,肯定……”
“肯定會炸死你,就是炸不死你,震裂了冰也淹死你……”
戰士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着,扛着槍繼續往前走着,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部隊便接到命令原地休息——這意味着他們已經到達了前線。
戰士們迅速卸下揹包,重重地放到地上。好些人都朝着遠方望着,聽着那隱約可聞的炮聲,似乎是想看到數公里外戰場的模樣,可他們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在他們的前方,他們的戰場正在等待着他們。或許,也正是因爲有這種自覺,這會這裡顯得極爲平靜。
“大龍,你害怕嗎?”
在那異樣的平靜之中,許胖子看着身邊的李龍問了一聲。
“你怕嗎?”
反問之餘,李龍卻把視線投向金顯忠,與他們不同,他是朝鮮人,不過按照長官們的說話,朝鮮人也是中國人,嗯,東洋人也是中國人。相比於其它人神情中的凝重,此時的金顯忠的神色卻顯得極爲興奮,完全是一副迫不急待的模樣。
“喂,顯忠,你害怕嗎?”
“害怕?”
金顯忠睜大眼睛,看着李龍,詫異的反問道。
“害怕?爲什麼要害怕,我,我就等着這一天哪!”
聽了他的話,好幾個戰士都朝他看了過來。
“你們不知道……”
搖搖頭,金顯忠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道。
“我是妾生子,在家的時候,沒有人看得起我,他們可以隨便的毆打我,甚欺負我的媽媽,可,當兵之後,我的那些大哥們,再也不敢期負我的媽媽了,因爲我是軍人,我的媽媽是軍屬,他們再見到我的時候,必須要先向我鞠躬!所有的尊重,都是軍隊給我的,我是軍人,所以,打仗是我的本份……”
金顯忠的回答讓身邊的戰士們無不是呆呆地愣住了,或許,指導員們曾給他們說過太多的軍人的職責,但從沒有人有過像金顯忠這樣的想法,
就在衆人詫異的看着金顯忠,這個頭不高在部隊中時而受氣的朝鮮人,爲自己的膽怯而心生愧意的時候,那邊排長卻大聲喝令着部隊再次出發。
“第24團已經進入攻擊出發地!”
在傳令兵走後,張懷芝又一次拿起望遠鏡,但讓他失望的是,戰線上依然沒有任何進展——部隊依然停在俄軍戰壕前方。俄軍依然用海岸重炮轟擊着23團的陣地。看樣子,只有讓24團強攻了!
就在這時,電話聲響了,是李純打來的電話一個基數的炮彈已經運來了。
好了,炮彈已經補充了上來,部隊也已經進入出擊位置。
“給我接炮兵團!”
拿起電話的時候,張懷芝沉着聲音對電話另一頭大聲命令道道。
“我命令你中午十二時整,用最猛烈的炮火向俄軍左翼進攻,除非打完最後一發炮彈,否則決不能停止炮擊!”
對於張懷芝而言,他非常清楚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只有抓住這個機會,他才能夠在未來的中國陸軍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甚至能否能爲從龍之臣,也全在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