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環境非常幽靜的院落,深藏於縣衙後方巷子的深處,即便是在白日也是非常安靜,到了夜晚,更是悄無聲息,唯一能夠聽見的,只有院子裡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音。
在那樹葉的沙沙聲中,一名穿着漢服的留着長鬚的中年人,站在院子裡,凝視着滿天的繁星,他的掌心握着一個菸斗,那眉頭時皺時鬆,似乎是在思索着問題。
“現在,這裡的消息應該傳出去了吧!”
此刻,身處這寂靜院落中的中年人,甚至希望自己身處一個鬧市之中,能夠聽見人聲鼎沸的聲響——如此一來,人們自然會聽到這座城市發出的聲音,到那時,人們會知道,火焰從未來熄滅。
但是,這裡畢竟是地處偏遠的贛南山區,等到人們注意到這裡的時候,也許已經幾個月過去了,到那時,誰又會注意到這裡的事情呢?誰又會注意到這支民軍呢?
已經午夜的院落中,就連風也居然停止了,沒有了以往樹葉沙沙的聲響,周圍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見。
就在這空氣越發的寧靜時,一個人從院門處走了過來。
“都督……”
走進來的李勤玉瞧見都督似在思索問題,於是便輕言喊了一聲。
“啊,”
轉過身來看到李勤玉,滿面鬍鬚的中年人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勤銘,我,現在可不是什麼都督了,以後還是叫我復生吧!”
復生!
若是這字傳出贛南山區,傳至如江寧以至上海那樣的大城市中,不知會引起什麼樣的轟動。經過杭州起義之事,這天下又有幾人不知“大漢浙江軍政府都督譚復生譚嗣同的大名。在過去的一年中,幾乎是要杭州的起義者大都從海路前往東北之後,世人便失去了譚嗣同的下落,在上海等地的報紙上。總是會不時的傳出與譚嗣同有關的新聞,有關他被擊斃的新聞更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被刊於報紙上。
對於這位失蹤的中國最負勝名的革命者,西方人可謂是傾注了大量的注意力。當這個革命者的名字,不斷見於報端的同時。許多人都不得不承認,譚嗣同失蹤了,就如同那支追隨他的民軍精銳一般,消失於浙北山區。
誰會想到,失蹤已久的譚嗣同居然也在這個被河流環繞的偏遠小城之中。
“對我而言。都督永遠都是我大漢軍政府的都督!”
雖說身爲民軍總指揮,這支隊伍實際上的最高指揮官,對譚嗣同這位曾經的浙江都督,李勤玉依然保持着足夠的尊重。對於這支部隊來說,或許李勤玉是最高指揮官,但譚嗣同卻是某種程度上的精神領袖,儘管其並沒有指導員的職務,但卻一直充當着這個角色。
“好了,勤銘,怎麼樣。一切都還順利嗎?”
過去在杭州的時候,譚嗣同還有許多工作要辦,但現在於城中,幾乎從不插手軍務的他反倒是閒了下來。非但不過問軍務,甚至就連政務也不操心,而是每天將更多的時間用於學習上。
現在見李勤玉夜半而訪,自然知道他肯定是碰到了什麼煩心事兒。
“是這樣的……”
李勤玉簡單的將碰到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什麼銀餉啦,武器啦,甚至說連同鐵的事兒。也都說道出來。
在李勤玉說話的時候,譚嗣同只是默默的吸着菸斗,偶爾會出言打斷他的話,以詢問的更詳細一些。或許譚嗣同很少過問事務,但並不意味着他不能夠給李勤玉以幫助,比如給他一些建議。
“嗯,向富戶借款、借糧,倒也可以解一時之機,古往今來。大家可不都是這麼做嗎?”
史書上的那些開國皇帝也好,流寇、蟻賊也罷,都是靠着“吃大戶”起的家,相比於他們,民軍反倒顯得有些太過“文明”,往往只是“借”,而不似書中之人,爲籌集軍餉、糧草更是盡滅其門盡掠其財,動輒屠城、洗鎮,爲的可不就是掠搶兵源,籌以軍餉糧食。
“不過,要注意手段,這贛州畢竟是咱們的根據地,是咱們的立足之處……”
如果說流亡一年多以來,最深刻的體會是什麼,恐怕就是根據地的重要性,有了一塊穩定的根據地,部隊才能得到修整,並且獲得充足的補給。否則長時間的流動作戰,只會讓部隊越打越少,戰鬥力越來越差。
“如果不注意手段,激起他們的反抗之心,恐怕咱們很難在贛州一帶立足,畢竟,對於本地的百姓來說,咱們……”
搖頭長嘆口氣,譚嗣同有些無奈的說道。
“只是一羣外來戶啊!”
“我明白!”
李勤玉的回答,讓譚嗣同點點頭,然後又繼續說道。
“現在咱們於這裡根基不穩,如果激起他們反對,想立足於此,恐怕只會難上加難,咱們要努力爭取他們的支持,這借款、借糧也只是應一時之急,等秋收後,能還的還是要先還一部分給他們!”
過去在杭州的時候,譚嗣同從未曾爲後勤問題頭痛過,那會非但有從朝鮮運來的成船的武器,還有朝鮮銀行提供的少則數十萬,多則上百萬的資助。那時的民軍從來不需要爲軍餉、武器擔心,而現在,籌集軍餉、籌措武器一直都是一個讓人極爲頭痛的問題,也正因如此,他才真正意識到,子然當年對杭州的幫助之下,也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子然的支持,或者說海路斷絕後,杭州絕不可能獨存的道理。
“是,等外面的款子到了之後,一定第一時間還給他們!”
李勤玉注意到在他提到外面的款子時,譚嗣同的眉頭微微一跳,然後只見他默默的點點頭。
“勤銘,你說如果子然知道,咱們仍然在這裡的戰鬥着,他會怎麼想?”
還會像在杭州那樣,繼續支持自己,支持民軍嗎?對於這一切,譚嗣同的心底並沒有底,畢竟當初,子然希望他去東北,而不是像流寇一般的流竄于山區。
“我想大帥一定會在驚喜之餘,想辦法支援咱們!”
回答這個問題之後,李勤玉的眉頭微微一蹙。
“如果所料不差的話,現在劉坤一他們肯定會選擇於議政會解決這件事,畢竟咱們這是四地交界處,再加上先前給江西新軍的重創,各方斷不會冒着損失精銳的危險,與咱們往死了打,只要咱們於贛州開闢根據地的消息傳至東北,我想大帥絕不會坐視咱們困守於此!”
爲什麼會選擇贛州?
這恰恰正是譚嗣同、李勤玉等人的精明之處,贛州表面上位於江西南部山區,但實際上卻是西與湖南相連,南又與廣東、福建相接。也正因如此纔會形成這個“三不管”地區,無論是湖廣也好、兩廣也罷,閩浙也可,都不會爲兩江火中取栗派兵助戰,非但不會派兵,甚至還樂意看到兩江之力盡陷於此。
而在進剿失敗後,兩江正如最初預料的那樣,沒有調動重兵進攻,而是暫時放棄了進攻,從而令民軍有一絲喘息,修整的時間。無論是對劉坤一,還是張之洞、李瀚章,他們更樂意看到假民軍之手去削弱對方的力量,而不是一味的調兵進剿。
“人皆有私心,贛州地處四省交界之地,無論是向南、向東、向西進攻,只要不是大肆進攻,兩廣也好,湖廣也罷,即便是兩江,也會睜隻眼閉隻眼,於那些人看來,咱們民軍就是一把刀,一把可以放對手之血的刀,即便是進攻咱們,他們也不會下大力氣,畢竟……”
脣角微微一揚,譚嗣同的面上流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誰都不會捨得拿將來打天下的資本來剿滅咱們,這地方窮山惡水的,即便是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打下來了,又有什麼用?”
這正是當初選擇於贛州重新豎起旗幟的原因,不僅僅只是因爲這裡地處偏遠,更重要的是因爲這裡的戰略環境。在這一點上,譚嗣同倒是打心底的佩服子然,若是沒有他的那一招“八督議政”,把地方總督們的雄心都激發了起來,造成了地方與中樞的分庭相抗,又豈會有民軍能於贛州立足的時機?
“所以,如果一切都如計劃中推動,且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未來幾年,咱們只需要謹慎經營,小心擴張、積聚力量即可,把這四省交界之地建成咱們的根據地,把這裡經營好,待到時機成熟的時候……”
相比於過去,現在經過杭州的失敗之後,譚嗣同早已成熟了起來,不再像像當初那般全憑着一腔熱血,現在他反倒是認同的唐浩然的那種“厚積薄發”的作法,當年洪武帝不也正是靠着“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方纔成就了驅逐蒙韃的大業嗎?
“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咱們即可四向而擊!”
話聲稍稍一頓,譚嗣同又朝着牆上的地圖看了去,然後認真的的說道。
“贛州地處偏遠,雖說那些總督們不會過分逼迫咱們,但是肯定不願意咱們坐大,我看這將來的突破口,還是要在這裡想想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