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子然對俄國兵逼日都東京一事如何視之?”
若是其它人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唐浩然定會覺得的這人是在有意轉移話題,可出於對桑治平的瞭解,他卻知道,這纔是真正的正題。
或者說,這纔是桑治平此行來的目的!
俄國兵近東京。
對於現在的國人來說,日本發生了什麼自然不是他們所關心的,日本的生死存亡與他們何干?可對於唐浩然來說,日本的命運卻又是其不得不關心的事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對日本的關注,幾乎不遜於對當前東北戰事的關注。
就在七天前,那場決定日本命運的“關東會戰”結束了。
四個月前的2月1日,日軍集結37萬軍隊向剛剛攻入栃木縣的17萬俄國軍隊發起進攻,栃木戰役隨之打響,戰鬥剛一打響就極爲激烈,日本大有想一舉將俄國人趕下海的意思。激戰8日之後,至2月9日,兵力處於弱勢的俄軍被迫向後撤退,次日日軍收復宇宮都。此戰之後日軍似乎贏得了戰役的勝利,將俄國人重新趕出了關東平原。
對於日本而言,這是久違的勝利,這甚至爲外交斡旋提供的藉口,令日本的外交官們能夠用這一勝利去遊說西洋各國介入,從而通過外交手段結束戰爭,以換取日本的生命。實際上,這正是日軍調動最後一點預備隊,發動這場戰役的根本——用一場勝利迫使俄國意識到,日本仍有抵抗之力。同時亦能讓各國介入其中。
可出乎日軍意料的是。兩天後。規模更大的“關東會戰”打響了,面對日軍集結的最後力量,在隨後的一個月間俄軍調動了超過有三十萬軍隊,這是日俄戰爭爆發以爲規模最大的一次會戰。從2月11日一直打到5天前,期間日軍動員了近五十萬軍隊,而俄國人亦投入的了同等兵力。
在戰場上,一方拼命進攻,一方拼命防禦。日本軍人深知此戰一敗,日本必將亡國,所以其拼死抵抗,而俄國人同樣也明白,失敗將意識着這場遠征的失敗,整個俄羅斯都將揹負前所未有的恥辱——被黃猴子擊敗之恥!
而在雙方以死相爭,直接導致的戰線僵持,在隨後的兩個月間,無論是佔着裝備優勢的俄軍,亦或是缺槍少炮。彈藥供應亦嚴重不足的日軍,都已經疲憊不堪。但此時誰也沒有能力突破對方的防線,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
就在戰線陷入長達兩個月的僵持對峙時,爲打破戰場上的僵局,俄軍新編的遠東第十七軍從富山灣登陸,向長野、羣馬挺進,以形成對日軍主力的包圍,陷入腹背受敵的日軍防線隨之崩潰。最後防線崩潰的日軍在俄軍的進攻下傷亡慘重,主力被迫撤出栃木縣,那場戰役最終以俄軍獲勝告終。
而對於日軍而言,最慘重的打擊並不是戰役的失敗,而是戰敗的失敗導致外交媾和希望的破滅。原本長期的僵持對峙,似乎一如最初日本政府高官的意料一般,爲外交斡旋創造了契機,就在美國表示願意從中斡旋,並開始與日本進行接觸時,而英國亦出於自身利益考慮希望“保全日本國體”,通過駐俄大使表示願意調停此事。
儘管俄國表面上的還很強硬,但長期的遠征導致的高達十數億盧布的鉅額軍費開支,不僅已經耗盡了國庫中最後一個盧布,同樣也令俄國揹負了沉重的債務,停戰似乎成了最後的選擇,如果不是陸軍參謀部強烈要求“最後進攻一次”,恐怕俄國已經答應接受外交斡旋了。
而就這關鍵之時,俄軍遠東第十七軍的登陸卻改變了一切,令外交解決希望徹底化爲泡影,同樣也讓原本有意通過斡旋結束戰爭的俄國高層官員,看到了戰爭結束的希望。戰爭將不可避免的進行下去。
而對日本而言更爲致命的打擊是日軍不僅輸了“關東戰役”,更在戰役中損失了三十餘萬軍隊,其中十餘萬人是在撤退過程中被俄軍俘虜,這是一場“色當式的潰敗”。日軍的大潰敗直接導致俄國拒絕了各國斡旋,更提出進一步的條件,而這一條件卻是以日本滅國作爲代價。最致命的是,兵力薄弱、訓練不足的日軍面對攻入關東平原的數十萬俄軍,已經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如果不是因爲俄軍在戰役中同樣損失了三十餘萬軍隊,恐怕俄軍這會已經打到東京了。但這個損失對於俄國人而言,卻是可以接受的,在遠東,俄國人還有多達三十萬軍隊可以調往日本,而日本卻已經耗盡了最後一支預備隊。
縱是最樂觀的觀察員亦相信,日本的滅亡只是時間問題——俄軍步步逼近東京。在俄軍從“關東戰役”的損失中恢復過來的時候,就是東京陷落之時。
東京淪陷後,日本還會戰鬥下去嗎?
這是一個未知數,而以唐浩然看來,東京的淪陷或許就是日本的末日,到那時,日本隨時都有可能投降。畢竟,這個世界沒有幾個國家在首都陷落後仍然會戰鬥下去,並贏得勝利,在人類戰爭史上,只有一個國家曾經做到過。
但那個國家並不是日本!
投降將是其唯一的選擇,到那時,展開日本謀略的時機也就成熟了。但眼下嘛……還是先把自家的心操好再說。
“如東京陷落俄人之手,日本必將亡國,恐日皇將向俄人投降……”
想到那位在百年後仍被日本人吹捧的明治被掠到聖彼得堡,唐浩然心底不由想到另一種可能——如果明治自殺的話,那麼日本人會不會追隨他一同自殺呢?
顯然,沒有多少可能,現在的日本並不是甲午、日俄之後日本。在過去的千百年間作爲圖章工具的天皇威望。不過只是剛剛建立。所謂的神化,不過剛剛開始罷了,爲“天皇盡忠”?連那些武士出身日本人自己都不相信這四個字,至於平民百姓?可能爲了“天皇”捨棄自己的生命嗎?
所謂的國民榮光,不過只是虛幻的言詞罷了。若當真有所謂的“榮光”,又豈會有數以萬計的日本人逃至朝鮮、上海,而那些日本人可大都是日本的精英階層,在船將沉的時候。日本上下都在爲自己作着打算,至於所謂的“明治大帝”,他的歷史已經結束了!
“既日本亡國不可避免,那以子然看,待到日本亡國時,俄人豈不會挾大勝之威,再圖染指東北?那麼今日東北三省“東顧之憂”豈不是重於昨日!”
似詢似問的一句話從桑南平的話中道出時,卻讓唐浩然的眉頭微微一跳,他立即意識到對方話中隱藏的意思,所謂的“東顧之憂”。可不就是俄國對東北的窺探之心嘛。
這一次他之所以敢於“清君側”,敢出兵東北。正是抓住俄國人無力東顧的時機。從而避免了俄國試圖染指東北的可能。
至於俄國對東北的窺探之心,在唐浩然看來,至少在未來的四五年內,受因於交通和財力的不濟,其都不會向東北擴張,而且相比於東北,俄國還要儘可能將剛剛佔領的日本吸收並加以消化,相比之下,有如蠻荒的東北自然也就不足輕重了。而在另一方面,如英美法德等列強亦不會容忍其向東北擴張。所以現在的“東顧之憂”非但不重於昨日,甚至輕於昨日。
可以說,日本亡國後東北表面上看似危機四伏,實際上,卻全無絲毫危機,正是借列強矛盾各爲牽制,行以自身建設的有利時機,完全不需要擔心所謂的“東顧之憂”,至少在短期內尤其是在“西伯利亞鐵路”築通前,在俄國穩定日本的局勢之前,完成對日本的掌控之前根本無須考慮這一問題。
可現在桑治平提及此事,難道僅只是爲了“東顧之憂”?
就在唐浩然思索着其用意的時候,卻又聽到桑治平繼續感慨道。
“多年來,俄人跋扈於東,以至朝廷全無力相抗,而再觀以東北地方,盛京、吉林、黑龍江三將軍更各自爲政,無法協調步調外抗外敵,內靖民生,以至東北三省土匪橫行、百姓困苦不堪,究其根源皆因按舊制,東北屬國之重地,不設行省,僅設三將軍,分治地方軍政民政策,三省將軍皆是位高權重,自我朝開國以來皆由旗人擔任,而今日之局,又豈是昨日所能相比,今日東地之困,非徹改官制,建以行省,設以總督,而不可爲!”
說話時,桑治平完全是一副憂國憂民之色,可在他慷慨憂國憂民之餘那滿是憂色的雙眼卻盯着唐浩然,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更是將唐浩然的神情一絲不落的納入目中。
非徹改官制,建以行省,設以總督,而不可爲!
桑治平話,只卻讓唐浩然的心頭一跳,儘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此旁人猛然提及此事,還是讓他的臉色微微一變。
這可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之位,雖說是夢寐以求,可想要得到這個位子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至少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大員”表態支持,縱是李鴻章,亦只是保其當前之位。
實際上唐浩然又豈不知道李鴻章的心思,李鴻章之所以願意保下自己,恐怕還是想留着自己作爲和朝廷角力的籌碼,相比於近在咫尺的東三省總督,朝鮮統監反倒更穩妥一些,至多之是隱患。
可若是自己任了東三省總督,那對北洋可就是不僅僅只是隱患了,恐怕只會是北洋的心頭之刺、心頭之患,所以其又豈會心甘自己任東三省總督?只怕對李鴻章而言,現在自己的實力已經引起了他的忌憚。
所以能不千方百計的加以打壓,自己都謝天謝地了。
如何突破這一困境?
甚至唐浩然都已經做好了裁軍的準備,實在不行,可以用裁軍換這個東三省總督。反正裁軍之後。不是不能建立機動警察部隊。不是不能建武警。
最近一段時日正苦於如何突破這一困境,甚至已經做了最壞打算的時候,桑治平卻送上門來了,不過,他的這個意見是……應該是那位張制臺的意思吧!若是沒有他張制臺的授意,桑治平又豈會同張大少爺一同來自己這?
沉思默想中,唐浩然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入口的芬芳雖一如過往,但唐浩然卻沒有心思品味這茶香,只是思索着另一個問題。
不過,他張制臺送自己這麼一份大禮,想要的又是什麼回報呢?
李鴻章、張之洞……於心底唸叨着這麼兩位無法迴避的人物,這兩位可謂是各有不同,但無論有什麼不同,在當今中國的八位地方總督之中,最有能力給自己造成“麻煩”的也就是這兩人。至於其它的六個人,唐浩然還真沒放到眼裡。
而這兩人斷無聯手的可能。過去他們倆人彼此間爭着所謂的“天下第一督”的“虛名”,而現在,他們兩人所爭的又是什麼呢?
天下第一督,顯然無法再吸引他們兩人,恐怕對於這兩位來說,他們早晚都會生出“自立”之心,所以纔會千方百計的給對方下絆子,而對張之洞來說,自己可不就是……就是李合肥的絆索嘛!
換句話來說,張之洞需要自己牽制李鴻章,畢竟東北與直隸陸海相接,其間諸多利益衝突,自然是不可避免,所以,他當然樂意看到自己身居東北總督一職,從而與坐山觀虎鬥的看着自己與李鴻章鬥個兩敗俱傷。
這個張之洞!
那手算盤打的和過去一般的精明,脣角微微一揚,眉頭的笑意轉瞬即逝,放下手中茶杯之餘,唐浩然倒是沒有客氣,而是直截了當的說道。
“子然蒙朝廷大恩,以二十三歲之齡總理朝鮮,如今年不過二十五,若再總督東北,焉能服衆,”
儘管唐浩然的嘴上客氣着,可誰都知道方纔桑治平並未提東北總督的人選,而現在他這麼一表態卻是直接瞭解的告訴桑治平,這總督非自己不可,這個位子他要定了。
唐浩然的回答讓桑治平不禁長鬆了一口氣,要知道在來的路上,他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其對“東北總督”全無興趣,或者說志在中國而非東北,現在看來這一步棋倒是賭對了,不待桑治平說話,原本一直作爲“陪客”的張權連忙說道。
“子然老弟,這現今能擋俄人東顧之野心的恐非老弟莫屬,既然如此,這東北總督除老弟之外,他人誰還可擔此責?誰人能負此任?”
張權的話,讓桑治平暗自苦笑一聲,心知已收不回來的他,並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談下去,而是看着唐浩然反問道。
“子然,如若朝廷除去朝中奸佞,子然你……”
“仲子先生,屆時,子然必定罷兵!親自請罪於朝廷!”
真真假假的話語從唐浩然的口中道出後,桑治平又追問道。
“那朝鮮軍?”
這纔是桑治平真正關心的,現在朝鮮軍可是隨時都有入關的可能,請神容易送神難,萬一朝鮮軍打到了關內,覺得這天下可奪,到時候不知會若出多少麻煩來。
“自當如當初通電所諾,我駐朝軍絕不入關內一兵一卒!”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話雖說連唐浩然自己都不信,但桑治平卻點了點頭,看着唐浩然詢問道。
“若是朝廷無意除以奸佞,那子然你……”
“那……”
臉上故作一副痛苦狀,唐浩然緩聲說道。
“那子然只有斷然揮師京師,以除朝中奸佞了!”
“除朝中奸佞”這話沒有人信,可卻偏偏有很多人信,就像造反的都會說什麼“替天行道”一般,可天知道,他們行的是什麼道,現在唐浩然道出的這句話的時候,張權卻於一旁追問一句。
“子然老弟,不知老弟眼中,這朝中奸佞是爲何人?”
面對張權的問題,方纔還是一副慷慨激昂狀的唐浩然卻擠出一絲笑容,笑看着桑治平反問道。“不知仲子先生以爲,這朝中奸佞是爲何人?”
這一句看似簡單的反問。似乎回答了張權的問題。無所謂奸佞。這奸佞不過只有一個藉口,真正重要的是大家得到各自需要的東西。
“當初子然於朝鮮時受奸佞所害,不得不舉兵自保,天下焉能不知?今日天下之政既然由議政會處之,自然有人爲子然作主!”
把話峰一轉,原本是一副慷慨模樣的桑治平又輕聲說道。
“子然,你儘可寬心,雖說這議政會以李中堂爲領議政大臣。可畢竟這天下還有七個議政大臣!”
這無疑是在告訴唐子然,他此次來漢城,代表的可不僅僅只是張之洞,而是代表着幾位總督,換句話來說,他這東北總督的位子,是坐定了。
“哦!多謝香帥,多謝各位大人,能有各位大人爲唐某主持公道,唐某焉能不信公正得保。只是……”
話聲稍稍一頓,看着桑治平。唐子然頗是無奈的搖頭長嘆道。
“大人們看到了子然的委屈,可朝廷不見得能看得到啊!甚至沒準……”
一聲長嘆後,唐浩然的面上流露出幾分委屈之色,
“沒準現在皇上他們還想着砍掉我的腦袋瓜子啊!就是這天底下,不定有多少人認爲我就是個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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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然,到時候,聖旨下來之時,誰人還敢言此?再者……有各位大人爲子然張目,子然又豈需擔心此事?所以,子然,當下之局,最好你能暫緩向關內派兵,如此,各位大人方纔能居中調停,令朝廷番然醒悟!”
沒有得到任何承諾,甚至直到餐宴之後,桑治平也不得不承認,在唐浩然的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到當初的那番赤子之心了,儘管自己向他表明了態度,可是在罷兵的問題上,他卻是寸步不讓,以至每次談及罷兵時,其都是左顧言他。
“子然,這兵若是不罷,難不成,你就要一直打到京城,若是打到了京城,你可想過到時候朝廷的面子怎麼保?大人們如何站出來爲你張目?”
在晚宴結束之後,於南別宮的書房之中,沒了外人,桑治平難得的用長輩的身份半訓斥半關切的詢問道。
在桑治平看來,有張之洞等人出面,完全不需要他再打到京城,而更爲重要的是打到了京城,這朝廷的臉面可就給完全撕了下來,
“仲子先生,朝廷的臉面,幾十年前就給撕下了來,現在還有什麼面子?”
明白桑洽平的言中關切之意的唐浩然帶着歉意地說:
“至於大人們……仲子先生,你告訴我,若是我現在罷兵的話,香帥他們出面爲我張目,朝廷有幾分可能作出讓步?仲子先生,這可不是招安!”
張之洞他們害怕自己打進關,希望自己罷兵,李鴻章也希望議和,可若是罷了兵,那滿清又豈會把所謂的“祖宗之宗”授予自己,更何況現在的局面早已不是自己想撤便撤了,滿清不讓步,就必要打,那怕就是打進京城也要打下去。否則那可真就是爲他人做嫁衣了!
“嗯,六,六成吧……”
沉吟片刻,桑治平看着唐浩然,好一會纔開口說道。
“不過這六成,也差不多了,畢竟……哎是我考慮不周了……”
搖搖頭,桑治平看着唐浩然說道:
“子然,若是打到了京城,到時候朝廷還不讓步,你怎麼辦……”
唐浩然並沒有回答桑治平的這個問題,而只是看着他說道,
“仲子先生,其實你知道,無論如何,這天下的大勢已經變了!”
“是啊!已經變了……”
桑治平有些失神的看了一眼唐浩然,便不再言語了,剛轉身出門時,他卻又回過頭去看着唐浩然叮囑道:
“子然,你別忘了,這從苦至今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若是這兵火打下去,不知有多少百姓遭難,當年……哎……”
搖搖頭,桑治平苦笑一聲,看着當年那個他極爲欣賞的青年長嘆道。
“我年末就要回古北口老家了,若是將來……有機會的話,子然不妨去我那坐上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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