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激盪

“聽說了嗎?朝鮮統監府的唐子然起兵造反了!”

大清早的,四九城內外便有一個消息悄悄的傳來了,若是說這陣子原本大傢伙關心的還是浙江那邊的事兒,還有那個什麼鳥浙江大漢都督府通電全國興漢驅滿,這不是拿着在旗的爺們開涮嗎?不成,咱得多聽聽那鳥都督怎麼說。

而現在這京城中的人們卻頓時爲北邊的事兒給驚呆了——駐朝新軍兵不血刃襲奪旅順,兵鋒直指奉天,如何不讓人心慌?若是說浙江的事兒,在他們眼中,那不過就是官兵一到,亂逆自然不戰而戰的話,朝鮮那邊的精銳,可就等同於當年吳三桂手裡的官府精銳了,若是姓唐也是興漢驅滿,那咱爺們的好日子可就到頭了。

這四九城自也是如此,不管是那平素提着鳥籠子打千喝茶無所事事的,還是那憂國憂民的主,這會都似瘋了般的到處傳播着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

“這下可讓那個姓閆的包衣奴給坑苦了!”

這四九城裡聚着百多万旗人,雖說他們中的許多人打從生下來就沒去過關外,至於什麼白山黑水的祖宗之地,也就是聽老輩人那麼說罷了,可眼瞧“祖宗之地”要被漢人佔了,又如何能不心慌。

心驚之餘,不知多少人把事兒都歸罪到那他姓閆的包衣奴身上了,似乎若是沒有他姓閆的在那裡挑着事兒,就不會逼的姓唐的起兵造反,其十萬大軍自然不會打到奉天。

總之縮頭烏龜也好,得過且過也罷,對於四九城裡那些個擔鳥籠子的爺來說,打仗,那可不是什麼好事兒,萬一到時候朝廷再借口減了旗餉,那是一家老少的活計,不成。能不打就不打的好,至於姓閆的忠心,那在這些人眼裡頭,壓根就是個笑話。

“可不是這個理兒。照我說,那姓閆的定是通了浙江的匪,你說人家姓唐的在朝鮮呆的好好的,非去挑人家的刺,逼着人家去砍幾百個人的腦袋。這不是逼人家造反嘛!”

“可不是,今個砍的是旁人的腦袋,明個沒準就有人要他姓唐的腦袋,那小子又不傻,捧着腦袋讓人來砍,這下可好,當年聖祖爺……那是吳三桂自個有反心,可他姓唐的……哎,你們說,皇上能有聖祖爺的本事嘛!”

“就是。聖祖爺是聖祖爺,皇上是皇上,昨個兒聖祖爺能用的招,又豈皇上今個兒能用的!”

顯然,這此平日裡習慣了喝茶遛鳥吹牛的旗中爺們兒,提起典故來那是一套一套的,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能說到正題上,對於他們來說,這會所在乎的恐怕就是自己那幾兩的旗餉,千萬千的別給減了。至於什麼國家大事……與我何干?

“嘿。小子,那姓唐的若是忠臣又豈會造反……”

一提着鳥籠子主不過剛嚷了句,那邊頓時招起不樂意來,

“造反。我聽說,那姓唐的可不是造反,人家是要清君側!清君側知道不,若不是姓閆的那龜孫惹出禍害來,又豈會要清君側,我瞧着……嘿。沒準咱們把他姓閆的腦袋砍了,他姓唐的就罷兵了也不一定……”

清君側!

這個消息在這四九城裡流傳着,誰也不知道消息是從那裡來的,可恰到好處的在一夜之間,便傳遍了整個四九城。

養心殿內,一班王公大臣,無論年老年少,無論官職高低,都是愣站在那裡,你看我,我看你,並不說一句話。在太后身前坐的光緒帶着些倦容,還算清秀的臉泛着蒼白,眼圈周圍發烏,三個鐘頭前,當朝鮮統監府發出的通電傳到宮中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被驚呆了。

唐浩然怎麼會造反?

他怎麼敢稱清君側?

他難道不應該乖乖的束手就擒嗎?

可還未等他見着師傅,那邊太后也得着的消息,如雷霆般的訓斥便落了下來,那訓斥只讓光緒驚恐的渾身發顫,以至完全不能言語,只是唯唯諾諾的應聲說着是。似乎所有的錯都是由他犯下的似的,可若是他唐浩然是忠臣,又豈會“清君側”,“清君側”這從古至今有幾個忠臣“清君側”的?

其實別說是光緒,甚至就連同慈禧也未曾想到,唐浩然的反應居然如此激烈,原本以她的想法,那唐浩然至多也就是不停的上書抗辯,反正朝廷又不可能真個派人去朝鮮拿人。然後疆吏一體的李鴻章、張之洞他們自然會爲其出頭,到最後,讓他交出十幾個人來應付一下便得了。

如此,朝廷的面子也就保全了,而另一方面,她本人亦能借此事,重新插手朝政。在這時局亂起來的時候,有些事情得睜隻眼閉隻眼。可那唐浩然卻壓根就沒給她閉眼的機會,一記響亮的耳光卻抽在大清國的臉上——清君側!

唐浩然的新軍非但越過了鴨綠江,還襲奪了旅順。

而坐在御桌簾後的慈禧彷彿有點吃力似的睜着一雙眼睛,目光遊移不定地掃視殿內的奴才們。瞧着他們時,那臉上微微帶着些怒意,這些人難道當初就不知勸勸皇上嗎?反倒是任皇上一意孤行,現在慈禧反倒忘記了,甚至就連同她自己,也想趁亂取利。

只不過超乎所有人意料的卻是,唐浩然在三次上折抗辯之後,直截了當的打着“清君側”的名義起了兵。

“……先南有兵亂,而朝中諸臣工不知匡正朝綱,反倒一味傾軋,吾於朝鮮苦心經營,以固藩蘺,被指心懷漢心,吾本漢人,縱心懷漢心亦有可妨,朝廷言稱“朝廷素無滿漢畛域之心”,焉知如若真無此心,又豈會加罪於吾?方今朝綱不振,奸佞當朝,天下臣民理應共伐之。

吾本乃駐朝統監,今見朝綱不振,奸佞當朝,特起兵十萬,邀直隸總督、兩江總督、湖廣總督、兩廣總督、閩浙總督、陝甘總督、四川總督、雲貴總督共倡義舉,共商國事,以還我朝清明盛世!”

太監的那細腔聲於養心殿中迴盪着,到最後每當其提及一位總督時。朝中諸臣的額間便是滴下一滴汗水來,這當口那些滿臣才意識到,這天下八督俱是漢人,而且過半出自湘淮。這當口唐浩然邀八督“共倡義舉”,如若八督響應,那大清國可就……

坐於龍椅上的光緒,聽着“天下八督”那張臉變得更加蒼白了,甚至就連同嘴脣亦是不住的輕顫着。後背亦被汗水浸透。而隔着一層黃紗簾慈禧的臉色,外人根本看不清,可這會縱是見慣了大世面的她,臉色亦是煞白全無一絲血色,那套着金甲的手指亦是不時微顫着。

如若“天下八督”響應,那大清國可就真個完了,至於什麼各地駐防滿城的八旗子弟,慈禧更是深知他們是什麼貨色,康熙爺那會就靠不上的東西,這會自然也就指往不上了。還有咸豐爺那會靠不住的綠營兵。也就是充個數。大清國可堪一戰的防軍可都是各地總督把持的。

想到這一點,慈禧反倒是後悔起來,爲何這些年對漢臣讓步如此,擱老祖宗那會,這“天下八督”至少之半具有旗人所掌,那像現如今……這大清國的八個地方總督,可都是漢臣,若是這些個漢臣與朝廷離了心,這大清國如何是好?

就在慈禧惶恐不安的想着“天下八督”謀逆的當口,盯着殿中漢臣的她心底突然“咯噔”一聲。頓時意識到唐浩然這通電爲何冠冕堂皇的提到了“天下八督”。

這分明就是離間之計!

是想離間朝廷與漢臣之間的信任,那一絲信任正是大清國賴以生存的根本,若是這天下八督皆不信朝廷,這大清國的日子可就到頭了……

“太后。皇上,奴才請誅唐逆九族以爲效典……”

就在慈禧意識到這是個離間計,正欲開口說話時,一個話聲卻傳到她的耳中,是閆崇年!

是那個該死的狗奴才,若非其蠱惑皇上。又豈會有今天的亂子!

“來人,給我把這個妖言惑衆,煽動滿漢臣工離心的狗奴才拖出去砍了!”

惱怒旨意從簾後傳出的時候,只驚的原本暗自爲自己押對寶而興奮不已經的閆崇年,頓時變得了啞巴,直到侍衛上殿時,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叩頭道。

“太后,奴才是忠臣啊!太后,奴才的忠心可表日明……”

驚恐的嘶叫聲從閆崇年的嗓間發出時,他亦不斷的用眼神向周圍的臣工求助,可卻沒有得到任何響應,眼瞧着就要被拖出去時,他的心下卻是一發狠,目光頓時陰冷起來。

“太后,祖訓有之“漢臣不可用,漢臣不可信”,奴才請太后易督……”

閆崇年不住的叩頭懇求的話聲還未說完,非但奴才大臣們被嚇到了,甚至就連同慈禧也被嚇的從座上驚起,猛然大聲斥道。

“把這狗奴才的嘴給哀家縫上,休得再讓他胡言亂語,朝廷素無滿漢畛域之心,豈有漢臣不可用之理,若有此理又焉有今日天下八督皆用漢臣之實!”

生怕閆崇年的胡言亂語把這時局攪亂的慈禧,在補救之餘又急聲說道。

“閆氏狗奴蠱惑人心,妖言惑衆,實爲亂逆之徒,其罪無可恕,傳旨誅其九族!”

雖說是慈禧盡力補救,可閆崇年的話還是落到了所有滿漢臣工的耳中,諸臣工齊喝着“太后英明”的同時,那臉色卻是變幻不定,瞧着臣公的神情,心知得好好補救的慈禧又急忙補充道。

“天下八督皆爲我大清股肱之臣,他日若不八督拼命相保,我大清國又豈有今日國勢之盛!對八督朝廷焉有不信之理,唐氏起兵所邀八督不外離間朝中臣公,八督焉能不知?朝廷焉能不知?”

縱是精明如慈禧,這會除去好言安慰之外,也沒有了別的法子,甚至她都能想象的得,今天這廷議傳出之後,這天下八督又將如何去想,恐怕其心思之曖昧,遠非外人所能料,甚至朝廷短期內能不能調動這八督都尚是一說,而且縱是八督抗命,朝廷亦只能好言安撫,若是當時彈劾他唐浩然時,朝廷好言安撫,又豈會有今日?

可歸根到底,還是他唐浩然不是忠臣,若是唐浩然如其它大臣一般,受點委曲又有何妨?

這唐浩然着實可恨至極!

若是說杭州逆亂不過只是指出“滿漢畛域”,號召逐滿,那麼今天唐浩然卻是在離間地方,縱是八督有股肱之心,恐怕也會猶豫一二。

心下暗惱着,慈禧看到惶恐不安的醇王等人。再看着那些沉默不語的漢臣,慈禧的心下不禁長嘆了口氣,若是說先前,還能就旅順失守追究李鴻章的責任,迫使其從速派兵擊退唐逆,那麼現在非但不能下旨申斥,反倒要好言安慰,非但要安慰李鴻章,即便是其它七位總督亦需要加以寬慰,康熙爺那會不過出了一個王輔臣,而現在呢?如若八位總督中有一兩位如唐浩然般起兵,這大清國……

“漢臣可用,但不可盡用!”

這會慈禧不禁想到了恭王當年的話,自打平定發亂起,這天下八督便盡爲漢臣所把持,後來恭王雖有意收籠地方權力,可……想到這些年對漢臣的任用,慈禧的心思略微一沉,這大清國的天下,還是得用旗人,至於漢臣……不可盡用!

“諸位臣工,這天下雖是大清國的天下,可大清國卻未有滿漢畛域之心,若當真有滿漢畛域之心,又豈會有天下八督皆爲漢臣之實?這朝堂中雖有滿席漢列,可歸到底,滿臣也好,漢臣也罷,都是大清國的臣子,自祖宗打下這片江山,若是無漢臣相助,又豈有我大清享近三百年國運?”

言語補救着閆崇年一言挑起的“滿漢之別”時,慈禧又把話丟給了皇上。

“皇上,這些年,這朝政國局全賴漢臣們的扶持,尤其是在地方,若無地方疆臣維持,又豈會有我大清國得享今日,皇上這漢臣,若不可信,不可用,誰人可信?誰人可用?如何賞賜,你看着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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