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北海道!”
“完了,佐渡島!”
“完了,島後島!”
對於絕大多數日本人來說,在這個初冬將至的時候,一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地名,不斷的在他們的脣邊響起,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這些地方都在哪兒,可是它們把精壯強悍的將軍和大佐們壓得透不過氣來,讓整個日本都籠罩在一種絕望的氛圍之中。
幾乎每天,都有各種樣的謠言在日本各地流傳着,當北海道陷落後,立即有謠言說露國大軍在陸奧灣登陸了,沒過兩天又有謠言說,露國大軍已經打下了秋田山,全殲了四個師團的日本軍。接着又有消息傳來,佐渡島被佔領了,自然的新瀉縣很快也“失守了”。當島後島失守之後,謠言就變成了島根縣,便宜更多的人相信,露國大軍會進攻京都縣,然後從那裡直接打到大津。以懲戒大津的暴民,爲露國皇太子和皇子報仇。
各種各樣的謠言在日本各地散佈着,而每一次謠言的散佈,都會伴隨着大量的城裡人將自己的女孩和家產撤往鄉村,一些頭腦發錯的人更是瘋狂的光往山裡,以躲避“西洋鬼畜”。
而對戰爭,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選擇與想法,有一些人選擇逃往鄉村或山區,更多的人卻選擇戰鬥,在城市中,數以百萬計的日本人加入了“國民挺身隊”,因爲武器嚴重匱乏的原因,他們不得不使用打倒幕府的戊辰戰爭前後。各藩購買武器。在明治維新後實施廢藩置縣,各藩的槍支均被沒收。數十萬支各式外國前裝槍成爲國民挺身隊的武器,甚至就連武士刀亦再次出現在日本人的腰間,以至於還有一些削尖的竹槍之類的武器。
而對一個西洋強國的入侵,當數以百萬計的日本人試圖用自己的勇士去保衛國家的同時,同樣有許多人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他們中有鼓吹失敗者,開始私下裡學習露國語,以便未來在露國佔領下生活。在這個時候,每一個人似乎都在做着自己的選擇。
“真的是沒有希望了!”
幾乎是在離開吳海軍工廠會議室的同時,作爲造船技師的小幡文三郎便忍不住輕聲抱怨着,他之所以抱怨,原因再簡單不過了——就在今天,艦政本部下令折解在海戰中受創的軍艦,將其鋼鐵轉交兵工廠用於生產陸軍的武器,非但如此,就連最後的幾艘軍艦上的大炮,亦要求拆下。以用於加強海岸的防禦。
“沒有海軍的日本,還能繼續存在嗎?”
在嘴裡這般抱怨着的時候。淚水他的眼中流了出來,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夢想,無論是日本的,亦或是海軍的,現在都結束了!
靡費巨資的海軍不僅未在保衛日本的佔領中發揮任何作用,反而要折除所有艦炮,所有的水兵都要上岸爲保衛日本而戰。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答案是衆所周知的,在會議上說的非常清楚——在北海道、佐渡島以及島後島上,已經聚集着超過四十萬露國大軍,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如潮水一般涌入日本,而承載着國家希望的海軍,卻根本無力對抗露國海軍——俄國人已經調集了四艘戰鬥艦以及十餘艘巡洋艦,任何海戰對於海軍而言,都將是毀滅性的。
一開始,面對實力上的差距,海軍省堅持認爲艦隊不應出海作戰,而應該於各島間掩護陸軍作戰,幾次遭遇戰的失利,更是讓海軍省充分意識到雙方實力上的巨大差距,避戰保船成爲最好的選擇,這樣至少在外交斡旋成功時,日本還能夠擁有一支海軍,而不是消耗在無謂的海戰之中。
沒有海軍的日本將不很難保衛國家的安危,可在避戰保船的情況下,海軍還能保衛國家的安危嗎?
“真的沒有辦法了!”
凝視着港內的幾艘軍艦,東鄉平八郎這位吳鎮守府參謀長痛苦的搖搖頭。
“東京要求我們折下艦炮,將艦炮運往需要的地方,以阻擋露國大軍的登陸,可是,日本的海岸線這麼大,即便是有了幾十門大炮,又有什麼作用!”
“砰!”
猛的用拳頭捶擊扶欄,淚水從東鄉平八郎的目中流出。
“今天他們要折掉大炮去加強海岸的防禦,抽調水兵上岸,明天他們就會折掉軍艦,海軍非但沒有被露國海軍擊敗,反倒是被海軍省的高官們給擊沉了……”
曾幾何時和許多海軍軍官一樣,東鄉平八郎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夠揚國威於萬里之外,擊敗清國的北洋艦隊,而現在,曾經的夢想就像是笑話一般,銳意進取數年的日本海軍,非但沒能揚國威於海外,反而盡毀於船廠之中。
日本做了數十年的海洋夢,在今天完全化爲了泡影!
“現在,我似乎能夠理解爲什麼瓜生外吉會那麼幹了!”
新井有貫於一旁沉聲說道,作爲浪速號巡洋艦的艦長,目睹着艦上的火炮被折下的現實,就像是心愛的孩子被人折去了胳膊一般。
“新井!”
新井的話讓東鄉的眉頭一鎖沉聲喝道。
“不要提到那個海軍的叛徒,即便是我們全部需要上岸拿起步槍,也要抵抗到底,絕不能像他們一樣背叛日本。”
儘管並不贊同將軍艦火炮折下加強防禦的決定,但並不意味着東鄉會認同瓜生外吉等人的做法,在他看來那種懦夫行爲,甚至是不可原諒的。
“如果海陸軍人都像瓜生外吉一樣,認爲露人不可戰勝,進而逃出日本,那誰來保衛日本?到那時整個日本都會成爲全世界的笑話,如果我們英勇戰鬥的話。至少……至少在亡國後。世人還會記得日本人的武勇!”
“可。可是……”
新井長嘆了口氣,最後那張黝黑的臉龐流露出的卻是痛心疾首之狀。
“如果我們全都戰死了,未來,未來誰來光復日本呢?”
這一聲反問,實際上道出了許多日本人內心的想法,表面上看似堅強、武勇的日本人卻有着其它民族難以理解的兩面性,他們一方面武勇,一方面卻又懦弱非常。尤其是在面對一個龐大的絕不可能擊敗的敵人時,許多“有識之士”更是固執的相信——日本距離滅亡已經不遠了,現在,是應該爲未來做出選擇的時候,是做無謂的犧牲,還是做爲順民生活在西洋人的佔領下。
“是時候離開了!”
面對好友,小幡文三郎吐出了這樣的一句話,此時他的情緒顯得有些低落,但更多的卻是失落。
“你決定了?”
好友的決定,並沒有讓本田覺得意外。作爲一個“恐俄論”的秉持者,早在戰爭爆發前他便堅信日本必將亡國。因爲呼籲接受最後通牒,不過他的呼籲卻完全被無禮了,甚至被人視爲“叛徒”,可現在戰爭的結果卻正在印證着他當初的預言——日本必將滅亡。
“離開日本也是不錯的選擇,與其同日本愚蠢的選擇滅亡,不如離開日本,也許……”
話聲稍頓,本田明一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之色。
“也許出去的話,還有機會幫助到日本!”
顯然情緒低落的好友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他說着話。
“現在看來日本是要倒黴了,我們距離滅亡只是時間問題,坐守於國內,並不是日本的出路,現在對於日本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爭取外援了,在未來藉助大國的力量,爭取日本的解放……”
“本田……”
詫異的看着本田,他不是一直鼓吹應該放棄抵抗,以爭取露國人的原諒嗎?現在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小幡,我是日本人!”
小幡文三郎目中的詫色,看在本田的眼中,卻讓他的心情越發的沉重起來。
“這場戰爭原本就是因爲我們的狂妄自大所引發的,日本根本沒有可能抵抗露國以傾國之力的進攻,從戰爭爆發的時候,日本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在這個時候,需要有人站出來同露國人進行合作,作爲佔領軍和日本人之間的緩衝,去保護可憐的國民,我之所以呼籲投降,是因爲我們的實力太過弱小了,一個嬰兒又豈會是成年人的對手?而且我們抵抗的越堅強,越會激發露國人的暴虐,所以,與其作無畏的抗爭,還不如放棄抵抗,以恭順的態度爭取他們的原諒,可是……”
可是他們卻根本就不聽取自己的勸說,只有少數人才知道未來已經註定了,還有許多人正在意識到這個問題,就如同小幡文三郎一樣,在戰前他亦曾支持戰爭,但現在呢?
“哎,不說這個了,小幡,你準備去什麼地方?是去米國還是清國?在未來能夠幫助日本復國的,只有米國和清國了……”
“米國?”
搖搖頭小幡文三郎看着好友認真的說道。
“難道這場戰爭之後,我們還看不情西洋人的嘴臉嗎?過去我們喊着脫亞入歐,現在好了,如果日本被佔領的話,便可以如願成爲歐洲國家了,當然是他們的一部分……真是的,那些傢伙現在終於達成願望了!”
抱怨之餘小幡文三郎接連諷刺了幾句,他口中的他們自然是對西洋充滿無限好感的明治政府高官,正是他們把日本一步步推向滅亡的境地。
“我決定去清國了,去朝鮮,本田,我覺得你也應該去,我覺得,不僅清國的希望在那裡,就是整個亞洲的希望都在那裡……”
希望之所在,其此何止日本人將朝鮮統監府視爲希望,對於許多國人而言未嘗不是,仁濟醫院是仁川以至整個朝鮮最大的西醫院,作爲醫院中的醫生,在多數時候,鄭士良並不需要診治病人——除去爲公司員工提供醫療外。朝鮮本地人以至於許多國人都在某種程度上抵制西醫。從而使得醫院的工作並不算繁忙。
“這個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
想到自己關閉藥房來到仁川。此時鄭士良整個人卻顯得有些籌措,他內心之所以糾的原因,正在於過去的一年間,於仁川目睹的變化,特區的變化是飛速的,幾乎每天都在發生着變化,日益興盛的特區似乎正象徵着中國的覺醒,可不知爲何。他卻對這種覺醒顯得有些牴觸。
畢竟這一切都是滿清的,可是那位唐大人真是滿清的忠臣嗎?顯然鄭士良不敢下這個判斷,甚至做爲醫生,他亦注意到在過去的一年間,來這裡診治的公司職員以及職工越來越多的人剪掉了辮子,甚至就連同街的警察,那辮子更是不知在什麼時候就被丟於一旁了。
而且於朝鮮各地的“天恩祠”以至朝鮮國正在建的“忠烈祠”,無不是帶着思明、敬明之意,這是滿清的大臣該做的事情嗎?或許這是爲了加強藩蘺的忠華之心,但是……這未免也太過了些吧!
“安臣!”
突然門邊傳來的喊聲打斷了鄭士良的思緒。他回過頭去,見着來者便是一笑。
“獻香。您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了!”
瞧着好友的造訪,鄭士良連忙收斂心有些紛亂的心情,當初他之所以會關閉藥房來到仁川,正是受陸皓東的邀請,用他的話說,這裡纔是中國希望之所在,受其“蠱惑”的鄭士良,甚至關閉了自己的藥房。而一衆好友中,也就他們兩人來到了仁川,兩人的關係自然極爲親近。
“這不,今天電報局沒什麼事,那邊上完課,我就來了你這!”
陸皓東邊說,邊從皮包中取出一份報紙。
“獻香,看過這份報紙了嗎?”
“嗯?”
詫異的接過報紙,鄭士良不禁有些好奇,瞧見好友面上的不解,陸皓東便指着報紙上的一篇徵稿新聞說道。
“你看這,朝鮮內事衙門爲“忠烈祠”徵集徽記。”
“徽記!”
不解的看着陸皓東,鄭士良依然有些不解。
“獻香,你是想……”
“還記得我早前的那個構想嗎?”
說話的時候陸皓東從包中取出記事本,翻開後指着其中的一個手繪的圖印說道。
“《大明旗詩》中有云:日月旗中第一枝,這大明者,以日月爲旗,既是祭祀我大明之將士的忠烈祠,自當用此日月旗!”
“可,我這似乎只看到太陽啊?”
瞧着那草繪的圖樣,鄭士良笑了笑。
“這是因爲還沒來得急上色……”
陸皓東邊說邊在筆記本上重新繪寫起來。
“以我的想法是由金日、銀月重疊的圖案和藍底組成。藍底代表青天,象徵着我等中國人光明磊落人格和志氣。日月重疊即是“明”字,代表大明,金日銀芒,即表述月映日輝之意,日月位於旗幟的正中不偏不倚,是取中國位於四方之中之意。這十二道月映光芒即指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年十二個月……”
解釋着自己的構想之餘。陸皓東的神情略顯激動,在他看來,如若自己連好友都無法說服,更何況是其它人。
“獻香,你這旗,似乎與洪門的日月旗有所不同啊!”
作爲會黨中人的鄭士良,對於日月旗自然並不陌生,不過那日月旗與這日月旗似乎有不少差別。
“自是有所不同,我等所思所想者,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而非恢復朱明之天下,難不成他日中原重定中國之時,還要找出一個朱明之後裔繼承皇位嗎?”
手指着那筆記本上的“日月徽”,陸皓東看着好友不無認真的說道。
“這徽記是應朝鮮思明之心而生,可於我漢人所承的卻是漢人匡正之志,滿清奴役兩百四十八年,使我中國生靈塗炭、昏暗無光,不正待日月光明普照以逐此黑暗嗎?這旗與其說是送於忠烈祠的前朝忠魂,倒不如說,是獻於我等欲投身之事業!”
陸皓東的一番解釋,只讓鄭士良接連點頭,同時又連看這小自己數歲的好友,而陸皓東並沒有因此停下,而是繼續說道。
“這旗幟於中國盡展時即能喚醒國人之民族之心,亦能盡展我國人之欺許,如此焉不合適?安臣兄,你說,如若有一天,中國大地上龍旗盡棄,而以日月旗代之之時,那恢復中國何嘗不能!而且……”
聲音微微一壓,陸皓東又道出了自己的另一層想法。
“獻香,當初我來朝鮮是應故友之邀,可你也知道,咱們那位唐大人,瞧着既像滿清的忠臣,可又不似忠臣,我便尋思着,若是這日月旗能光明正大的刻於漢城“忠烈祠”,甚至能於青年中時興起來,到時候……”
不待陸皓東把話說完,鄭士良卻突然笑說道。
“獻香,若是那樣的話,不定會給唐大人惹出什麼麻煩來!”
“麻煩?”
陸皓東搖搖頭,迎着好友的笑容道出了自己的另一層想法。
“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唐大人於朝鮮銳意進取、操練新軍,或許他日唐大人自會揮兵國內,以復中國,至於這旗嘛……至少能催上一催,如若這旗傳至滿清朝廷中,安臣,你覺得滿清對大人還會如現在一般信任嗎?到時候,大人將如何自處?”
(這可是5000字的大章,差不多也算是加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