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座與東京而言意味着開化,十幾年前這一帶並不繁華,在實施了英國人沃特爾斯制定改建規劃之後,這片街坊中林立着西洋建築的街區,便成爲東京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六丁目12號這棟四層高的西洋樓房的門外掛着一排銅板招牌,而其中一個招牌上面寫着“南洋谷糧銷售株式會社”幾個字。
這棟西式洋樓中分佈着十幾家這樣的從事海外貿易的會社,這些會社的特點是規模都非常有限,或是從事對外出口亦或是從事進口,終日都有不少人從大門進進出出。在這裡出入的客人以男性居多,其中多半是青年人,這也難怪,畢竟從事外貿需要講外語,既便從事對清國的貿易,不會說“清話”,那也要會說“唐音”才行,自然,也就只有年青人了。
“南洋谷糧銷售株式會社”的辦公室內,二十餘名穿着呢絨西裝的職員們正在辦公,五六個客人正在和職員洽談着事情,對於專事廉價南洋米進口貿易的會社來說,他們從不擔心貨物的銷售問題——日益發展的日本工業需要大量的工人,而無論是工廠主亦或是城市貧民都歡迎廉價的外國米,過去,日本以進口朝鮮米爲主,而現在隨着朝鮮輸出大米的銳減,廉價的南洋米開始闖進日本市場,而“朝鮮谷糧銷售株式會社”則是最早從事這一貿易的會社——第一個將南洋米引入日本的會社。
在大廳裡的的幾張辦公桌客人們似乎正在同職員在那裡商討着大米的數量,雙方的討論聲此起彼落,價格僅相當於日本米六成的南洋米從不愁銷售。唯獨數量供應總有些不足。畢竟南洋市場剛剛開拓。且幾個世紀以來,南洋米購銷完全掌握在南洋華僑手中,且不知爲何,去年歲末,華僑結成米糧同盟,完全控制米市,導致欲從事南洋米購銷的會社被排斥在外。
而?“朝鮮谷糧銷售株式會社”則是少有的幾家,獲得華僑商行認可的日本商社。這使得本州一帶的南洋米皆由其供應,這種近乎於壟斷的經營,使得這間不大的會社,從不需要擔心銷售問題,且米商甚至需要百般討好其,以獲得足夠的大米。
在這一片熱鬧中,一名穿着西裝的青年,走到到櫃檯的一端,遞出名片,然後說道。
“我想見你們社長。”
印在名片上的是:滋賀縣旭日圖書會社社長山本隆一。
“請問您有什麼貴幹?”
服務檯小姐有些詫異的看着這位。公司可不作圖書生意。
“我是特意來拜訪鬆井先生而來的。我和鬆井先生在信里約過。”
聽到和社長已經約了,服務檯小姐的態度立刻變得格外恭謹。山本隆一隨後被請到會客室去。走廊邊依序有會客室和社長室等三個房間。由社長室裡出來的秘書小姐鞠躬的同時。山本走進房間。
鬆井社長從座椅上起身,走過來請山本在沙發上入座說。
“請坐,我是鬆井一郎,請多關照。”
通過這一幕,秘書可以發現,這是社長和這個先生的初次見面,不過待到秘書關上門出去之後,坐在社長室的沙發上,兩個人湊得很近,低聲交談着。鬆井立即壓低話聲,而那口帶着東京口音的日語卻變成了漢語。
“情況怎麼樣?”
“還算順利,年前的時候,纔算是和他接上線,目標非常喜歡讀書。”
山本隆一如實的答道,眼前的這位鬆井先生看似與他沒有關係,但實際上卻是他的直接負責人。
“喜歡讀書很好,書目一定要準備好,明白嗎?”
於心裡一邊邊琢磨着,鬆井一邊說道。
“他看的書會直接關係到他的一些想法,現在你要做的事情,一是加深他的想法,二是要直接影響他,畢竟……”
盯住山本,鬆井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請您放心,這些書目皆是精心挑選的書,現在我與他交流中亦可看到目標對其表現的強烈不滿!”
通過書籍去影響他人思想,再借助談話加深印象,從而一步步的將其往“志同道合”的一方引導着,在這一點上,山本隆一做的無疑非常出色。
“嗯,這就好,你辦事,我放心!”
鬆井社長歪着脣角微笑着說。他的粗眉同時聳動了一下。這是相當精悍的臉孔,那件純白襯衫上打黑色領結,他站起身,加大了一些聲音。
“這件事很困難啊,畢竟,你從事的是書籍生意,現在想從事米糧生意,嗯,隔行如隔山。”
“社長先生,只是想試一試,請社長先生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明白松井用意的山本隆一便與其配合起來,接着他看到鬆井拿着一個餅乾盒走了過來。
“真的很難拒絕您。”
看似作出讓步的鬆井走到山本的面前,又接着說道。
“這是一位朋友從國外帶來的餅乾,味道非常不錯,既然現在我們是合作伙伴,這是我送給你和太太的禮物!”
說話時,鬆井打開了餅乾盒,只見那餅乾盒內赫然是兩支槍管被鋸短轉輪手槍,看到盒中的手槍他頓時覺得有些驚訝,但聽到鬆井的話後便點點頭,然後接下了這份“禮物”。
“請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家裡失望的!”
山本隆一壓低聲音向鬆井輕聲說道,而那一雙幾乎看不到眼珠的小眼隔着鏡片閃閃發亮着。
半個多小時後,在山本隆一離開會社後,鬆井重新走回了辦公桌,接着他拿起了一張紙,在紙上寫下了幾個數字,然後那脣角微微一揚,眉宇中閃動着一絲得意,視線投向窗外的時候,那得意卻又消失於無形,似乎又帶着一絲憂慮。
“也不知道那邊進行的怎麼樣了?”
“……東亞局勢最終一定會演變成爲黃種人與白種人之間的競爭,日本的未來,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清國問題的解決。如果不認清當前的形勢而僅僅是與歐洲人一起“合唱支那亡國”,無疑是一種輕浮的表現。。”
長崎東亞日報社內,面對幾名到訪的友人,鄭永林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自四個月前返回長崎後,他便一方面聯絡志同道合的友人,另一方面又着手創辦《同文日報》,而《同文日報》從創辦至今,除去刊載日本的時政新聞之外,亦刊載西洋諸國的威脅,鼓吹東亞同文同種,雖說報紙的銷售,但得益於每月五千元的秘密廣告津貼,報社到也堅持了下來,而且不斷通過白送報紙的方式擴大於長崎的影響力。
現在《同文日報》於長崎正漸漸被人所接受,究其原因卻不是因其所的鼓吹東亞同文同種,而是其刊載的西洋諸國於日本威脅以及對包括日本在內的東洋展露出的野心,對於原本就有一種“受害人”心理的日本人來說,報紙上的一篇篇“揭露西洋野心”的文章自然容易引起人們的共鳴,而在共鳴之餘報紙上所呼籲“東亞自強”、“東亞攜手”自然爲人所接受,至於東亞同文同種的思想,更是沒有多少日本人會質疑。
而從一開始《同文日報》就將自己的編輯方針定位爲“明脣亡齒寒之誼,融合日華官民之感情”,鼓吹“去畛域之見,棄小義,就大同”的“東亞精神”。而另一方面則將矛盾轉移至西方列強,強調西洋白種人的強大,認爲如果現在黃種人不奮起直追,勢必淪爲白種人的“臣妾”,而若黃種人不團結一致,縱是日本自強亦難以爲憑。
“鄭君,福澤諭吉先生曾言稱,日本欲富強,必須吞併朝鮮,而欲吞併朝鮮則必須擊敗清國,非如此不可自強,鄭君之見與福澤諭吉先生實在相差甚遠!”
面對造訪友人的反問,鄭永林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友人說道。
“吞併朝鮮、擊敗清國,這絕不是自強之道,而是自取其禍,敢問諸君,以日本之力,是否能鯨並中國?”
“這自是不能!可日本卻可與西洋各國攜手共謀瓜分清國!”
於這些友人眼中,他們從未曾將鄭永林視爲清國人,自然也就談不上顧及其情緒了。
“如若西洋諸國能吞併中國,又豈會躊躇至今?中國身爲大國,自可以其大而抗衡西洋臨國,相比之下,日本之小恰可爲西洋所圖,如若我國與清國關係惡劣,以至於戰爭,他日西洋臨國時,清國再全力支持西洋,向西洋各國提供港口等支持,日本又焉能獨立抗衡西洋強國?諸君焉不知西洋諸國於東亞躍躍欲試之野心?”
鄭永林的一聲反問後,並不算大的報社立即陷入一片沉默之中,非但這幾位到訪的友人沉默思索起來,就連那幾名記者編輯亦陷入沉思之中。
“那以鄭君看來,未來東亞之希望又在何處?”
友人的反問,讓鄭永林沉思片刻,而後他的聲音微微提高道:
“於中國時,我亦有此問,後來有一位中國朋友指出瞭解決之法,唯有“統一黃種人之勢力,結亞洲爲一團,舉全亞洲之力,而對歐洲是也”,非如此不能救東亞!”
(蝴蝶的翅膀正在扇動着,歷史正在朝着一個方向前進着……這應該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歷史!今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