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兩部厚厚的裝定成冊的刑法以及民法典,唐浩然雖是有些好奇,但卻依然沒有翻看這兩部法典,此時,面對這兩部期待多時的法典,唐浩然神情卻從激動變爲平淡,他只是靜靜的看着它們,看着這寫與紙上的法律。
儘管於後世曾學習過法律,也曾接受過法律教育,但唐浩然深知法律如何變成紙面上的條文,亦深知其原因。
司法的公正是維護社會公正的最後一道防線!
多年來,這句話一直影響着唐浩然,過去,他或許或去指責滿清沒有建立現代的法律體系,法律不能成爲絕大多數百姓的保護者,反倒成爲少數權貴欺壓良善的工具,那麼現在呢?
這部保持着中華法系些許特點的特區條律是否能夠爲最後一道防線築起一道堅實的防護牆呢?
還是說,會和中國歷史上那些法律一樣,不過只是淪爲工具或者紙上的條令?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法律作爲約束人們行爲的規範,是鞏固政權,維護社會秩序的必要手段,沒有法律必然會天下大亂。同樣的,法律也是統治者的工具,同樣也成爲了特權階層的工具。而正因如此,才導致了諸多的不公。
“大人……”
大人的神情由喜而靜的變化,自然落到了蔡紹基的眼中,見大人始終沉默着,他便輕聲詢問道。
“大人是否有何建議?”
從浮想聯翩中回過神來的唐浩然,迎着蔡紹基滿是疑惑的目光。緩聲說道。
“我相信這兩部律法,是在保持中華法系核心的基礎上。引用西方現代刑民法原則,制定的律令條文,所以,我想,也許,沒有比他更符合中國的了!”
儘管沒有看其中的條文,但唐浩然依然選擇了相信,他相信眼前的蔡紹基和他的同事們。甚至還有那幾位外國法律專家以及國內的專家,都是懷揣着通過這部法律給予民衆以最大限度的保護以及公正的本心,去制定的這兩部條律,正如絕大多數人法律制定者的最初出發點,都是良好的,都是全心爲民的。
“我相信全世界每一個國家的法學專家在制定法律的時候,無不是試圖給民衆帶來公平。所以,條文卻無法保證公平,因爲法律的不公,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是體現於條文上,而是實施的過程之中。”
直視着蔡紹基。唐浩然繼續說道。
“我記得英國的哲學家培根曾說過一段話,他說:“一次不公正的審判,其惡果甚至超過十次犯罪。因爲犯罪雖是無視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審判則毀壞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我想。這條文……”
搖搖頭唐浩然將兩本厚書推了回去。
“我會簽字同意它們於特區試行,但是述堂。我希望作爲統監府的司法審查廳廳長,你能夠給特區的百姓帶來公正與正義!”
凝視着似乎有所思的蔡紹基,唐浩然拿起毛筆,從一旁的抽出一張上等宣紙,儘管高麗紙作爲貢品上貢於滿清,但在寫毛筆字時唐浩然還是喜歡用國內的檀皮,他沉思片刻,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了八個字。
“實現正義,即便天塌!”
這是“剽竊”自英國著名法官丹寧法官的名言,而此時自然成了唐浩然的原創,在寫出這八個字後,迎着神情越發凝重的蔡紹基,唐浩然的語氣充滿了期許。
“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能比一位正直而精通法律的法官更爲高尚和純潔。他所產生的影響像天上落下露水一樣不聲不響地降臨到人間,我相信,這正是這個時代的中國所欠缺的,也是中國所急需的!總之,述堂,一切拜託了!若是說期望,我想……”
指着紙上的八字,唐浩然語重心常的說道。
“這便是我唯一的期待了!”
“請大人放心!”
早已被這房間中凝重而又嚴肅的氣氛激起心中雄心壯志的蔡紹基,聽着大人的吩咐後,連忙說道。
“大人今日之訓,職下必終生難忘,今生唯以此八字爲人生之條!”
漂亮話人人會說,但蔡紹基的這番話卻是發自於肺腑的,於國內的時候,他早就見慣了官府的黑暗,而那黑暗卻又以司法爲最,而他之所以選擇留在朝鮮,而不是隨袁世凱去臺灣,正是因爲唐浩然留下他的原因——編寫新律,建立司法清明的特區。
當然特區只是一個開始,正如大人於朝鮮的使命一般——試行新政,待到新政成功之日,恐怕便是新政推行全國之時,如果這部法律能得到認可,那麼他無疑將會成爲現代中國法律的奠基人。
個人的理想和個人的野心,在蔡紹基的身上交匯着,而此時唐浩然的叮囑卻又讓他的心頭涌起一陣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我相信你能做到!”
略點下頭,唐浩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後又看着蔡紹基繼續說道。
“你那邊在制定法律條文的時候,我這邊也沒有閒下來,這不,警察部那邊,根據我的建議,制定的一些條例,你看看,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引入法律條款中,或者作爲補充條款!”
從抽屜中取出一份公函,遞給了蔡紹基,這是警察部制定的社會治安條例,不過與後的社會治安條例不同,警察部的設立除去是保持統監府武力的必要之外,同時還是協助對朝鮮統監的必需措施,而根據治安條例,警察的職權相當廣泛,除了各國警察通行的維持治安等警察的原有職務之外,還包括了衛生及協助施政等工作,換句話來說,就是通過加強警察的權力,通過建立嚴密的警察制度,於朝鮮建立有效的統治。
至於這份條例,與其說是出於警察部之手,倒不是如說是出自唐浩然之手,在林林總總的治安條例中,他最爲看重的恐怕就是公共場所的秩序以及公共衛生的保持,而他並沒有意識到,蔡紹基卻完全被嚴苛的治安條例給驚呆了。
“大,大人……”
儘管對出於對上海等地租界內良好的衛生條件充滿着期待,但蔡紹基依然還是驚訝於警察的職能,他已經完全超出了警察的概念。除去執行法律與維護公共秩序等警察職責之外,還賦予了諸如協助宣傳禁令、收稅、管理戶籍、普查戶口等協助地方政府處理一般行政事務的職責。而除此之外,警察還擁有行政管理衛生的事務權,衛生事務由警察以強制管理方式執行,身負責更多的職權,甚至還有掌握教育權,換句話來說,通過社會治安條例,警察執掌完全涵蓋了一般民衆的生活,並且能完全乾預百姓日常生常。
“這每月不定期入室檢查一次,督促家庭衛生保持,保持衣物整潔、被褥整潔,輕則重新打掃,重則罰作社區公共服務,大人,這會不會太過嚴苛,畢竟法律並不擾民爲前提,而此可謂是擾民至極。”
蔡紹基並沒有去談及與公共衛生相關的,甚至可以用極盡嚴苛的懲罰措施,諸如隨地吐痰、亂倒垃圾等行業皆會被處於重罰,甚至就連公共場所大聲喧譁亦被禁止,這些條令雖是嚴苛,可卻遠無法同警察擁有隨時入室檢查衛生的權力相比,如若家中不潔的話,必須重新打掃,直至合格,若是髒亂不堪則會被課以社區公共服務,這種把手伸到百姓家中的管理,卻不是他所樂意看到的。
“嗯,述堂可知德國警察亦有衛生之權?”
反問一聲,唐浩然又接着反問道。
“試問,若是一人於家中尚是不潔,不講究衛生,那麼到了外間,又豈會講究衛生?”
這似乎有些詭辯之嫌,不過對此唐浩然並不在意,即便是在百年之後,衛生依然是國人的弊病之一,即便是百年之後勸導國人保持良好的衛生習慣,仍是個難題,城市如此,農村亦是如此。
而在這個時代的中國更是甚之,無論是京師也好,武漢也罷,城中隨處可見隨地大小便者,路上皆是大小便橫流,空氣中滿是惡臭,唐浩然自然不希望特區未來像國內的城市一般,他希望那裡是一個整潔的、環境良好的現代城市。
只有嚴格的約束和懲罰措施,才能迫使人們改變陋習,並養成新的習慣,後世的新加坡便明證,而在另一方面,通過約束與懲罰,可以樹立百姓對紀律的遵守以及規矩的敬畏,這同樣是國民教育的一個組成部分。
“而且,生活習慣的不衛生,亦是傳染病以及諸多疾病根源,某一人家中的不潔,表面是他自己的,但實際上亦對公共衛生造成了傷害,而建立衛生警察制度,則是基於德國的經驗,以政府行政強力介入的衛生警察制度,通過警察的強力執行,改變百姓的衛生習慣,並促使其養成新的習慣,述堂,法律是爲保護絕大多數人,這衛生警察的推行,強制民衆進行環境整潔及對他們進行衛生教育,難道不也是爲了保護大多數人,保護他們的身體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