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
在仁川特區,第一座紅磚結構建築除去紡織廠、細棉土廠的廠房之外,恐怕就是位於南區臨海的“東亞同文學院”了,甚至這是整個特區第一座的公共建築,由此可見其於特區內的地位,而東亞同文學院的創辦之所以被置於如此高度,卻是出於一個目的——對朝鮮同化政策的需要,當然更爲重要的一點,是培養特區需要的人才,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東亞同文學院,既然是培養行政人才,亦是工科人才的一所學院。
“中華主義!”
在進入已經建有七座三層樓房的同文學院時,唐浩然對李光澤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先前在路上,在詢問李光澤的想法時,在某種程度上,兩人倒也算是接近,但分歧卻更多,尤其是在辦學的思想上。
苦於人才不足,從統監府創辦至今,唐浩然一直苦於這個現實,不僅僅只是工業人才,即便是連同最基礎的教育,亦是如此,儘管中國教育歷史遠超過歐洲,可千百年間教育停滯不前卻是無法迴避的事實,尤其是近現代教育革命之後,中國教育更早已被西洋各國遠遠的甩在身後,沒有合適的教育人才充任教授,亦沒有合適的教育家主持同文學院。
亦正因如此,唐浩然纔會感覺如此疲憊——許多事情,他不得不親自操辦,以至於他甚至還懷自己是不是有“兼職癖”,就像現在除去朝鮮統監之外,亦是警備處處長、同時還是特區建設委員會委員長,至於警察學校以籌備中的海員學校以及同文學院。更是當仁不讓的校長、院長,而之所以兼任一個個職務,一方面固然是希望把權力抓在自己的手中,但更深層的原因是——無人可用。
無人可用的現實,一直困擾着唐浩然。直到現在,他不知道,除去自己出任院長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儘管對於教育他同樣是個外行,可至少還知道教育的大致方向。
“中華主義?”
李光澤詫異的接了一聲。
“其實就是中國中心主義。說白了,就是華夷之辯!”
華夷之辯!
四字傳入耳中的時候,李光澤的臉色頓時一變,連忙輕聲說道。
“大人,你要知道。當今……”
或許“華夷之辯”是儒家的根源,但是打從滿清進了關,佔了中原,誰還敢提這四個字?這“華夷之辯”辯的可是他滿洲人就是蠻夷。
“我知道,崇山,中國之所以爲中國,正是以“華夷之辯”爲中心,若是沒有“華夷之辯”又豈有堂堂中華和這中央之國?”
第一次於李光澤的面前吐出了自己心底想法的唐浩然。現在他倒不擔心其會背判自己,如果說現在對中國的讀書人有什麼瞭解的話,就是像他這樣屢試不第者。對滿清的不滿甚至遠超過自己。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或許那位所謂的“雍正老爺子”曾駁斥呂留良的華夷之分,但凡是中國的讀書人,或多或少的都必然受到“華夷之辯”的影響,甚至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在滿清滅亡時。絕大多數讀書人才會對其毫無一絲留戀,至於所謂的遺老。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所留戀的並非不滿清。而是——嗯,帝制。而是中國千百年傳承的帝制,這纔是他們真正的留戀的。
就像後世很多人粉某一特定的時代一樣,那些人留戀的又豈是那些時代?無非只是某種價值觀上的認同罷了。
“當然,還有一方面的考慮,卻是千百年來中華思想在朝鮮,甚至還有日本以及整個漢字文化圈內的影響,”
相比於“華夷之辯”,唐浩然更願意引用“大中華主義”卻是出於實際上的需要——對朝鮮統治的需要,甚至是統治朝鮮合法化的需要。
“以朝鮮頗有影響力的華西等學派,如金平默、柳麟錫、崔益鉉、洪在鶴等李恆老門下儒生,無不是受我中國儒家程朱理學影響,或許他們是朝鮮人,但是他們對“中華”的忠誠,卻早已刻入骨子中,而更爲重要的一點,他們這些朝鮮儒家甚至達到了不重視本國存亡而重儒教興衰的地步,而這纔是我們真正需要的,同文學院……”
手指着那幾棟帶有東方建築特色的樓房,準確的來說是其帶着中式屋檐,唐浩然接着說道。
“之所以創辦同文學院,固然是爲了培養符合府中的公務人員以及未來特區建設需要的人才,但同樣的,也是爲了培養朝鮮內部的親華派,而“中華主義”則是最佳的選擇,在過去的數百年間,“中華思想”早已深入朝鮮士民之心,而我們需要的就是將其進一步發揚廣大,進而去瓦解他們剛剛萌芽的民族主義,最終令朝鮮爲我中國一行省!”
令朝鮮爲我中國一行省!
這或許是唐浩然的目標,但就私心來說,他未嘗不是希望借用朝鮮的那一批在明亡近兩百五十年後,仍然堅持春秋大義思明至今的儒生,在瓦解朝鮮剛剛生出萌芽的民族主義,進而將其完全融入中國的同時,亦瓦解國內青年的“忠君報國”之心,進而使朝鮮成爲真正的“中華復興基地”。
“大人,以您的想法,似乎準備令朝鮮儒者於學院講學?”
雖說屢試不第一的經歷使得李光澤對朝廷早已是滿腹不滿,可讀書數十載的“忠君”之說卻依然影響着他,這會自然聽出了大人的潛臺詞——請朝鮮儒者於學院講學,甚至還可能是朝鮮的華西學派。
“大人,此事還請從長計議,畢竟這華西學派似乎是老論派之老巢,而且其素來秉持“華夷之辯”,若是傳入國內恐引生亂子……”
因在漢城時與朝鮮儒生結交的關係,使得李光澤深知朝鮮各學派的思想。華西學派於朝鮮的名氣之盛遠非其它學派所能相比,其幾可爲朝鮮第一學派,可在另一方面,這一學派自宋時烈起便秉持“華夷之辯”與春秋大義,崇周思明之心與當前朝鮮心甘情願做清國的屬國截然不同。
“再者朝鮮碩儒大都極端保守。其一味理學,全不容西洋之科技,更視變法爲洪水猛獸,若以其爲用,豈不有違大人創辦同文學院興創新學之本意?”
李光澤委婉的勸說卻讓唐浩然先是一愣,而後又沉默片刻。反問道。
“崇山,可你也要明白一點,相比於其它的朝鮮人,他們更忠誠!”
至少對“中華”很忠誠,而這恰恰是自己所需要的。至少那一批人,是他需要爭取的,利用他們實現對朝鮮的控制。
“不過……”
朝遠外看了一眼,唐浩然笑說道。
“我並不準備讓他們於學院講學,這所學院與中華學校不同,這所學院,嗯,我已經決定全權委託給從德國聘請的教授。學員們在同文學院接受的歐洲式的現代教育,至於國學,他們還需要再學嗎?”
同文學院的學生除去從教會學堂招來的百餘名學生外。更多的學生將來自設立於天津、上海、廣州等地的同文學堂,而能進入同文學堂至少都是童生,他們都接受過基本完整的國學教育,所需要接受的只是現代數學以及科學教育,這正是創辦同文學院的目的——在未來三四年內培養一批可堪一用的現代人才,
辦教育真正的挑戰在什麼地方?
不在於高等教育。而在於如小學一般的基礎教育,相比之下。小學教育卻是最重要的,因爲小學教育是基礎。既然未來的特區甚至中國都將以“大中華主義”爲中心,那麼國學教育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小學教育涉及到太多的問題——首先教材如何編寫就是一個大問題,如數學、地理之類的教材可以借鑑,比如借鑑日本以及德國的教材,加入與中國相關的內容,但小學教育中最重要的國學教材如何編寫,這卻是一個大問題。
既不能直接沿用舊時中國的啓蒙讀物,又不能直接借鑑如日本之類的外國教材,而且還要符合“大中華主義”的需要,這個問題如何解決,可以說,從授意宋玉新於國內招攬孤兒,創辦“孤兒院”開始,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唐浩然,這個時代的中國可不像民國那會,有數以百計的教育家編寫各種國文教材供他選擇,唯一能幫他的一是國內人儒生,二是朝鮮的儒生,在國文造詣上,即便是最不學無術者,亦遠高於唐浩然。
“可中華學校不同,按中華學校的比例,除去10%的朝鮮學生外,其它的都是咱們從國內帶來的孤兒,如何教育他們,如何把他們培養成才,這纔是最關鍵的,或許,他們中只有極少數的人一部分人能成長爲真正的人才,可崇山,咱們先前去工廠,那裡不僅僅需要工人和技師,還需要大量的中層技術人員,這是我們需要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中華學校是一個嘗試,現代基礎教育推行於中國的嘗試!”
語氣看似有些沉重的唐浩然並沒有說,中華學校培養的不僅僅只是中層技術人員,未來還將有許多基層官員以及軍官都將出自於那所學校,相比於他人,也許那些孤兒將更加忠誠,能夠更加的公正。
或許對於未來的中國,唐浩然還沒有具體的想法或者說計劃,但心知變革無法避免的他,又豈不知無論未來如何,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都是不可避免的,而變革意味着需要打碎舊利益,用誰去打碎舊利益呢?沒有人比中華學校畢業的官員更加合適的了,至少了相比於國人他們少了關係的牽絆。
而在另一方面,中華學校亦建立現代基礎教育的必須,一方面唐浩然不可能於朝鮮推行現代教育,從而令朝鮮的現代教育領先中國內地,而另一方面,教育卻又不能不辦,尤其是基礎教育,畢竟基礎教育直接決定高等教育。
如果說21世紀諮訊大爆炸教會了唐浩然什麼,就是他深知發展教育是發展生產,國家富強的必由之路。就如19世紀初葉,德國的工業差不多落後於英國一個世紀。從19世紀20年代起,德國大力發展教育事業,以便使國家富強起來。此後,德國的教育投資逐年以較高的比率增加,不久便超過歐洲其他國家。德國以高於歐洲其他國家的教育投資,使其學齡兒童入學率,國民的讀、寫、算等能力,工人的技巧,工程師和科學家的培養質量,乃至高水平的科學研究都居於歐洲各國的前位,從而對德國經濟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學習德國的日本同樣也把教育作爲振興國家民族,後來居上的起跳板。明治政府爲了把日本建成一個既能抵禦西方列強入侵,又能與國際資本主義勢力相競爭的資本主義國家,上臺伊始,就強凋教育的重要。因此日本只用了50年的時間,就走完於英法等歐美國家在教育上用200多年的時間所走過的路,爲後來日本民族的振興,經濟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而無論是德國也好,日本也罷,在最初的時候,無不是選擇以小學教育爲突破口,通過儘可能多的建立學校,強迫學齡兒童入學的方式去創辦小學教育,而普及全國的小學教育則爲高等教育提供了充足的最優秀的生源,現在的中華學校就是特區的小學教育,或者說開創中國現代小學教育的先河,爲未來的小學教育推廣以及普及打下基礎。
“大人,這……”
從未來接受過小學教育的李光澤,雖通過《泰西策》知道教育於一國的重要性,但對於現代教育還是一頭霧水,全不知什麼民現代小學教育,可卻知道這絕非一件易事,如是易事,中國數千年間開蒙書目又豈會只限那幾篇?
“是不容易!”
唐浩然豈不知道這件事的難度,可再難都需要去辦!
“所以,我準備請一個人過來,讓他同華西學派的那些人一同,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話,就是聘請日本人也未嘗不可,一同設計一套適合中國的小學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