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高懸的電燈點亮,北洋大臣行轅門外的穿着雲裳號衣持着毛瑟洋槍的兵丁來回走動着,偶爾的趁着沒人的功夫,還有躲在一旁的人高的石獅子後面,吸上根紙菸,這紙菸也就是這般號崗的時候,纔會偷吸上兩口,比土煙吸着方便,便是官長聞着了煙味,也不過是裝做沒看見罷了,這太平日的差,不都這樣嘛。
門外的兵丁雖可滿心的太平日子,可門內的人卻沒有這份悠閒,作爲直隸總督、北洋大臣,這直隸的事要問,外事也要管,李鴻章成日裡便沒有多少閒着的功夫,這不縱是這夜深了忙完了公事兒,還有其它的事情要操心。
“聽說這陣子,唐子然一直大沽那邊練兵?”
放下手中的高麗蔘茶李鴻章隨口問了聲,
雖說李鴻章年輕時是文官出身,不過他卻在早三十幾年前發亂那會便以瀚林投筆從戎。於家中家鄉組織了鄉勇,加以訓練,後來又與英國的戈登聯合在各地擊敗了髮匪,從而奠定了自己的根基。
而之後的數十年間官場經歷可謂是豐富多彩,從五國通商大臣開始不久後又兼任了南洋通商大臣。之後又被委以欽差大臣,併兼任了北洋通商大臣,還肩負着海軍建設的職責,以及操辦外交的事宜,可說到根子上,其還是起於行伍,根基卻還在淮軍之中,若是過去這些年不是以“淮軍爲重”、“依重北洋”,怕在朝廷的刻意打壓下,便是不致仕,怕也落了個閒差,自然的也就養成了看重行伍的習慣。
現如今那唐子然在大沽以衛兵的名士練兵,本着對其的看重,自然也就對其練兵好奇起來,尤其是前陣子,他於營中選目的做法,更是讓李鴻章詫異至極,按各營的說法,那不叫練兵,要折騰人。
靠着把人折騰的快沒氣選出幾十精銳來,這般練兵又頂什麼用?
旁人的說法倒也有理,不過這並不妨礙李鴻章對其的賞識,這兵是將膽,駐朝大臣身邊若是沒有兩營兵,於朝鮮那地方說法也沒什麼底線,便是袁世凱,若是沒有兩營淮軍作撐,又豈能行以“總督之實”。
而唐子然倒好,直接藉着駐朝大臣衛隊的名義練起了兵來,朝廷那邊倒是默許了,畢竟他還掌着練駐朝新軍的權責,至於李鴻章倒也想瞧瞧唐子浩,這個知洋的人兒能練出什麼樣的兵來。
“荃帥,還有前陣子一樣,每天早晨五點,那些新兵就像趕豬似的被官長趕着,背上十塊洋磚,沿着海邊操跑,兩眼一睜便要跑上十里地,聽說那些新兵,每日睡前都要重打一雙草鞋,非是如此,第二日便無鞋可穿!”
周馥於一旁恭道的同時,面上帶着些許輕蔑,全是一副不以爲意的模樣。
“這唐子然練兵的本事尚不知道,可瞧着他這般折騰兵丁,沒準早晚得整出兵亂來!大人還要早做準備!”
之所以會這般輕蔑,倒不是因爲其它,而是因爲瞧不上唐子然對其衛隊的折騰,終日訓練將兵丁折騰的精力全無,用大沽炮臺那邊的兵丁的話說,便是苦役也不過如此,長此以往不出亂子纔怪。
“哦,知道了!”
李鴻章卻只是不以爲意隨口應了聲,一人有一人的說法,他曾專門詢問被淘汰的營目、把總,那些人自然對唐子然的篩選法多有微詞,若是兵丁像那般操練,便是不出亂子,也會被練死於營中。可與李鴻章看來,如此磨礪一番去粗取精之後,兵目體力自然遠勝於未加磨礪者,戰力自然非他人所能相比。
不過與淮軍不同,唐子然對其衛隊的洋操加以改進,不僅僅只是用官話號操,步行、跑步皆加以口令,長此以往,兵丁焉做不到令行禁止。所以在他看來,只要營中官佐能做到公允,亂子倒也不會生出來,畢竟每月三兩五的厚餉在那。
“這亂子,我看到未必,玉山,現在,我倒是好奇,他用幾十天的功夫能練出什麼樣的兵來,瞧這十幾日,終日只是……嗯,軍姿,這軍姿於兵勇行軍打仗又有何用?”
李鴻章說笑着,淮軍雖重洋操,雖練步操,可講究的是排槍隊列,而唐子然卻反其道而行之,講究的卻是軍姿,反倒授其最簡單的“行走”,這卻是李鴻章有些瞧不上的地方。
“玉山,子然從軍械局領的械彈還在炮臺?”
在周馥大加贊同時,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李鴻章又問了一聲,。
“可不是,那唐子然練兵未取槍械,械彈全都留於了炮臺,全是一副,不走好路,便不操洋槍的作派,不過,倒是聽人說,他於附近差人制了幾百杆包洋鐵的木槍,也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麼的!還差皮匠、鐵匠做了護甲,難不成他唐子然不意用槍?”
聽着周馥語間的嘲弄之意,李鴻章卻是搖頭長嘆道。
“玉山,先由他鬧騰吧!這唐子然啊……”
“阿嚏!”
不知是不是因爲在海邊受了寒的原因,趴在帳蓬裡的唐浩然不禁打了個阿嚏,就着油燈,繼續繪製着“刺槍術”的動作要領,偶爾的,他還會閉上眼睛回憶着過去於網上看過的“八一式版刺殺教範”中的三防一刺。
想比對衛隊進行射擊訓練,現在唐浩然反倒更看重刺殺訓練,原因到也簡單,在步兵的“五大技能”也就是射擊、投彈、刺殺、爆破和土木作業五項之中,真正練就軍人魂魄的就是刺殺。
在後世但凡是稍愛好軍事的男生,都知道在中隊之中,在某一個特色的時代裡有那麼一個口號:刺刀見紅。
或許在某個特殊時期,國人如日軍一般迷信刺刀,但是任何人都無法不法否認一點,刺槍術對於軍人魂魄的淬鍊,就如同唐浩然注重軍姿的練習一般,之所以注重軍姿的練習是因爲軍訓的經驗——“拔軍姿”,是軍人的第一課,正是通過軍姿的淬鍊,使得平民之氣盡脫的同時,又能通過不斷的重複口令,讓士兵於潛意識中養成服從軍令的習慣,正是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使其慢慢的做到令行禁止。
無論是軍姿帶來儀容行態上的變化以信令行禁止的習慣,亦或敢於刺刀見紅的勇氣恰都是這個時代,中隊所欠缺的。
在半個月前,唐浩然曾目睹過駐大沽炮臺淮軍一營的移防的一幕,看着那一營淮軍列隊行軍,行軍隊列中的兵丁,無不是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每個人都肩扛着一支洋槍——一色的八響毛瑟槍,腰佩牛皮攜具。
按道理來說應該威武無比,可於唐浩然的眼中,卻像是市民遊街,由於沒有統一姿勢與標準,所以兵丁扛槍如同扛着把鐵鍬,除了隨身的武器之外,他們還每人攜帶一把扇子。其攜帶方式可謂五花八門,有插在衣兜裡的,有插在領口上的,還有的乾脆用腦後的辮子纏起來。
至於所謂的洋操,不過只是隨着口令列成排槍隊,然後隨口令開槍,甚至完全不瞄準,完全是一副散兵遊勇的模樣,總之,若按唐浩然對軍隊的理解,在這時候堪稱“我大清”精銳之師,進而被滿清視爲“帝國擎柱”的以地方軍之名而爲“中央軍”之實的淮軍之中,完全沒有一位算是合格的士兵,自然更不存在合格的軍隊。
也就是瞧着那支淮軍部隊移防的模樣,唐浩然總算是明白了,爲什麼甲午戰爭時,日軍以人均8發步槍子彈的消耗,即擊潰了滿清陸軍,甚至一次又一次憑着刺刀衝鋒,即將清軍打至崩潰,以至於繳獲是其消耗上百倍。
正是有鑑於此,唐浩然才希望通過軍姿與刺殺的訓練,進而淬鍊士兵的魂魄,通過灌輸敢於“刺刀見紅”的思想,樹立軍隊的勇氣,不過這刺槍術卻非常麻煩,這會就連後世以拼刺見長的日軍也習着法式刺槍術,至於鼎鼎大名的日式“刺槍術”要到甲午戰爭後,通過對戰時的總結結合日本的舊槍術纔會發展出“銃劍術”。
幸好讀書時,因爲愛好的關係,於網絡上看過“八一版民兵刺殺、投彈、爆破、土工作業教範”,而現在憑着記憶竟然一一將其回憶了出來,至於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將其抄寫成冊,進而編寫成《新建陸軍步兵教範》。
“山地對刺……(一)上對下刺,預備用槍時,兩腳距離工寬於肩,坡度大時,可成“八”字形,身體重心稍向後……”
回憶着教範中的內容,將其一一寫在紙上,唐浩然又用鉛筆畫着簡圖,就這般用幾個小時的時間,才憑着回憶將“刺殺教範”寫出,又仔細檢查了一番,這時帳蓬外卻傳來了刺耳的銅哨聲,淒厲刺耳的哨聲在午夜的海濱荒地響起的時候,教官的咆哮聲亦跟着響了起來,
“快點,快點,別他孃的像是小腳娘們似的,快,快,”
在哨聲與咆哮聲中,唐浩然走出帳蓬,只看到上千名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新兵在教官們的督促下,衝出帳蓬於海灘上排出隊列,瞧着眼前的這一幕,他的脣角不禁一揚,至少現在這些人有那麼點兵味了。
“還有四十天!”
望着於海灘上列隊奔跑的新兵,心下略感些許欣慰的唐浩然默默的唸叨着,只剩下四十天了……
(近日因瑣事纏身,每天恐怕只有一更了,還請大家多多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