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3月4日,美國東海岸,諾福克軍港。
黃昏,殘陽,血紅的光芒映紅了天際,此般景象總是讓新丁讚歎、老兵感懷。浩瀚的海洋充滿挑戰和希望,亦是無數英靈魂歸之所。
臨近收工時點,4號碼頭上仍是熱火朝天的忙碌場面。美國海軍僱傭的裝卸工人們正往緊靠碼頭停泊的重巡洋艦上吊裝各式各樣的貨物,整筐的蔬菜鮮果,整袋的麪粉土豆,整箱的糖果美酒,當然了,還有讓這些戰爭機器發揮殺傷力的槍炮彈‘藥’。
“小心點,這些可都是危險品!”
一羣穿着白‘色’海軍制服的美國軍官站在碼頭上看着工人們將碩大的筒狀物一個一個往軍艦上吊,這些外面套着帆布的大傢伙共有兩個,觸感上屬於堅硬沉重的金屬物件,罩布上看不到任何的文字標識,它們每個都有一人多高,橫向寬到成年人展開雙臂也無法將它們環抱,而它們頂部的掛鉤設計使得吊車能夠很穩當地把它們一個接着一個的吊起來。只是從它們離開地面到安全着艦的過程中,這些軍官幾乎目不轉睛地盯着,像是唯恐這附近藏着某個出‘色’的魔術師,人們一個不注意貨物就會被掉包似的。此外,一些工人也注意到今天碼頭四周的戒備格外森嚴,崗哨增加了一倍不止,路口還出現了少見的裝甲車,而且大半天下來港口上空居然一架飛機都沒有出現過。
“最後一件!”
工頭拔高音調發出的吶喊使得趕着下班的工人們‘精’神爲之一振,看着最後一個金屬圓筒安安穩穩地吊上碼頭旁這艘體型龐大而修長的軍艦,在場的海軍軍官們也終於如釋重負。
碼頭上的裝卸工人們開始散去,軍艦前後甲板卻還到處是忙碌的身影,由於不像是貨船那樣有專‘門’的貨艙,水兵們需要將這些補給品分‘門’別類地搬到特定位置去——食品庫、冷凍艙、衛生艙、彈‘藥’庫以及其他空餘艙室。罩着帆布的大型筒狀物則被直接安置在艦面主煙囪與副艦橋之間原本用來擱置‘交’通艇和救生艇的位置,它們一個一邊分納兩側,每個都用手腕粗細的鋼纜加以固定,看樣子即便是讓軍艦傾覆的颶風也無法把它們分離出去。
裝甲指揮塔上部的敞開式艦橋上,兩名年齡相仿的海軍高級軍官默默注視着艦上的忙碌景象,他們中個頭稍矮、圓臉濃眉的佩戴着美國海軍少將的領肩章,個子更高、寬臉塌鼻的穿戴海軍上校配飾。
轉頭看着散去的工人們,海軍少將緩緩說道:“但願這將是一段風平‘浪’靜的航程!”
上校的目光也追着工人們的背影望去,他們中時不時有人回頭張望,但也說不清是好奇或者窺視,也許兼而有之。
“以既定航線和航速,下個星期一就抵達法國了,這麼短的時間,就算敵人獲悉消息有所圖謀也來不及部署。”上校這話是一半分析、一半寬慰,如果敵人早就部署好了兵力只等一個合適的契機,那麼幾個小時就足以完成最致命的部署。
表情沉重的海軍少將勉強接受了同伴的推論,進而肯定的問道:“8點之前能準備好吧!”
上校看了看手錶,答:“命令是7點半之前準備妥當,現在6點40分,主貨已經到位,8點起航肯定沒有問題。”
海軍少將遂將目光轉向艦艏前方,相鄰的碼頭旁,四艘看起來很新的驅逐艦首尾相連地停泊着,再往西一個碼頭,還停泊着一艘外觀非常漂亮的輕巡洋艦,它們的桅杆上也都飄浮着美利堅的星條旗。
就這樣一語不發的又站了將近二十分鐘,等到工人們完全散了,碼頭上已經看不到普通工勤人員,海軍少將方纔發話道:“發旗語信號:8點起航,以既定的護航隊形出港。”
海軍上校毫不遲疑地將命令傳達下去,然後問這位情緒不太高的艦隊指揮官:“趕在起航前把晚飯解決掉怎麼樣?”
“沒什麼胃口。”海軍少將回答說,“我今天就吃點清淡的。”
“主菜就來您喜歡的蘆筍燒鵝肝,離開陸地可就吃不到新鮮的鵝肝了。”海軍上校一邊走一邊說,他們無從注意到有人正隔着數公里用光學設備窺測這艘重巡洋艦上發出的旗語信號,用不了多久,他們艦隊出航的時間信息就會傳遞到潛伏在美國東部海域的潛艇上,它們並非美國軍方擔心的蘇聯襲擊者,而是更爲擅長海上襲擊的大德意志帝國勢力。
水兵們還在外面忙碌的時候,重巡洋艦的餐廳廚房裡早就香氣四溢了,等到兩位主官及白宮特使、艦隊參謀長、旗艦大副、隨行工程師到位,一道道新鮮香嫩的菜餚旋即端上餐桌,這些身穿潔白海軍制服的美國軍官們一邊進餐一邊聊天。從貨物全部上艦開始,官兵們不得離艦,外部人員也禁止登艦,相對封閉的環境也讓他們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曼特博士,這些大傢伙的威力相當於多少噸tnt……我聽說是以萬噸計的?”大副相當好奇地問。
隨行的核武器工程師曼特博士並非常人想象的戴眼鏡老頭兒,而是一位四十多歲、體型健壯的中年人,此次和他一同等艦的還包括一支應急技術小分隊,用以在航行過程中確保特殊貨物的安全並排除可能發生的意外險情。
“呃,它們的起爆技術經過了進一步改進,所以同樣的材料威力比早期砸在日本人頭上的要大很多,估計能夠達到5萬噸。”
“五萬噸一枚?噢,我的上帝啊,那它們要是同時爆炸,足以將諾福克連同紐約城都從地圖上抹去吧!”艦隊參謀長漢特寧的驚訝語句脫口而出,說完之後才意識到這是不合時宜的。
這時候,既不算外‘交’官又不是政fǔ駐軍代表的白宮特使說話了:“別擔心,它們就像是炮彈一樣,安裝引信並加以正確觸發纔會爆炸,平時就算你拿個錘子猛擊猛敲也無妨的,我說的對吧,曼特博士?”
“非常對。”曼特博士回答說,“它們甚至比儲存的炮彈還要安全,因爲敵人的炮彈也不能將它們‘激’發,何況我聽說目前在大西洋上遇上蘇聯艦艇的可能‘性’是近乎於零。”
“是的,近乎於零。”身份特殊的白宮特使笑着接下了自己剛剛踢出去的皮球,“強大的盟國海軍把蘇聯人那支可憐的小海軍死死封在了他們的港口,而且他們不像是德國人那樣善於發揮潛艇的作用。”
“凡事還小心爲上!”艦長安格洛上校說這話的意圖可不像是維護下屬,而是針對這位白宮特使剛剛所說的“近乎於零”——非海軍人員就海軍的專業問題輕易表態既不禮貌又有失權威,這樣很容易對其他人造成不必要的誤導。
“上校說的是!”白宮特使連忙應和,爲了岔開話題,他又將皮球踢給博士:“因爲風‘浪’產生的劇烈搖晃也沒關係吧!”
“轟炸日本的‘胖子’和‘小男孩’就是通過海運從本土送到西太平洋基地的,那段航程距離更遠,當年日本潛艇還十分活躍……別擔心,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出問題的。”曼特博士‘胸’有成竹地答覆說。
“萊格霍爾先生!”艦隊指揮官杰特利卡將軍點到白宮特使的大名說,“據我所知,之前陸軍曾用b-29從本土向歐洲運送這些可怕的潘多拉盒子,爲什麼這次要找海軍,路上‘花’費的時間和擔當的風險不是更多嗎?”
“這確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我也很想知道答案。”這位看起來大約四十來歲、樣貌端正就是讓人感覺圓滑的白宮特使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確實無能爲力。
“也許是因爲這個季節不太適合跨大西洋的遠距離飛行,安全悉數不高。”曼特博士有些越俎代庖的給出了個人意見。
“說實話,一架飛機運送一枚大炸彈,就算出現什麼意外也就損失十幾名機組成員,我們這樣一支艦隊上上下下足有兩千多號人,要是真碰上那麼不幸的情況,嘣!全掛了!”將軍說話時的表情是如此認真,也只有白宮特使故作姿態地把它當成冷幽默。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您說呢萊格霍爾先生?”安格洛上校矛頭一致地說道。
白宮特使尷尬地回答說:“呃……但願如此……呵呵!”
晚餐結束之後,軍官們各歸崗位,曼特博士要去艦舯查看一下那些“大殺器”,白宮特使也就跟在他的屁股後頭。8點整,這艘巴爾的摩級重巡洋艦的桅杆上升起了少將旗和艦隊司令旗,重巡一艘、輕巡一艘、驅逐艦四艘組成的艦隊正式編隊行動,然後輕巡洋艦在前,重巡洋艦居中,驅逐艦尾隨,六艘軍艦在駁船和引航船的伴護下緩緩駛離華燈初上的諾福克軍港,夜間出航最大的好處在於不容易引起外部人員的關注,尤其利於避開潛艇的常規偵察手段——這裡儘管是美國本土東海岸,海軍和海岸警衛部隊近一年來在附近區域始終保持着高度戒備,但自從與蘇聯處於戰爭狀態以來,外來潛艇時常出現在美國近海,懸掛蘇聯國旗的潛艇在‘波’士頓附近海域被發現的照片一度引起了大範圍的恐慌。離港之後,這支美國艦隊熄滅了信號燈,伴隨着漸行漸遠的水‘浪’聲,它們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四小時後,以20節航速向歐洲航行的美國艦隊距離諾福克母港已有八十海里距離,海面上風平‘浪’靜,艦上的雷達屏幕上回‘蕩’着完整的‘波’紋,這意味着附近海面上空無一物,所有的一切像是在按照高層設想的那樣悄然進行。在各艦的瞭望哨和戰鬥值班位置,穿着白‘色’軍服的美國海軍官兵們依然密切關注着海面上的情況。
時針從10走向11,分針很快走到了30的位置,就在高級軍官們當天最後一次進行艦上巡視時,旗艦“‘波’士頓”號的雷達控制室裡突然衝出一個倉惶的身影,這名通訊軍官飛快地找到行至艦尾的艦隊指揮官和艦長,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說:“發現……脈衝雷達‘波’……‘波’長大約……50釐米……”
一聽這話,杰特利卡將軍和安格洛上校頓時面面相覷,但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拉響戰鬥警報,也不是揣測這種遭遇是偶然因素還是內部泄密,而是儘速確定對方的方位然後提高航速繞開危險區域,把難纏的水下襲擊者遠遠拋在後頭。
一行人匆匆回到戰鬥艦橋,雷達控制室也傳來了後續報告:“l脈衝‘波’源來反算位於東偏北32度、距離約40海里處。”
緊接着,無線電部‘門’截收到近距離發‘射’的通訊電‘波’,內容無法破譯。
幾分鐘之後,“‘波’士頓”號發出了“東北方發現敵潛艇,各艦提速至28節,改東偏南30度航向行駛”的燈光通信訊號,並將這一突發情況和本艦隊的航向調整報告給了位於諾福克基地的指揮部。
接下來每隔十分鐘左右,艦上的探測儀器仍能夠探測到脈衝雷達‘波’的存在,反向推算‘波’源位置在緩慢向南移動,即便以潛艇的最高水面航速,此時想要截擊這支美國艦隊也是無從實現。隨着時間的不斷流逝,艦隊裡的每一名官兵都無心睡眠,四艘驅逐艦上的軍官和水兵們尤爲緊張,槍炮和深彈戰鬥位置全員戒備,由於艦艇高速行駛狀態下聲納的靈敏度大受影響,雷達又無從判定水面下的目標,許多水兵自發加強到瞭望警戒哨位,以期在遭受襲擊的時刻儘早發現來襲潛艇。
物業已過,“發現魚雷”那讓人魂飛魄散的警報聲仍沒有傳來,反向推算的脈衝雷達‘波’源也漸漸拋到了後頭,一旦超過30海里,潛艇雷達就難以發揮水面探測作用——除非對手在現有技術的基礎上大幅改進潛艇雷達。
“將軍,您先去休息吧,我在這裡堅守,若有突發情況我會派人叫醒您的。”
“‘波’士頓”號的戰鬥艦橋裡,安格洛上校主動提出替崗建議。
理‘性’的情況下,杰特利卡將軍應當接受這種建議,他的第一反應也確實如此,然而人還沒來得及離開戰鬥艦橋,雷達控制室在前方發現第二組脈衝雷達‘波’的報告讓他睏意全無。
“真該死,那傢伙將我們的位置變化通報給了它的同夥,現在大西洋上的蘇聯潛艇恐怕都在向我們這裡聚集了!”將軍眉頭緊鎖地分析說。
“大西洋上的艦隊船隊往來頻繁,爲什麼偏偏盯上我們?”安格洛自己提出的問題,自己很快又找出了答案——“他們知道我們運載的是……”
將軍重重地嘆了口氣,自從接獲命令以來的擔心終於變成了現實,他當即令人將曼特博士和白宮特使叫來:“我們被敵人盯上了,前面估計還有許多潛艇在等着我們!”
“情況這麼嚴重?”白宮特使大爲驚訝,曼特博士在這種情況下倒是沒有任何意見或建議。
“我已經向海軍作戰部報告了情況,計劃無法執行下去了。”杰特利卡將軍的語氣顯得不容置疑,儘管這時候他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看見,八枚原子彈的負擔使得他迅速做出了決定——至於今後是否會因爲被兩組脈衝雷達‘波’嚇得掉頭撤退而淪爲同僚們的笑柄,他也顧不上那麼許多了。
“如果海軍作戰部下令艦隊立即返航,我沒有任何意見,但如果作戰部給予您臨戰裁決的權力,我建議您審慎考慮前進和後退各自存在的風險。”白宮特使毫不‘逼’退地說。
“什麼意思?”杰特利卡將軍有些惱怒地叱問道。
白宮特使飛快地說道:“不知道您有沒有想過,敵人如果確定這支艦隊裝有核武器,又用雷達確定了我們的位置,是否會採取各種相應的預案——包括我們掉頭返回諾福克這一條!”
“那我們就去‘波’士頓!去費城!哪怕去佛羅里達!”杰特利卡將軍顯然是決意要令艦隊掉頭——能夠阻止他的只有海軍作戰部的命令了。
“帶着兩枚原子彈回到美國東海岸港口?那就正好中了敵人下懷咯!”白宮特使狠狠搖頭。
杰特利卡將軍反駁道:“帶着它們回到美國又如何?一到港我們就將它們卸下軍艦封存到安全的地方去,曼特博士不是說炮彈爆炸也無法將它們引爆嗎?”
“普通炮彈是不能,但如果是一枚原子彈呢?哪怕是一枚當量最小的!”白宮特使轉向曼特博士,杰特利卡將軍和沒有冒然捲入這場口舌之爭的安格洛也將目光投向博士。
自從登艦以來一直表情沉穩的博士這時候已經瞪大了眼睛,他顫顫巍巍地回答說:“原子彈引爆原子彈……上帝啊,這確實會將我們停靠的港口抹去,方圓上百公里內的人都休想存活!”
杰特利卡將軍吃驚之下差點踉蹌跌倒,然後轉頭看了看安格洛,又很不情願地望向白宮特使。
特使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要麼冒着給美國東海岸造成災難‘性’破壞的危險返航,要麼利用航速竭力避開敵人的攔截,後一條路最壞的情況就是我們悉數葬身大西洋海底,或是把災難帶給歐洲。”
杰特利卡將軍遲疑了,哪條路都不是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