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高傲的“德國中鋒”,勉強夠得一連規模的純步兵隊伍穿過城鎮後繼續沿河東行,十分鐘後抵達了他們的新陣地。以霍爾根鎮爲中心,以德軍防禦方向爲正面,這裡的陣地位於戰線左翼,雖然遠離了橋樑,可林恩注意到眼前這一段河牀不僅寬闊,河底到河岸的高度差也比較小,較鎮內那一段更適合裝甲車輛涉水強渡。爲此,先期抵達這裡的德軍官兵們已經在北岸挖設了縱橫交錯的塹壕,這些防禦工事的主體距離河岸約有五十米,正好以一棟坐北朝南的兩層半樓小別墅作爲支撐點。
看得出來,這棟充滿濃郁歐式風味的別墅原本坐擁伊人的風景,以木質柵欄圍起的土地上還能夠看到觀賞性的灌木與花圃,它們或覆蓋在白色的積雪之下,或已經被德軍士兵們的塹壕和散兵坑所破壞,而在別墅的後花園裡還能夠看到一門輪廓低矮、炮管粗長的大口徑反坦克炮,它佈設在事先挖好的掩體裡,上面覆蓋着淺色的僞裝網,能夠有效掌控面積頗大的一塊扇形區域。河流對岸的開闊地帶一覽無遺,直到四五公里之外才有鬱鬱蔥蔥且覆蓋着皚皚積雪的樹林——那,也即是林恩他們下午阻擊蘇軍裝甲部隊的那片長着松樹和杉樹的大樹林。
將這支雜糅了國防軍和黨衛軍士兵的隊伍帶到了別墅後方,“揚克爾”喊了讓所有人立正的口令,然後走到隊伍正前方,高昂着頭,中氣十足地進行了長達兩分多鐘的訓話。林恩全然不知道這傢伙在說什麼,但也只好和周圍的士兵一樣保持着認真聆聽的姿態。也許是因爲本身就帶有牴觸情緒,他在意識裡玩起了“雙簧”。對方說一句,他就跟着在心裡說一句自編的搞笑話語,“俄國毛子沒什麼可怕,俄國毛子就是胸毛比你們多一點,不,你們的胸毛也很茂盛”,諸如此類。
因爲林恩排在隊伍中間,又刻意保持着漠然的表情,“揚克爾”並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之處。末了一聲令下,士兵們以原先的隸屬關係分成若干小組各自尋找陣地,而整個過程中“揚克爾”基本上都只是默默地看着,只有當林恩他們這一隊選擇了別墅右側靠後的一處陣地時,他才上前來做出調整——把這羣黨衛軍士兵安排到了別墅正前方。
雖然只是不到兩百米的位移,可在林恩看來,別墅前方的危險性大大增加。明知對方是有意爲之,包括“屠夫”在內的黨衛軍士兵們卻頂多是不滿地嘀咕幾句,並沒有人向“揚克爾”提出抗議。跳進戰壕之後,大部分人放好武器便開始用隨身攜帶的工兵鏟加固自己所在的位置,而當林恩也打算這麼幹的時候,“屠夫”突然對他咕咕叨叨地說起話來,最後又回身指了指別墅頂端。
林恩很是費解地揣摩了一番:這是讓自己到上面去打狙擊?
對於射擊技術,某人的自我感覺確實良好,只是按照常理推斷,戰場上爬得越高、死得越快,房頂肯定更容易挨彈片跟槍子。可是,“屠夫”沒理由會害自己吧!
空想得不出結論,見“揚克爾”已經揹着手轉到別墅後面去了,林恩乾脆拎着步槍爬出戰壕。這會兒隸屬於不同部隊的士兵們都在“大興土木”,壓根沒有人關心這個黨衛軍步兵的動向。踏着石板鋪就的房前臺階,林恩走到了別墅的大門前,原先的木門已經不知去向,一隊國防軍士兵在這裡堆砌了沙包掩體,架設於此的機槍上掛着長長的金屬彈鏈,而士兵們還在忙碌地往門口搬運木桌、椅子,只是這些東西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加固防禦,林恩表示非常疑惑。
繞過正門從左側的樓梯上了樓,第二層樓面上同樣是忙碌的場景。士兵們在靠窗和陽臺處都構築了射擊戰位,也不知他們是從哪裡弄來的大麻袋,居然把每一個可以利用的位置都利用起來了,並且放好了機槍、步槍甚至還有一門“洋娃娃”重型反坦克火箭筒!
乍一看,二樓並沒有通向頂樓的樓梯,林恩來回看了看,終於在一扇木門後面發現了旋轉狀的樓梯,皮靴踩在木質踏板上咯吱咯吱作響,恍然間將林恩帶回到了兒時的回憶,那時候許多樓房用的都還是木質樓梯,一旦年代稍久,經常踩踏處就會磨薄直至產生破洞。
所幸的是,這木頭樓梯算是比較結實的,除了發出聲響,連顫悠感都沒有。走出樓梯盡頭所對的小門,林恩來到的是一個圓弧形的小露臺,它小得甚至擺不下一對茶桌椅,別墅主體的尖屋頂基本與這露臺的地面相平,屋頂上鋪着條紋塊狀的紅褐色瓦片,壓根不適合佈設戰位——僅有兩名士兵趴在那裡用望遠鏡朝河對岸觀望,估計戰鬥打響後就會撤走。
林恩本打算就此折返回到自己的陣地去,可頭頂傳來的咳嗽聲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擡頭仔細觀察了一下,這露臺雖然沒有臺階或樓梯繼續往上,但可以順着凹凸的牆體往上爬,他將步槍靠在門邊,扳着牆體攀上兩步,腦袋剛探出屋頂,竟與一雙湛藍色的眼睛近距離對視。林恩當時就給怔了一下,他定睛一看,通往露臺的樓梯上方的屋頂近乎於兩米見方的正方形,一名周身覆蓋着淺灰色僞裝布的士兵就趴在這裡。
此人就是傳說中的戰場狙擊手麼?
看對方手裡裹着灰布的步槍以及安裝在步槍上的瞄準鏡,林恩立即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林恩盯着狙擊手,這狙擊手也看着林恩,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望着,全然不知對方的意圖所在。幾秒之後,林恩從走神狀態迴歸,心裡一個激靈,迅疾騰出右手從口袋裡掏出那包用“波波沙”淘換來的香菸,很是艱難地遞到對方面前,並且極其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嗨!”
沒有軍禮,沒有口號,對方也只是非常簡單地迴應道:“嘿!”
對於任一交戰國的士兵們來說,煙都是好東西,來自同伴的更是毫無拒絕的理由。狙擊手伸出左手接住這包香菸,見它還沒有開包,略略有些詫異,但很快騰出右手在香菸包正上方撕開一個口子,熟練地抖了抖,抖出一根香菸然後叼在嘴裡,邊把餘下的香菸還給林恩,邊道了聲謝。
得益於《德語日常會話》,林恩聽懂了對方的話語,還順勢說了句“不客氣”。見對方沒有離開的意思,狙擊手平着往右挪了半個身位,林恩連忙把香菸揣在上衣口袋裡,撐着屋頂邊緣就爬了上去。正所謂站得高、看得遠,在這離地十幾米的屋頂上,趴着也能夠看到更遠的前方:積雪覆蓋的樹林有種壯觀的自然美,它佔據了前方視線的大部分,盡頭的凹地可能就是林恩他們先前戰鬥過的村莊。樹林邊緣距離眼前這條河流的南岸有兩三千米,地勢平坦、一覽無遺,林恩覺得如若自己是指揮官,一定會抓住這裡的地形做文章,埋設地雷、挖設反坦克壕溝,好讓衝出樹林的蘇軍坦克和步兵無法順利前行,屆時己方的炮火就能夠舒舒服服地痛揍對方。然而現在看來,德軍指揮官們什麼也沒有做。
扭頭向右,隔着不遠就是小鎮“霍爾根”。從側面看,它的多數民房都建立在河流北岸的緩坡上,木石結構的尖頂房緊湊而又錯落有致地排放在一起,讓林恩看到了遠離都市喧囂的傳統歐式風味,雖然異鄉的土地未必適合自己,但這裡原住民過着的應該是一種和諧安逸的生活。
曾幾何時,林恩也只想安逸地活着,但這現在儼然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