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祠拍賣則出手一千一百頃赤淤田和兩百頃‘花’淤田,共得錢四十六萬貫,有了這四十六萬貫蔡州官府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官田置換在一百多頃,加上曾經許諾盧紹冉的十頃地,王景範和孫瑜商議過後乾脆二一添作五,在增添幾十頃淤田專‘門’劃給在各衙‘門’口辦事小吏,就如同知州、知縣等朝廷正牌官員的職田一般,給他們也安排職田,每年一次‘性’發放錢物。當然全幾十頃地一年收入差不多在數千貫之多,看起來是很多,但是平攤到全州胥吏的頭上就已經很少了。
胥吏是一個龐大的組織,至少王景範到蔡州就任一年通判,也十分注重縣鄉吏治,雖不敢說如臂指使,但至少他發下話來底下的從縣官到胥吏都很少敢明面上唱反調,動動歪心思還是有的,只是王景範‘交’代下來的事情都能夠給他一個比較不錯的結果。即便如此,若要讓王景範說出整個蔡州到底有多少胥吏,他自己也是沒底的,由此可見這胥吏之雜之多,估計就算是各縣的知縣縣丞也很難說得清楚。
汴河上民夫一天還有二百文的收入,一年下來也有七十多貫,當然民夫不可能每天都找到活每天都有收入,但基本上每年下來怎麼也有五六十貫方能養家。胥吏若是靠朝廷播發的那筆養家錢搞不好碰上黑心上司全部扣發,那早就被餓死了,王景範無力改變這一切,他只是希望能夠從自己開始做些什麼來開個好頭,使這些胥吏生活能夠寬鬆些,不要太過苛刻的對待最下層的那些百姓——儘管王景範心中很清楚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些胥吏在士大夫的口中一向是“髒吏”、“污吏”之類的蔑稱,這些都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有些事情只有你邁出這一步纔會有所改變,至少將來碰到他手裡該處罰的小吏,他也用不着有什麼心理負擔直接下狠手就是了。
王景範和孫瑜將幾十頃的良田作爲底下辦事胥吏的“職田”單獨劃分出來,這件事一傳開之後,這在蔡州的胥吏羣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雖然這胥吏“職田”能夠給胥吏增加多少收入還有待考量,但是心中能夠惦念底下辦事的胥吏並且爲胥吏增加收入的,王景範還真是這方面的第一人,此舉雖不能改變王景範那“活閻王”的名聲,但底下的胥吏看待這位年輕的通判眼神明顯不一樣了。
原本是官田被置換成淤田之後,原本屬於官田的一百多頃田地雖沒有淤田這麼好,但也是蔡州官員自己的“自留地”,土地質量也是不錯的,旱澇保收一石半糧食。原本這些“職田”並非集中在一處,而是各縣知縣、縣丞所任地方有這麼一塊職田,這倒是方便了王景範的規劃,正好就地向那些沒有田地的佃農或是土地很少的百姓出售,這一塊倒是因爲胥吏的配合執行的非常不錯。只是這些田地並沒有賣出淤田那樣的價錢,平均每畝成‘交’價格不過一貫多一些,不過官田置換終究是蔡州的大小地方父母官得利甚多,底下的購買的佃農也是實惠,又是一陣好評如‘潮’。
剩餘五百多頃淤田都集中在褒信與汝水一帶,並沒有參與拍賣,直接打包由白沙蔡氏以每畝兩貫兩百錢的價格,這裡幾乎都是‘花’淤地。雖然爲經拍賣直接出售,但價格上也是正常價格略低,知州孫瑜也沒有說什麼,況且白沙蔡氏當初便出錢十萬貫來支持汝水治理,人家沒有收利息現在在這塊地上略微有些讓出也說不出什麼閒言碎語。
白沙蔡氏這塊地並非是自己用,而是替韓氏家族購下頂着蔡氏的名字而已——世家大族的力量是強大的,王景範無意看重韓氏家族的力量在官場上發展,但是他也不可能虧待了對方,在能給予對方方便之時還是會睜一眼閉一眼。韓氏家族也是頗給面子,並沒有親自出面購地,而是藉着蔡氏的名頭將田地置下,等王景範離任之後三四年再到官府直接過戶到韓家的名頭上。
當然王景範行這個方便也不是平白無故就擡手放行的,韓氏家族另外需要付出的便是延請名儒前往白沙書院長期講學——雖然科舉考試留給中官勢族作弊的餘地非常小,但是這種權勢家族有一點非尋常人可比的便是他們有財力有影響力去聘請一些名儒爲家族所建立的族學講學,給族中後人創造最好的條件。王景範看重的便是此處,韓氏家族族學中有魏方、賈世巽等名儒作客講學,王景範便興起了挖牆腳的心思。
岳丈韓縝也給王景範回信,明確表示將會滿足王景範的要求——在將來回京與皇帝詔試之後,他將會在集賢院進行短暫的過度,韓氏家族及其姻親家族會‘操’作以最短的時間將其‘弄’到地方上爲官。韓縝的來信自然是整個韓氏家族內部經過協商之後,尤其是韓絳、韓縝、韓宗彥等人集體商議之後的結果。
原本韓氏家族對王景範的提議並不十分看重,只是最近半年來關於立儲一事亦是極爲熱鬧——範鎮爲知制誥之後再次就此事上書皇帝,爲此頭髮都白了,皇帝對此也是沒有什麼好的對策,只是一味的沉默應對;各路大臣出於不同的心思繼續上書,而兩個月前剛剛卸任權知開封府的包拯成爲蘭臺首領御史中丞之後,已經明確的上書出手,成爲捲入這場紛爭的有一個極有分量又非常有“威懾力”的官員——當年包拯還是諫官之時,“戰鬥力”幾乎是空前絕後,倒在他的彈章之下可有一長串赫赫有名的名字:覃恩、張堯佐、宋祁、張可久、王逵……
御史中丞包拯出手干預立儲一事便成爲他這位新任蘭臺首領的標誌‘性’事件,可想而知整個蘭臺聞風而動給皇帝造成了怎樣大的壓力。甚至皇帝說出了:“卿‘玉’立誰?”這樣的話來,而包拯的迴應也是讓包括皇帝在內許多人汗顏:“臣不才備位,乞豫建太子者,爲宗廟萬世計也。陛下問臣‘玉’誰立,是疑臣也。臣年七十,且無子,非邀福者。”
就算如包拯這樣非同一般之人上書建儲都無功而返,可想而知此事難度之大已經讓所有大臣都有些不寒而慄了。如此發展必然成爲一鍋粥的糊塗局面,事情發展到如此局面尚不算完,只是僅過了幾天御史張伯‘玉’上奏河北都轉運使李參將《河圖》送給宰相文彥博,結納請託權臣以對抗受詔令巡視黃河的鹽鐵副使郭申錫,不過很快便被天章閣‘侍’制盧士宗、右司諫吳中複覈實,郭申錫、張伯‘玉’都不足信,張伯‘玉’運氣好因爲是聽聞上奏而免於被彈劾,而郭申錫則被降職爲知滁州,很快又變成改任知濠州。
等韓縝將最近朝中的一些事情寫成信件寄送給王景範之時,宰相文彥博被免職——此刻距離郭申錫被降職滁州不過纔過去了剛好二十天。文彥博並非是因爲郭申錫的事情被牽連倒臺,不過文彥博的去位也給羣臣敲了個警鐘,寶座上的皇帝也是非常有脾氣的。
單就如此韓縝也並不贊同王景範就放棄在館閣中穩步升官的好機會,只是因爲王景範的堅持纔會如此。王景範也對於去什麼地方爲官原本也沒有多少挑剔之處,但是現在他已成婚身邊已經多了一個韓慕雪,自然希望自己任職的地方非是什麼窮山惡水的地方,自是距離京師開封越近越好。
文彥博去位已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不過文彥博被免職後,空下來的昭文相寶座也沒有空下來,畢竟宰相一職關係甚大,集賢相富弼向上提升成爲昭文相,而樞密使、工部尚書韓琦繼任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韓琦拜相,這倒是讓王景範側目不已,他也非常清楚韓琦拜相後,接下來韓琦將會很快取代富弼成爲名副其實的首相,從而後面的兩位皇帝都有他的擁立之功。
文彥博在請辭相位之時,以諫官陳旭爲首的蘭臺擔心文彥博走後會由賈昌朝取代,便立刻翻老賬——當年溫成張皇后的‘乳’母賈氏在宮中被稱作賈婆婆,賈昌朝稱她爲姑姑,賈昌朝拉攏宮中‘女’人便成了陳旭等人的突破口,最要命的是賈昌朝自己不知檢點,在修建的宅第中居然爲宦官留下了坐客的位置。賈昌朝作爲慶曆時代的重臣,在被陳旭等人窮追猛打之後蘭臺自然是大獲全勝——賈昌朝也隨着文彥博一同被免職,由此宰相夢也被破滅。
文彥博被免去相職還牽連了一大堆的人事任命,有些是利於慶曆老臣的,有些則是被其他朝中勢力所阻礙。與韓琦同科的狀元王堯臣在狄青免去樞密使之後身爲副使已經對這個位子望眼‘玉’穿,不過卻被輪值擬寫制書的學士胡宿堅決反對而改由觀文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宋庠,樞密副使、吏部尚書田況共同執掌樞密院,被包拯所取代的御史中丞張昪任命爲樞密副使,至於開封府則是由歐陽修來當家了。
“雖然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過朝廷執政的變化還是需要多多關注一些,儘管這些職位的變動對於爲夫這樣的小通判而言過於遙遠,但這些執政的變化多少也可以看出朝廷是更進取還是趨於保守,這有利於在地方上的一些事務的處理……況且現在已經七月末,去年八月的時候便是開封府發解試,距離明年二月的‘春’闈大比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爲夫在這蔡州也待不了幾天了……”王景範笑着對韓慕雪說道。
由於重新修築加固汝水堤防,今年一進六月便是瓢潑大雨不停,汝水河水暴漲但也沒有危及整個堤防的事情發生,到了七月雖有三四場大雨但都不能持久,今年蔡州的水患算是平平穩穩的渡過了。雖然今年雨水比較多,但相應的這天氣也沒有往年那麼酷熱,沒有水患的威脅蔡州大小事務運轉如同以往一般正常,王景範坐鎮通判廳,所呈送的公文行函每天不過一個時辰便已批覆完畢的,閒暇之時倒是與韓慕雪相處的時間更多些。
“夫君明年便可回京,總歸是要在館閣之中待上一陣時日的,多瞭解一番朝中內情也是好的……”韓慕雪將棋盤上散落的棋子收攏放入盒中說道。
王景範平時也沒有什麼愛好,除了教授幾個弟子經義文章之外,空閒的時間便自己與自己對弈,每次也不墮落子,少則三四枚,多則二三十步,如此一來要是想下完一盤棋怎麼也要十天半個月之久。這種自己充當對手對弈棋局韓慕雪也曾試過,說不上什麼感覺來,只是覺得對自己的棋藝不會有多大的長進,不過想到夫君棋力‘精’深,多半是不同境界的人自有不同的感受——王景範很少與外人對弈,岳丈韓縝也是頗好此道,只是每次與自己‘女’婿對弈的結局都是小負一二子,時間一長也便知道自己與‘女’婿的棋力差的還遠,便索然無味不願再綁着王景範對弈了。
王景範略顯歉意的說道:“爲夫不願捲入那無畏的政爭之中,只求能夠在地方爲官一任造福百姓,只是遠離了那繁華的京師開封,倒是讓夫人跟着爲夫一起受苦了……”
“夫君都不在意這些,妾身還有什麼苦處可言?夫君所爲自有夫君的道理,不必顧念妾身的……”韓慕雪將自己的小手手放在王景範的手掌中。
“夫人所言也是不錯,爲夫此刻不願意回京師以館閣之職向上晉升也是有爲夫自己的考量,爲夫要做的事情豈是熱衷區區館閣清貴?大宋立國近百年來中狀元升官最速者莫過於呂文穆公,除去丁憂之外,不過六年的時間便以拜爲參知政事,莫說狀元中升官最速,怕是大宋立國以來都沒有比他更快了吧?”王景範笑着說道:“呂文穆公升遷如此之速,爲夫自問是達不到這個程度的,不過爲夫做不了呂文穆公,難道還不能與太簡公試論高下麼?”
大宋立國近百年來開科取士數十次,加之文風鼎盛人才輩出,能夠在這科舉之路上問鼎進士第一人的自然是不同凡響。除了一些如楊寘、張唐卿、孫暨、樑固這幾個倒黴蛋中狀元后還未展現自己的才華便早逝之外,其餘絕大多數的狀元只要不明顯觸犯皇帝,基本上都是官場上升遷的寵兒——官場上真正算得上能夠有自己位子的必須要達到四品‘侍’制以上,這個‘門’檻絕大多數狀元都能夠在十五年之內完成,剩下來的便是看機遇去搏一把執政。
王景範所說的呂文穆公便是呂‘門’g正,此君在官場上實屬妖孽一級的人物,狀元及第之後六年時間直接跨過四品升至翰林學士(正三品),這中間還回鄉爲父親守喪,當然很快便被起復,但是這樣的升遷速度也是超乎常人想象的。至於太簡公則是與呂‘門’g正同時代的又一傳奇人物蘇易簡,其升遷速度也是幾乎與呂‘門’g正不相上下,他也只用了六年的時間升遷至翰林學士,中間還受過一次降職處分。蘇易簡勝在中狀元時不過二十二歲,而呂‘門’g正已是三十一歲,只是呂‘門’g正最終笑到了最後——蘇易簡去世時不過才三十九歲,而且在升至翰林學士之後更沒有呂‘門’g正那般只三個月便拜參知政事,後來更是三度拜相獨掌大權長達九年。
館閣之職除了清貴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能夠經常接觸到皇帝,更是大宋帝國日後高級官員的儲備之所。王景範與韓氏聯姻要背景有背景,自身財力也足以使其在京師過上優裕的生活之外還可以經營自己的官場網絡。自太祖太宗皇帝立下這與士大夫共治的國策之後,館閣乃是官員升遷的快速通道,無論是呂‘門’g正還是蘇易簡,他們都是在館職中升遷的時候最快,如蘇易簡連續七年主持貢舉,恐怕這個記錄是沒人能夠打破了。
“呂文穆公與蘇太簡公都是一時瑜亮難分軒輊,夫君與他們不同,最重百姓實效,這是沒法比的……”韓慕雪輕輕的笑着說道。
王景範笑着迴應道:“爲夫此乃厚積薄發之策,不爲地方父母官,更何談執掌一國大政?驟然升遷太速,一來根基不穩手中無人可用,二來平白遭忌爲人所側目。一個六品知州朝中不會有人太過反對,若是一個六品七寺少卿,且年歲又不過二十,怕若是蘭臺烏臺的老爺們不上一本進人太速,連他們自己都很難坐的安穩吧?!”
王景範在信中最終說服岳丈韓縝,也是點明瞭任何人在清醒下都不容忽視的一個問題——王景範實在是太年輕了!若是在館閣中被雪藏起來倒還好說,若是偶‘露’鋒芒爲皇帝所看重,想要升遷不說大臣們不樂意,就算皇帝自己心中多少也存了些彆扭。與其在館閣中礙眼,不若到地方爲父母官,踏踏實實的幹出一番政績來,等他日回到京中再從速升官,朝中的大佬也就看得順眼一些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看到蘇易簡或是王拱辰那樣還不到三十便成爲翰林學士的人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執政與皇帝議事的重要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