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命授官還沒有下來,不過新科進士們在這段時間裡是不會寂寞的,各種期集活動排的十分緊密,不過也並不是所有的期集活動都是必須要去的,這也給新科進士們留下了諸多自我空間在酒樓等處瀟灑——現在如何玩樂都不會有人說什麼,一旦授官自己的身份便發生了轉折,況且科場得意諸多先前看似出格的舉動都會被視爲美談,等以後做官就要被條條框框限制住沒有這等豪情灑脫了。
不過並非所有的新科進士都是在酒樓瀟灑的,也有很多新科進士如同王景範一般開始忙於自己的婚姻大事,只是沒有他這麼幹淨利索罷了。還有少數新科進士則是趁着科場揚名之際開課授講,如受到宰相文彥博支持的張載於大相國寺設下虎皮座椅授講,文彥博親自去捧場這也是極少見到的事情。
王景範並沒有去大相國寺聽張載講《易》,據說晚間進士程顥帶着弟弟程頤前去與表叔張載辯經,張載只講了一天便下臺交給程顥兄弟來講學,並且坦誠而言:“比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張載成名已久,其弟張戩亦是進士出身,只是他受困於科舉多年,在關中雖享有大名與時任通判的文彥博有交往,弟子亦是成羣,能夠在大相國寺授課已是一件士人之間的美談,而中途謙讓於二程兄弟更屬難得。
對於這段美談王景範早已從《全宋詞》中二程小傳中已然熟知,原本也想要湊個熱鬧,不過卻苦於自知自己在《易》的造詣上遠不如張載及二程兄弟,如若不然他定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不過作爲同年王景範親自拜訪張載,希望其在等候詔命授官這段時間能夠前往白沙書院講學,同樣他也向二程兄弟發出了這樣的邀請,三人都欣然應下。
張載和程顥都是要做官的,以他們的學問回到京師做京官理應不成問題,不過這也是幾年之後的事情了,幸而程頤沒有功名且學問高深,正和了王景範爲發展白沙書院的意圖。對於王景範有意邀請程頤能夠長久留在白沙書院講學,程頤並沒有做出明確的迴應,只是現下他也沒有什麼比較好的選擇,況且白沙書院在這次科舉考試中小有名氣,對於講學者的待遇甚是大方——王景範爲其開出月俸三十貫,白沙書院獨立的宅院一所,書院並且爲其提供各種生活上的便利,包括車馬、購書、薪炭、寒衣、食宿之類的補助,足以讓程頤生活無憂專心學問。
在王景範看來只要程頤不拒絕那就等於是默認,程頤也將成爲白沙書院第一個招攬來的有分量的學者——儘管他的名聲只是剛剛顯露。其實王景範更想招攬的是二程的授業恩師周敦頤,周敦頤的名聲不顯不過二程的父親時任南安通判的程太中清楚他的學問精深將兩個兒子送於門下,從與二程的交談中王景範得知周敦頤此時剛遷爲太子中舍籤書,署合州判官,現在應該在合州任職。若是周敦頤仕途坎坷也就罷了,只是從二程的口中他私下推測這位後世所倍加推崇的大儒政事精絕,宦業過人,不過還是修書一封請二程兄弟寄予周敦頤,邀請其常駐白沙書院講學。
雖然張載及二程兄弟接受了王景範邀請其前往白沙書院講學,不過王景範還是在與他們交談的過程中感覺到他們對自己隱隱有所排斥,只是在經學討論和書院問題上能夠與他們找到共同點。王景範心中也很明瞭,這些恐怕是他在禮部試和殿試中所作文章引來的後果,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科舉考試中所作的文章未免有些太過,尤其是殿試的賦文實在是媚上露骨,連他自己想起來都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是科舉考試的需要,爲了步入仕途的把握更大一些,他只能這麼做,至於所引發的後果讓張載等人對他的人品有所疑慮,這也只能在以後來證明自己了。
除了邀請同年張載和二程兄弟前往白沙書院講學之外,王景範這幾天也是與宋端再次聯手出動,洗劫了當今皇帝身邊最受信任的兩個內侍王中正與王守規兩人在城東的一處居所。自從去年初至京師開封對史志聰三個內侍出手之後,王景範一直就再沒幹過蒙面大盜的活計,一來是自史志聰三人處收穫頗豐,二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偶爾爲之既可替天行道又可用以辦更多的事情,其實終歸還是他心中對此有些排斥。
不過這一次王景範再次出手是因爲京師開封中已經有流言傳聞皇帝招攬一道士煉製“仙丹”,而負責此事的便是這兩位皇帝身邊的親信太監。對於這種仙佛之類的事情王景範是最爲反感的,父親在世時曾名言帝皇尋仙乃是天下亂政的徵兆,小則要了君王的性命,大則開啓亂世。大宋北有契丹,西有党項兩大禍患,南方還有西南夷時不時的作亂惹出事端,當今皇上坐天下看似太平無事不過朝廷的財政局面已經快要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要不然也不會引出十幾年後的那場充滿爭議的變法了。
王景範本來已經無心再做這大盜的活計,不過在聽說這一傳聞之後便讓宋端前去查訪。也用不着費多大勁,王中正和王守規兩人其中一個在皇帝身邊之時另外一個必在那個招搖撞騙的道士那裡,這兩個內侍頭頭名氣也大模樣自不會認錯,守住宮門進出順藤摸瓜宋端很快便得到了王景範想要的東西——爲皇帝煉丹的道士是一個“風靈仙”的傢伙,爲皇帝煉製的便是促進“房事丹”,正準備煉製的是“長生丹”。
皇帝似乎也知道自己招攬道士煉丹不妥,對這道士的安排也很簡單,所需物品皆從宮中支取,卻也不許道士煉丹的地方有過多招搖,只是安頓在距離開封城外不遠的一處普通道觀中,平時也就是身邊的兩個太監前去遞送物品取回“仙丹”。宋端並未潛進道觀,只是在門口看到這個道士似乎挺張狂,對王中正和王守規兩人並不放在眼中的樣子。
在宋端“踩點”後,王景範與宋端便在深夜洗劫了王守規和王中正兩人的宅院,並且也“拜訪”了那位道人。試探之後發覺那道人不過是個普通人,並無稀奇之處只是掌握了幾個偏方想要招搖撞騙的道人,便下手割了他的雙耳並未害了他的性命,只是命其離開京師開封。
說起來這王中正和王守規在宮內也是擔當內侍高官多年,作爲皇帝的親信理應不遜於史志聰,不過其家財卻比史志聰三人相差甚遠,即便如此也收羅了不少黃白之物。王景範也是給了他們一個教訓,好在他已經不缺錢財,只是略微懲處了這兩個傢伙就算完事。
瓊林宴過後不過二十天,王景範等三百餘名新科進士身穿朝廷賜下的綠色官袍前往中書省,拜見了兩府大臣之後,昭文相文彥博與集賢相富弼宣佈了朝廷對這一科三百餘名進士的授官。王景範作爲狀元以將作監丞通判蔡州——大宋州有七等之分:雄、望、緊、上、中、中下、下,蔡州正是爲“緊州”,轄下兩個上縣八個中縣共計十個縣,汝南郡淮康軍節度,治下九萬八千戶。
能夠通判蔡州這樣的“緊州”,也就意味着他的仕途起點便是在正七品,也是這一科所有進士中唯一一個正七品官員,這個起點不能不稱爲高,榜眼探花都是通判下州,也就是從七品。不過“通判”是差遣官名,他的“將作監丞”則是狀元纔會授的職事官名,官品是從六品下,而探花榜眼的職事官名爲“大理寺評事”爲從八品下。
在授官結束之後新科狀元們一出中書省便都興高采烈的相互道賀起來,一直與王景範交好的蘇軾兄弟也是走上前來對王景範道賀:“見覆,今朝一舉成名,他日爲官赴任就不知何時才能相距了,今天晚上說什麼你也不能再逃了,一切盡在豐樂樓的酒杯中!”
王景範自從金榜題名之後晚間總是單獨行動,從未參加過新科進士們酒樓聚會,這也多少讓白沙書院的進士們心中存了怨念。今朝中書省授官若是沒有類似王景範這樣確定婚期的情況,最多拖拉上一個月也就要離京赴任踏上自己的仕途了,如此一來這一科的進士們就會天涯海角各據一方,運氣好的也許三四年吏部考覈或是回京召對或許就此留在京師任個京官,那大家還有再見面的機會——事實上這些通過進士科考試的新科進士們三四年後再聚首京師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尤其是一甲進士及第與二甲進士出身,因爲名次極爲靠前,皇帝和重臣都會特別重用這些人。
“今晚大家一起聚一聚,這一科的同年們能夠邀請來的都請來,咱們也不用去豐樂樓,就在宅院內那樣更自在也無人打擾,酒菜就用豐樂樓的如何?”王景範心中一動笑着對蘇軾說道。
蘇軾一拍手掌正是贊成,旁邊諸如章衡、林希等人也都聽到了,都聚攏過來湊熱鬧贊成這個提議。王景範也就趁熱打鐵,新科進士們剛出中書省也未走散,高聲喊道:“各位同年,今朝授官他日赴任不知何時才能相聚,今晚在舍下略備薄酒請各位同年宴飲,以念同年之誼,日後回首亦是一樁美談……”
新科進士們一聽心中也不禁思量起來,王景範爲新科狀元年紀也是這一科中最年輕的,雖然文章寫得露骨一些有些人心中彆扭,但這也是科場的手段誰也無法笑話對方,將心比心恐怕還希望自己以這樣的文章拿個狀元——雖說每一科的狀元未必會成爲這一科進士中日後仕途上最爲顯達之人,但誰不希望自己的仕途起點就儘可能的更高一些?狀元上來便是正七品上州通判,那可比縣令之類來的爽快榮耀多了。
章衡和林希兩位一甲榜魁最先開始站出來贊成王景範的提議,而寄宿在白沙書院的進士們更是無話可說紛紛說和同鄉進士贊成。這麼一來王景範話音剛落就得到了一大半進士們的贊成,剩下來的進士們今晚若是沒有特別緊要的事情也都應承下來。
其實王景範話中有話,何謂“日後回首亦是一樁美談”?瓊林宴前身唐時的曲江之宴一開始的時候也不是朝廷設立的,而是當時的進士們紛紛自掏腰包合力舉辦,這也是新科進士們金榜題名後最爲盛大的歡慶儀式。而在大家歡愉之後朝廷授官各奔前程之前還尚無類似瓊林宴那樣的全體告別宴飲,若是幸運的話後面的進士們也舉辦同樣的宴飲集會,一科接一科的這麼繼承下去也是一樁美談,數十年之後未必不會成爲一項新科進士們固定的期集活動。
王景範的提議能夠一下子得到這麼多的新科進士們的贊成,除了白沙書院的進士們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之外,其餘諸如林希章衡等人都是極爲聰慧之人,王景範話還沒有說完他們便已經意識到其中的韻味了。能夠留名的事情他們自然不會放過,更何況這次宴會有可能會被髮展成類似瓊林宴那樣的士林美事,豈會有反對之理?新科進士們很快便集體通過這件事,原本已經訂下今晚活動的進士們也都紛紛準備回去推掉各自的約定前來赴宴。
王景範原本也只是被蘇軾兄弟話所引起了想法,不過是靈機一動而已。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車上同行的新科進士們興奮的討論,才意識到舉辦這樣一次宴會所耗費的可不只是錢財而已,還要有許多事情需要籌辦,幸好時間尚不過午還有充裕的時間來做準備。
這些新科進士們可是指望不上的,一回到自己的宅院住所後,王景範立刻將宅院的家僕們動員起來,宋端、俞樾、於文傳等人皆都分配了各自的職事分頭行動。三百多人一同宴飲,那酒菜暫且不說從酒樓送來已經涼了口感不佳,宴會半道上供應不上就會要成了他這個狀元郎一大笑柄,自然是將酒樓廚子請到家中來備好食材進行製作。所需用酒倒是沒有這個困擾,豐樂樓的眉壽酒足足採購了百壇之多,若不是豐樂樓的掌櫃聽說是狀元郎宴請所有新科進士,他是決計不肯臨時抽掉如此多的美酒賣給王景範的……
蘇軾他們回來之後就四處串門與其他人坐而論道去了,等着宅院裡的新科進士們感到有些口乾舌燥之時,卻發現平日裡服侍自己頗爲妥當的下人們居然一個都找不到,這才知道王景範將所有的人都招呼出去辦事了——三百多人的宴飲,就是桌椅也沒有這麼多,還有倒是宴飲肯定在庭院中,這燈燭照明就是一個大問題,家僕們還需要東奔西走四處搜借……這個宴飲說起來挺讓人嚮往,不過對於主事之人而言臨時而決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新科進士們聽完王景範的訴苦之後,不禁樂得轟然絕倒。從他們一開始在白沙書院認識王景範一來到現在,時間長的如蘇軾兄弟已經快一年,短的也有半年了,王景範給他們的感覺一直就是從容不迫進退有度,甚至是一切盡在掌中的意思,現在看到這位狀元郎就是一孤家寡人,正忙着給大家去燒水,嬉笑之間新科進士們也開始紛紛動手,或是燒水、或是幫助在庭院中佈置酒宴,肚子餓的便到廚房窮搜一番。
這些新科狀元都是出自貧寒之家,進京赴考之時都還是飢寒交迫的狀態,對飲食生活更不用提什麼奢華,填飽肚子就是了。這時操持起來雖然手忙腳亂卻也無一人抱怨,更多的是嬉笑甚至是以歪詩斜詞相互唱和,宅院中更多了份愜意氛圍,一個名喚高江的進士還以王景範這所宅院後院“抱石齋”爲今晚宴飲稱爲“抱石之宴”……
故事:太宗、真宗、仁宗三朝,一般是進士第一人授將作監丞通判諸州;第二、三人爲大理評事,通判諸州;第四、五人授校書郎、籤書諸州判官事;第六名以下授兩使職官、知縣;第二甲授初等職官;第三、四甲並諸科及第、出身者授判司薄尉;第五甲及諸科同出身者守選。進士前五名的官階皆爲京朝官,第一甲的職事官則爲州郡副長官及縣的長官。這種情況在仁宗嘉佑三年臘月時就會有所改變,進士第一名纔會授大理評事籤書兩使幕職官廳公事或知縣,下面的以此類推。
宋代的官職極爲混亂,諸如將作監丞之類在不同的書還有好幾種說法,官品從從六品下到正八品都有,這其中也有元豐官制改革的因素在裡面,戒念依據是宋承唐制,以元豐改製爲分界線分爲“宋前期”和“宋後期”,前期以唐製爲標準,當然有所疏漏之處還請各位高手在書評區不吝賜教,感激普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