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範在開封城裡的宅子不小,不過按照他的設想這還遠遠不夠,他打算在郊區置下幾處田產,只有從收容的乞兒當中發現最好的苗子才接到這裡放在身邊親自培養,餘者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六七歲的孩子雖然比較小,但是在王景範看來培養他們還是有些晚了,尤其是想從中挑出能夠像於文傳和俞樾那樣的有前途的人才更是要憑運氣,等這些孩子都安排好後,他打算收養幾個三歲左右的孩子,這個年齡開蒙正好。
王景範只是從書中的隻言片語推斷賈昌朝與內侍聯手攻擊文彥博未果,至於其中雙方交鋒的過程卻一無所知,不過三天後宋端回報司天監的那兩名官員連夜出了京師前往六和塔。隨後傳來的消息自然是文彥博大勝,那兩名司天官是被趕出京師的,若不是史志聰等人背後站着的是皇后,否則這兩個司天官早就人頭落地了,至於賈昌朝的結果也就不言而喻。
這次看不見的交鋒又以文彥博勝出而告終,不過在王景範看來文彥博太過強勢,真宗皇帝大行之後是劉太后一邊撫養當今皇帝一邊干政的,她所擁有的排場幾乎與皇帝一般無二,而當今的皇帝所面臨的境況比他老子當年所要面對的還要糟糕——真宗皇帝尚有小兒繼承皇位,當今皇上卻無子嗣。若是哪天皇帝大行,王景範可以想象這個身在**特別能忍耐的皇后所體現出來的威力絕不比劉太后弱到哪裡去。
雖然當今皇上病重初愈,立皇太子一事也在朝中鬧的沸沸揚揚,不過按照《全宋詞》中的隻言片語,王景範知道這個歷史上被稱爲“仁宗”的皇帝還有好幾年要活,而他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繼承皇位。文彥博率領兩府大臣最近一段時間是所向睥睨,以前只是從書中得知這位人物,可從現在京師市井之間的流言看來文彥博會成爲一代名相,只是王景範對於那位特別能忍耐的曹皇后興趣更高些。
宋室宮廷鬥爭遠比漢唐要含蓄的多,絕大多數都是像現在這般藉着幾顆棋子擺弄一下,其中更多的是以外臣佔上風而告終,即便在權勢熏天的劉太后時代也是如此。只是在王景範看來曹皇后這樣太過陰沉的人正好和劉太后相反,這樣的人更難以對付,他日若是真的走上官場難免要與之打交道,有這樣一個立於不敗之地的對手存在實在是個非常麻煩的事情。
不過王景範暫時還顧不上這些,他連步入官場的資格都沒有拿到,哪裡還敢奢談日後能夠像文彥博一般不動聲色的擊退曹太后?自史志聰借司天監之手詬病文彥博事敗之後,宋端遵從王景範之命跟蹤張茂則與鄧保吉,終於在城西找到了這兩人的住宅,王景範與宋端一行自然是所獲頗豐,雖然沒有玉柱椀這樣的奇物,但是金鋌珠寶也不在少數。
四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而京師的四月也是王景範最喜歡的時段——這裡的氣候雖然與渭州相同都是四季分明,不過渭州這個時節的風還是很硬,空氣中的塵土味道讓人感到有些難受,而京師開封四月的風柔和亮麗。
雖然有初一六塔河決口的消息傳來,但是這並不影響人們踏春遊興,加之今年八月有開封府舉辦的發解試(鄉試,只要有名望之人舉薦,籍貫非本省的考生也可以在開封考試,若是通過可以直接等待來年的禮部試和殿試),還有明年萬衆矚目的禮部試和殿試。雖然纔不過四月,大宋幾乎所有有資格參與禮部試的舉子都紛紛向開封聚集,距離比較近且心中打着廣泛交友心思的舉子們更是呼朋喚友的在京師郊外集會。
王景範帶着於文傳和俞樾坐在牛車中緩慢的向那白沙村行去,一路上所見的不是騎驢便是乘車的人們結伴出城踏青,也有一些乘着小轎的——乘轎的多半是權貴女眷,隨行的人員也是看其家族富有或是權勢顯赫而定。王景範雖然將車窗簾打開,不是爲了看看外面的大好風光,只是能夠讓微微的暖風吹進來,雖遊人如織,但微風拂動書頁卻讓他感到格外的安適。
白沙村因爲流經與此蔡河河岸出一種白色細密河沙而得名,這個村子八成*人家姓蔡,幾十年前曾經出過一個第一甲進士官至工部郎中龍圖閣直學士,其子孫沒有這麼高的天賦,白沙蔡家才逐步沒落下去。王景範來到白沙村不是遊樂,而是他將在這裡修建一所書院。
王景範的學識在士林中顯然還沒有這麼高的號召力,書院不過是停留在他的設想當中,目前所能夠做到的便是建一所義學。白沙蔡氏家族將一塊不小的地皮以半價賣給王景範,而作爲回報蔡氏家族子弟可以免費入學食宿自理,至於請教書先生和興建校舍的事情則由王景範來承擔。這是一個合則兩利的事情,王景範和蔡氏家族一拍即合,雖然這裡只是一所義學,但是王景範相信一所真正的書院遲早能夠建成。
“阿父曾說過千年以後幾乎九成的孩子都能夠入學學習,在學校中他們可以學到各種知識以後可以憑此謀生。我現在只能先建成一所義學,後世的學校雖然也聽阿父說過,但那樣的學校我並不知道該如何去建,不過總有一天會建成那樣的學校!阿父,你聽到了麼?願你在天保佑孩兒!”王景範看着正在忙碌的人們,心中想道。
王景範父親在世的時候對他講過許多後世的事情,這學校更是其中的重點,而他比別的讀書人要學習的東西更多,除了經史子集之外,術數、格物、地理等學科。只是王父也曾對他說過,他所學的大多都只是皮毛而已,真正的內容一方面因爲放下的時間太長而遺忘,另外一方面王父自己的學歷等級不高所知有限。當然王父教會他這些東西之後,也沒有忘記叮囑他沒必要的情況下不要太快的將這些東西透露出去,並且還在渭州王家祖屋中埋下了副本以備用。
王景範只是從他父親言語中得知後世學校的基本情況,不過實際上操作起來卻十分麻煩,放在現在基本上個人辦學多半是像那些歷史上曾經存在過的書院一般堅持一段時間便無疾而終——現在辦學都是辦學者無償付出,最多書院有田產維持一下,哪裡會像後世學校那樣學生不僅要生活費用自理,更要繳納相當的學費?即便是朝廷所辦的官學也是有一定限度的,會隨着國家財政的充裕程度擴充或縮減辦學經費。
白沙蔡氏已經沒落,不過終究是出過一甲進士的家族,對於族中子弟的教育還是非常上心的。以前蔡氏也曾用祖屋建過義學,可是最終還是樹倒猢猻散,現在有人肯建一所正規的義學還承擔了聘請教書先生的擔子,這蔡氏族人在族長的要求下,全村上下只要不在地裡幹活的人全部過來幫忙,可見這裡的民心淳樸。
白沙蔡氏對王景範選擇在此地辦學也並不是毫無顧慮,前些時段雙方聯繫的時候,蔡氏就提出所購買的土地過大,辦一所義學根本用不了這麼多的土地。對於蔡氏的疑問,王景範保證所購買的土地完全用於辦學不得挪用它處,否則蔡氏有權收回多餘土地,並且將之形成條文寫在契約當中。
王景範有信心按照父親傳授的知識將那些後世的奇巧之物製作出來,事實上父親已經做出幾樣東西來,不過一直沒有流傳到外面去而已。按照父親所言這些物品若能製作出來,哪怕是百十來件也足以成就一方鉅富,不過前提便是王景範必須要有一定地位來保護自己。這也是他信心滿滿買下這麼大一塊地皮辦學的底氣,他要一點點的擴張學校,要辦一所像父親所言那樣的後世學校。
有蔡氏族人的大力協助,校舍的建設速度非常快,宋端按照王景範的要求選擇一塊地勢比較高的地皮。三月來這裡相中地皮,不過四月下旬便已經建好二三十間青磚瓦房,之所以選擇比較高的地方做校址,也是因爲開封夏季雨水多的話很容易內澇。按照王景範的意思這校舍暫時已是夠用,不過考慮到來年便是掄才大典之年,各路舉子必將雲集京師,能夠榜上有名者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者不是回鄉閉門苦讀便是滯留京師——王景範便是希望多建一些校舍提供給這些舉子,眼下請個教書先生也容易些,而眼光放長遠些則是予人恩惠結個善緣。
當王景範走進書院時,雖然還有些鄉民正在平整地面,但是校舍中已經傳出朗朗的讀書聲——蔡氏族人子弟已經等不及校舍完全竣工便已經開始在裡面讀書了,當然也有月前王景範所收容的那些乞兒,只是他們的基礎實在太差,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雖然有些晚,不過現在教他們讀書也不算太遲,這些孩子自幼經歷大變受盡人間冷暖,若是一心一意去讀書,其成就也未必不如那些三歲開蒙的孩子差……”於文傳一邊看着新建的校舍,耳邊聽着孩子們的讀書聲一邊說道。
王景範點點頭問道:“校舍建設的費用如何?不管用多少錢財,這裡是絕對不能省的。”
“白沙蔡氏對我們非常配合,其族人幫忙建設速度也很快,校舍建設所需磚石、木材都是蔡氏以平價賣給我們,人工上則是能免則免,校舍建設花費現在還剩下五百多貫,就算按照先生想法全部建成也是富富有餘……”於文傳答道。
王景範所購買的二十頃土地並非全是農田,絕大多數都是坡地和荒地,每畝的價格原本只是七八十文,再加上蔡氏以半價出售更是便宜。校舍的建設纔是耗資的大頭,像現在建好和在建的房屋總共加起來有一百二十餘間,儘管有蔡氏族人的幫助,每一間房舍的造價也要在五貫多一些。剩下來還要建設一些獨門獨院的住宅,這些住宅是提供給書院老師的,於文傳估計剩下來的五百多貫錢完全可以滿足需要,並且還可以添加一些傢俱或是其他物品。
白沙蔡氏爲王景範提供的是一塊地勢相對比較高的土地,大約三十多頃的樣子,內有矮丘、水塘、溪流。更奇的是十畝大小的水塘有兩眼泉水噴薄而出,兩眼泉水水量還不錯,形成一條寬約一丈的小河蜿蜒流出匯入蔡河。這兩眼泉水是溫泉,冬季時節水塘水溫尚可讓人於其中不覺寒冷,十畝水塘在冰天雪地中還騰起陣陣青煙,只是現在已近初夏,這種景象還要等半年。
“這裡的景緻不錯,若非距離周邊兩個村都比較遠且沒有道路通行,這可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地方……”王景範站在書院後面的矮丘上,在這裡可以對正在建設當中的書院一覽無餘。
俞樾點點頭:“地方是不錯,可惜就是有些僻靜了點,等以後路修好了也許會好點。”
“書院本身就是一個求靜的地方,要這麼熱鬧幹什麼?只是這地方也太大了些,先生真的打算將這裡全部用來建書院麼?”於文傳問道。
通過父親的描述,千年以後的一些學校幾乎就是一座小城市,眼前書院這點規模只用了三四百畝地的樣子,相對於二十頃而言確實是微不足道的。王景範對於後世的學校充滿嚮往,心中也想要建一所那樣的學校,在這所學校中學生不僅可以學習經史子集,條件成熟後還要開設類似後世學校那樣的學科。
二十頃土地是不少,王景範這麼做也是希望給未來心中的學校預留出可供發展的空間。曾聽父親說過後世一些人以“炒地皮”爲生,不過這樣的手法現在也有,就是父親生前還在家鄉開渠引渭河水灌溉農田,外人曾經以六百文一畝的價格收購,而前些年朝廷曾在京西修渠,由旱田變水田一夜之間價格暴漲二十倍!這裡距離京師這麼近,若不是這裡本身不適宜種田,還不知道要賣到什麼價格,以後若是有人注意到這裡那再想擴充地盤可就沒這麼好機會了。
王景範點點頭說道:“不錯!這裡將會變成一所前所未有的書院,要教授學生的不僅是那些經史子集,甚至農學、格物、術數都會專門開設課程,尤其是農學,沒有足夠的地方怎麼行?!”
於文傳和俞樾聽後不禁面面相覷,對於先生的想法他們不敢苟同——僅爲教授農學就要弄這麼大一片地方麼?雖然他們二人不看好王景範的設想,不過卻也不會說什麼,他們都是和王景範一起長大的,王景範年長一些但做事思慮周全從小就和他們不一樣。
看着他們兩人的臉色,王景範笑着說道:“天下可沒有專門教授農學的書院,不過我們現在要建的書院將會是前所未有的,要集天下所有學問於一書院!當然這樣的書院也不是一天就能夠建起來的,不過這沒有關係,我這輩子建不成還會有兒子來接手,兒子不成還有孫子,子子孫孫就幹這一件事難道還做不成?”
於文傳和俞樾也是王景範父親點撥過的,自然是有不同尋常的見識,只是他們根本不清楚王景範父親的根腳,即便如此他們對於王景範異想天開的想法不敢苟同——莫要說那些著名的書院,就算是國子監也不敢說集天下學問。不過他們也相信王景範不是在信口開河,王景範父子都是愛惜羽毛不會憑空而言的守信之人,也是因爲如此他們的心情格外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