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一屋濃香。
夏顏修執着茶盞的手指微微縮緊:“高伽僧讓我找的人,我已經找到了。”連他也無法想象自己竟能在短短几天內找到,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姬無量微許挑起花白的眉:“哦?那你該對高伽僧說,爲何來找我說這件事?”
“他說這是他能給我最多的線索,就算我去了,他也不會再說什麼了吧。只是想問問您的建議,既然她就在我身邊,我該不該……”夏顏修微許抿茶,劍眉鎖得緊緊,削薄的脣瓣輕抿。他極少以這種語氣說話,除非到了實在沒轍,萬不得已的情況之下。
“那夏太子可否方便告訴老夫,你口中所言的腰身有奇特蝴蝶紋身的女子,到底是誰?”姬無量挑眉望向他,語氣帶着神秘。
夏顏修擰眉凝神,這件事他也只與姬無量說過,連夏天暢都未告知,就是怕他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太子請放心,老夫長年在這深山裡,從未與除了你、五太子、靳竹和花伊婧之外的人打過交道,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說漏嘴。但夏太子若是覺得不便也罷,只是老夫不知該如何對你提出建議。”姬無量似是一眼看穿了他的顧慮,慢條斯理地開口道。
夏顏修微微頷首,輕許揚脣:“花伊婧。”
“哐當”一聲,姬無量手上的茶盞應聲而落,幾乎是同一剎那間,幾頭身強力壯的狼矯健地推門而入,一個猛撲將夏顏修壓在身下,一雙腳狠狠壓住他的胸膛,惡狠狠地咧嘴露出獠牙,一雙瑩綠色的眸內閃着敵意。
“不得無禮!”姬無量輕咳幾聲,厲聲斥責道。狼兒們見姬無量真的生氣了,紛紛嗚咽着跳下了夏顏修的身體,委屈兮兮地徘徊在姬無量身側,就是不敢靠近他。
“給我出去思過。”姬無量扶額輕嘆,指着門外嚴厲道。
狼兒好似聽懂了他的話,一個個弓着身體整齊地排隊出門,最後一個還咬着門把關了門。
“你沒受傷吧?這些孩子就是淘氣,聽不得我有一點動靜。”姬無量拾起掉落在地的茶盞,有些無奈地笑笑。
夏顏修理了理衣衫搖頭,以他的身手,對付這些狼是不在話下的,只是他現在有求於姬無量,自然不能傷着他的寶貝。
“那,你說的是真的?確定了嗎?”姬無量回歸到話題上,眸內閃過訝異之色,接着問道。
“我很確定。從那清晰且精美的紋路上可以感覺得到,那不是一般的胎記。”夏顏修鄭重地頷首。他不是隨便的人,姬無量自然心知肚明,若不是三番兩次確認思索過了,他是不會來找他的。
“既然如此,那就無須再等了。”姬無量接着道,但隨即又覺得這樣的做法有些唐突,心急可辦不了大事,他擰眉沉入思緒之中,隨而道,“不對,伊婧那丫頭一心一意向着溫靳竹,況且她現在還是溫靳竹的妻子,你作爲鄰國的太子,太靠近她不太好吧。”
“嗯,我也是這麼想,纔來尋求仙醫幫助的。”夏顏修贊同地頷首,沉着出聲道。
“這倒是有些難辦了……”姬無量微微斂眸思索着。
氣氛頓時沉入一片死寂中,姬無量不開口,夏顏修便安靜且耐心地等着,他知道這件事不是分分鐘就能想出對策的,如此他也不用來找仙醫求助了。這也是他決定不把夏天暢帶來的原因,那傢伙一在場定要嘰嘰喳喳擾亂仙醫思緒。
“我聽聞最近溫靳竹要納新妾了。”夏顏修突然開口道,卻彷彿一下點醒了仙醫的思維:“你說什麼?”
“確實如
此,那個女人叫上官雪蓮,來自雪國,長相貌美,琴技出衆,的確是納妻的上等人選。”夏顏修冷靜地對他一一告知,並不遺漏任何一點。
“上官雪蓮?呵,這個女人我還是有所聽聞的。聽聞她擁有一項奇特的技能,能使觸碰到的物體幻化成冰雪。”仙醫撫須一笑道,似是對一切勢在必得。
“是的。仙醫,你想好了什麼辦法嗎?”夏顏修見他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迫不及待地問道。
“辦法是不可能沒有的,關鍵在於,你願不願意用了。”仙醫微揚了揚白眉,渾濁的眸內漾着精銳與肅然之色,顯然,他已經想好了一個萬全之策。
“只要能得到鎮靈珠,我願意付出一切。”他淡然出聲,明明是在下着無比莊重的誓言,卻如此雲淡風輕地道出,昭示了他已然做好準備的決心。
“好,你坐過來,我慢慢道給你聽。”仙醫爲他斟滿一杯清茶,慢條斯理地娓娓敘述而來……
“回報小姐,那花伊婧的身體已經基本康復了,現在正在花園裡賞花呢。”一名小婢女屈腰細聲道。
“康復了?”上官雪蓮持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狹長的眸內迸發出凌厲之色,“命還挺硬!淋了那麼大一場雨還能安然無恙。”
“據奴婢所知,溫少爺是找遍了城裡所有的大夫,甚至都向皇宮要了幾位德高望重的太醫來醫治,花伊婧的身體纔會好的那麼快。”
上官雪蓮聞言秀眉一擰,氣涌上心頭猛地將手中的青花瓷茶盞扔到那小婢女腳下:“混賬東西!滾出去!”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是奴婢嘴巴賤,奴婢這就走!”那小婢女被嚇得不輕,一個勁地道歉後唯唯諾諾地欠身離去。
“賤婢一個。”上官雪蓮輕聲冷哼道,如玉的手撐着腦袋,美麗卻盛氣凌人的眸子輕挑,眼前出現的卻是溫靳竹懷抱着花伊婧頭也不回地離開的情形,在大雨中,他的背影那麼堅定,似乎從沒有回望她一眼的衝動。
她氣得朱脣緊抿,纖白的十指緊攥成拳,花伊婧不能留在府裡!絕對不能!
只要她在,靳竹的眼裡便再也無她上官雪蓮!
罷了,如今最重要的不該是爲了那個賤人乾生氣,她挑挑眉,從軟榻上起身緩步走到門外。此時,已然有了大婚的氣息,四處也是佈置滿了喜慶醉人的紅。
還有10天了,她揚脣微笑,眼裡只有即將身爲人妻的幸福。還有10天,她便能成爲靳竹的妻了。
儘管他們相識不過十幾天,但她相信自己對他的愛早已超越一切,她甚至爲了他,忤逆父親的意思,甚至不惜將自己引以爲傲的“寒冰魄”封鎖在體內,無人不知她爲了封鎖這一能力要耗盡多少體力,但爲了他,她願意。
想到這,她脣角的笑意更濃了,折回身到屋中,拿起放在暖爐旁一張嬌紅似火的紗絹,上面繡着一對未完成的鴛鴦從那精緻的手工來看,她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上官雪蓮微笑着撫摸着鴛鴦的紋路,那是她在婚宴上爲自己準備的大紅蓋頭,這一對鴛鴦,昭示着夫妻幸福美滿,長長久久。
突然,從門外掠進一個白色的身影,是她熟悉的高大身軀。上官雪蓮眸色一滯,捏着大紅細絹呆呆望着他。
“看着我做什麼?”溫靳竹冷然出聲,面龐上沒有一絲溫意。
上官雪蓮急忙恢復微笑的表情,殷勤地上前挽住他:“我還在想,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溫靳竹不動聲色地推開她走進內屋:“有東西忘了拿。”
上官雪蓮面上閃過一絲失落之意,捏着紅色絹帕塞回錦椅坐墊下。溫靳竹很快便拿着一個方盒出了內屋,轉頭望見她正含笑盯着他,面無表情道:“以後別做這種無聊的東西。”語畢,他踏門而出不再回頭。
上官雪蓮聞言呆滯地愣在原地。無聊的東西?他說的難道是她做的絹帕嗎!
她努力做的這一切,還不都是爲了那個即將到來的婚宴,她想風風光光地嫁給他,想正大光明地告訴他,她對他用情至深……
10日,午後。
花園內,一片春意盎然。
花伊婧與綠月二人一身素服坐在池中小亭內,各自手上捧着一盞茶,望着湖面上成片清涼的碧綠色。
只是偏偏覺得不遠處正廳門口的紅色太過鮮豔了些,綠月猛吸了口茶,癟着嘴嘟囔道:“不就是個小妾進府嗎,又不是多風光的事兒,爲什麼府裡上下弄得這麼喜慶。”
花伊婧揚脣淺笑,伸手敲了敲她的腦門:“又亂說話了,這要是被別人聽了去,你又要挨罰了。”
綠月知趣地閉嘴,臉上依舊掛着忿忿不滿的表情。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但這府裡的事也輪不到我們多嘴。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努力留在他身邊。”花伊婧輕淡的話語彷彿迎面而來的微風般輕柔。柔和的目光清淡地凝向遠方,眸光映着湖面粼粼,瀲灩輾轉。
“小姐,綠月還是覺得夫人對你太狠了,怎麼能爲了復仇讓你受這種苦。”綠月低垂下眸輕聲道。
“我是她的女兒,爲她做點事也是應該的。”花伊婧微嘆了口氣道。雖然是個假女兒,但也許這就是她的命。
“真不公平。”綠月忿忿地低咒了一句。花伊婧伸手拉拉她的衣衫:“婚宴就在今晚了,你不是要表演的嗎?還不快去練習?”
“要不是那些婢女非拉着我,我怎麼可能會在這種無聊的場合上獻舞。”綠月冷嗤一聲,不情不願地起身道。
“別埋怨了,我陪你一起吧。”花伊婧站起身將剩餘的茶水倒入清池中,兩人相攜離開小亭。
花伊婧垂首朝前走,目光略顯渙散。
他又要成親了。距離他們成親還沒過多久,他便另尋新歡了,這擱在誰心裡也不好受。
當她漫不經心地朝前走着,眼前突然多了一雙淡青色的鞋子。她頓住身體,微愣地擡頭,與溫靳竹的眸光相對時,下意識地躲了開來。
跟在她身後的綠月也有些呆滯地停住腳,望了眼溫靳竹,又看了看小姐的反應,知趣地閉口不言。
“溫少爺。”花伊婧卻率先開口,屈腰請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溫靳竹眸色落在她身上多了些溫和:“我有些話想跟你說。”語畢,還頗有深意地瞥了眼一旁的綠月。
“綠月告退。”綠月聽言,知趣地屈腰離開,留下花伊婧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眸色略顯哀怨地望着他:“我還要陪綠月練舞……”
“就一會,幾句話。”溫靳竹卻不由分說地擰起秀眉打斷道,轉過身徑直朝梨林中的幽靜曲徑走去。
花伊婧輕嘆一聲,最不想面對的終究還是要來的,想着,便舉步跟在他身後。
梨林芬香四溢,小瓣如玉石的梨花紛揚而下,一身白袍男子走在前面,修長的背影,尊貴的氣質,與飄零而下的梨花構成絕美的景緻,他明明近在眼前,在她心裡卻是那麼遙遠而陌生。
突然間,他頓住了腳步,她也跟着停了下來,靜靜地凝神望着他,努力平復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