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喜依言取了繡卷給她,“老夫人好像很喜歡這繡卷。”
風月微笑不語,將繡卷展開。
一條三尺見方的白絹上繡着宏偉氣派的宮殿,四處有花鳥行人,只是這些東西繡得太小,讓人時常忽略掉它們的存在。
風月指着一處宮道:“這便是皇上的住處養心殿,從前是宮中嬪妃用盡了手段想接近的地方。”
秋喜朝繡捲上看了看,笑着道:“皇上住的宮殿這麼小呀?”
“那是遠景,繡這畫的人本意只是想繡冷宮。”
“那這處大的是什麼?”
她指的是近處的一個宮,風月看了看道:“是冷宮。”
“冷宮?就是廢棄嬪妃住的地方嗎?”
“對。”
“那這裡呢?”她又指了不隔着幾道路的一處宮。
“是壽安宮,慧太妃的居所。”
秋喜點點頭似乎懂了,又咬着手指道:“可是這……冷宮裡怎麼會有孩子?你看,這個宮女抱着孩子,皇上怎麼會把自己的孩子放進冷宮?還有……這個男人翻牆逃跑。”
秋喜不解的看着她。
風月淡淡笑着,送這幅繡卷給她的人本意是想要告訴她隱藏在宮閣之後的事情,只是她當時沒看懂,原本她以爲晚了,再也見不到孤婆婆了,沒想到老天助她,又有了機會,她怎麼能不高興呢。
血槡花是一種類似於桑樹的植物上開出的米粒大小的紅花,多數生長在懸崖峭壁,花本身無色無味無毒,雖也是桑樹,但是卻不能喂蠶,蠶吃了會身體潰爛而死,人接觸了血槡花汁後也不能與蠶絲接觸,因爲兩者交匯產生的毒會使人全身皮膚髮癢,生瘡潰爛,直至最後死亡,沒有解藥,解此毒的辦法就是一個月之內不再接觸蠶絲織品,很多人不懂,四處尋求解藥,而那只是會加速傷口潰爛而已。
這是載在古書《五毒本》上的一種方法,因太毒烈,早在明朝時就被皇帝將此書撕掉燒燬,知道此方法的人從此絕跡。
後來從雲南獻進宮的一位秀女善用盅毒,竟然也知道這失傳已久的方法,她在宮時曾用此方法殺掉幾位嬪妃,宮裡苦查無果,最後不了了之,後來這位嬪妃攀上高位,生下子嗣,但兒子卻在六歲那年夭折,她覺得這是從前自己害人的報應,於是就在自己的宮裡自殺了,而這個秘密,只有跟着她的帖身宮女知道。
那位宮女後來又換了主子,輾轉被下賜冷宮,宮傾之日逃出宮外。
“那位宮女就是老夫人常說的孤婆婆嗎?”秋喜試探的問。
風月點點頭,“沒錯,就是孤婆婆,她當年被主子譴回內務府,而後流放冷宮,她只說是因爲知道了主子的一點秘密,並沒有說出是什麼大錯。”
“老夫人看到那繡卷激動不已的原因難道是因爲……”
風月黯然笑了笑,有些無耐的道:“是呀,上面的畫分明就是發生在宮裡許多年前的一則故事,她送給我,
大概是想告訴我……但是我看了這麼多年卻一直不明白,你說,我是不是太傻了?”
“老夫人一點都不傻啊,奴婢覺得老夫人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女人。”秋喜笑着道,本想逗她開心,沒想到她卻越來越失落,她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隔了一會道:“老夫人,那您現在的傷勢……”
“不礙事,你找人把房裡所有蠶絲的織物都撤下來放到別院,過幾天我的傷自己就好了。”她淡淡的道,起身走到屏風後脫下身上的蠶絲寢衣。
秋喜呆呆的看着她,“老夫人既然知道,爲什麼不當時就脫下來,還要等上這半天。”
風月背對着她,悽然冷笑,“因爲我想讓自己記得這痛苦,記得……一昧的隱忍只會讓自己陷入更加困難的地步。”
秋喜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但直覺老夫人是變了。
不,或許她一直都沒有變,她只是將自己的本性藏了起來,而今以後的她,只不過是不再隱藏本性,委曲求全而已。
秋喜的目光變得有些憂慮。
前幾日的混亂與騷動很快平靜了下來,隨着老夫人身子日漸康復,大家的心思也漸漸都轉回到大小姐芷君的婚事上。
三夫人和大少奶奶只覺得奇怪,並不知道其原因。
南宮明也吩咐下人對此事閉口不談,只是從那以後他便解除了對風月的禁足令,一時恢復自由,風月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佟府。
一大早,就有傭人備好了馬上,風月起牀梳洗後,被秋喜扶着去老爺房裡請安,門口碰到同樣等待的慕容氏與葉赫那拉氏,按照平常的慣例,慕容氏先站出來道:“聽說你今天要回門,半年多都不曾回府了,那今天就不必跟老爺請安了,等下進去我會跟老爺說明的。”
如果是從前,風月一定會聽話的轉身離開,但是今天她卻沒有。
風月垂眸一笑道:“不必了,我親自進去跟老爺說。”
慕容氏沒料到她會這樣說,先一愣,葉赫那拉氏冷笑着走過來,“不識擡舉,姨娘是體諒你長時間沒回孃家的心情,讓你早早過去,你倒不領情……嘖嘖,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風月淡淡微笑,擡眸直視她道:“就算是我一輩子不見老爺,在名份上,我也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死後牌位也會放進南宮家的宗祠。”
葉赫那拉氏被她冰冷帶笑的眼神盯得發怵,一時語噎,結結巴巴的指着她道:“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諷刺我們沒有名份嗎?再說,我們可沒攔着你見老爺,是老爺不想見你。”
她轉身向一旁的慕容氏求救。三房卻冷冷的看着那個昂着頭一臉嘲諷笑意的女人,不動聲色。
風月冷笑道:“怎麼?難道不是嗎?這麼久以來你們二位不想讓我見老爺不就是不希望他記起我這個人嗎?玉瑩你說呢?”
她轉過身,笑盈盈看着一臉憤怒的三夫人。
玉瑩是三夫人的
芳名,自從嫁過來便很少再有人直呼她的名字,而今,被一個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小孩子家家這麼輕蔑,這份侮辱她還從沒有經受過。看着她,臉氣得紫脹,擡手摑過去。
風月妙巧的擋下,狠狠將抓住她的手腕,臉上笑意更濃,“沉不住氣是大忌,南宮家的家規上第一頁不是清清楚楚寫着嗎?女眷們不能有爭寵鬥氣的事發生,更不準有打鬥殘殺等行爲?三夫人忘了嗎?”
慕容氏氣得發抖,使勁抽回自己的手,“你憑什麼這麼囂張?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還真把自己當成老夫人了。”
風月淡淡微笑着,擡頭看着初升的太陽,完美的側臉沉浸在陽光裡,那畫面十分美麗。
南宮明遠遠看着,有些着迷。
“我從嫁進來那一天開始就是這府裡的老夫人,只是你們不肯接受這事實,從今往後,我會教你們如何接受,二位好走!”最後一句,她特別加重了語氣,低頭看着三夫人,笑魘如花,眼神卻是毒烈的。
這一刻,慕容氏突然有種錯覺,整個人瘮得慌,不自覺得向後退了兩步,胭脂和葉赫那拉氏連接上前摻扶,“姨娘,您沒事罷?”
“夫人……”
風月微微收了眸,臉上揚起一抹勝利的微笑。秋喜也跟着高興起來,暗暗對她吐了吐舌頭。
“佟佳風月,你竟敢對三姨娘這麼無禮,你還懂不懂規矩……。”三夫人受了奚落,葉赫那拉氏正要上前爲她抱不平,這時,傭人從房裡出來道:“老爺請老夫人進去,三夫人和大少奶奶今天就請回罷。”
聞言,大少奶奶的氣焰很快蔫了下來,她愣愣的站在那裡。
風月轉身對她們一笑,傲然昂首進了房。
老爺的房裡依舊瀰漫着福壽膏的味道,比上次進來的時候更加濃了,而簾子後的身子也似乎更加瘦弱了,被傭人架起來,靠着枕坐着。
風月對他行了禮,“妾身給老爺請安,老爺今天覺得身子怎麼樣?”
南宮老爺一陣咳嗽,傭人趕緊從坑桌下找出痰罐接痰,一通忙亂後房間裡才又恢復平靜,他用一種蒼老沙啞的聲音道:“這些日子不見你,聽說你病了,現在好些了沒?”
聞言,風月有些詫異,原以爲這個人只待在自己的房裡,沒想到對於府裡的事他還是知道的,更讓她奇怪的是,他居然擔心她的身子。
一時間,風月心中升起一種微妙的感情,擡頭看向簾後的老人。
名義上,這是她的夫君,但是她更想當他是父親,這樣想的時候,心中的芥蒂也更少了。
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他,如果不是太瘦,也只是個有着犀利目光的老人而已,尚算和謁。
“都已經好了,謝老爺關心。”
“恩。”簾子裡悶悶的一聲,接着便沒了聲音,風月等了好久,才又聽到說:“聽說你今天回孃家,第一次回門,多帶點東西回去,張嬸,你去幫着準備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