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帶來的宮人留在外面,獨自進了殿、。
明儀殿內瀰漫着濃濃的清苦藥味,層層疊疊的明黃帳幔內,傳來輕微的咳聲。
長妤緊走兩步,穿過簾幔來到他身邊,輕輕替他捶肩,一邊嗔怪的道:“陛下總是這樣,叫臣妾怎能放心得下。”
她從他手中抽出還未批完的奏摺,放到桌上。
貞宏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紅着臉衝她笑笑,“朕的身子已大好了,你不必太過擔心。”
他握住她的手,以示討好。
長妤仍舊不饒人,不悅的道:“甄先生妙手回春,可也叮囑過陛下不能太過操勞,陛下就算不體諒臣妾,也該想想這未出世的孩子,臣妾不想……不想孩子連親生父親都……”她哽咽的低下頭,沒將後半句話說出口。
貞宏的覺得自己心似春水一般化開,面對嬌妻稚子,終是泯滅不了爲人夫爲人父的慈愛天性,他將她攬進懷裡,輕言安撫,“妤兒,你不必擔心,朕在一日,便會保你一日榮華,等哪一天朕走了,也會替你打算好,不叫你受委屈。”
長妤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彷彿眼前已看到了他離去的日子。
雖然心裡有些愧疚,可她更明白,她需要這男人的愛。
伸手,將他抱得更緊,“不要說這樣的話,陛下萬壽無疆。”
他苦澀而笑,“傻孩子……”
長妤身子一怔,怔怔的擡頭看他,分明不是他,可他剛纔一句話卻突然讓他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某一人。
那人,從前視她爲掌心至寶,如今,卻是隔着千山萬水,見面都難。
心上微微發痛,眼眶不由的紅了,淚水如洪般泄下。
她俯在他懷裡嗚嗚哭起來,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柔弱的身子顫抖着。
貞宏以爲他因爲自己的處境而哭,也生起諸多感觸,長長嘆了口氣。
良久,她才止住哭聲,睜着紅腫的眼睛看他,“臣妾失儀,臣妾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
貞宏憐愛的撫着她的臉頰,搖頭,“一點都不醜,朕的王后很美,美得叫朕以爲是天上的嫦娥仙子下凡。”
長妤破涕而笑,“陛下只會拿臣妾尋開心,臣妾蒲柳之姿,怎敢攀比嫦娥。”
她順勢坐在他腿上,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奏摺,“這兩日的奏摺怎麼這樣多?”
她撿起一本翻看着,是關於奏請讓文宣王協理朝政的摺子。
“是啊,朕病了那麼久,摺子也積了不少,這些日子朝上很不太平,關於立儲的摺子越來越多,朕正發愁呢!”
長妤笑了笑,放下摺子,摟着他的脖子道:“後宮不幹政,只可惜臣妾不能替陛下分憂了。”
貞宏憐愛的瞅着她,“無妨,朝臣們的舉薦都趨於派類,叫朕一時聽不出是否所言非虛,王后雖人在後宮,卻熟知人事,朕倒想聽聽你的意思,那幾個王子,你覺得哪
個更適合爲儲君?”
長妤驚訝的看着他,“陛下這樣想嗎?”
貞宏確定的點頭,“說說看。”
長妤便不再推脫,從他腿上下來,想了想道:“臣妾一介愚婦,實不敢多言,只是好在我朝對於立儲之事,歷來有是有據可遁的,永安年,仁安王后膝下無子,過繼永王爲子,後立爲儲,永泰年間,慧孝王后早逝,皇長子病逝,明宗大王改立貴妃所出敬王爲儲君,永孝年間,萬宗立嫡出幼子爲儲,陛下何不借鑑先例?到時大臣問起,也有祖宗先例擋着,不至於讓陛下太爲難。”
貞宏撫須沉思,緊蹙着眉目,似是冷冽又似溫厚的表情叫人一時捉摸不透。
長妤臉色一白,立時撲通跪到地上,“臣妾惶恐,臣妾妄論朝政還望陛下恕罪。”
貞宏一笑,對她道:“是朕要你說的,何罪之有,起來。”
他朝她伸出手。
長妤扶着他站起身,仍舊不敢擡頭,“臣妾不過婦人之見,陛下不必當真。”
貞宏看着她害怕的神色,一笑道:“你很聰明。”
聞言,長妤不由怔住,呆呆的擡頭看着他。
貞宏臉上含着一抹笑意,溫和看她,但從這溫和的目光中,她分明感覺到一種來自權勢的壓迫感,額上漸漸冒出冷汗,她臉色慘白,“陛下……”
貞宏卻突然笑起來,和煦的笑容彌散了方纔空氣中的陰霾,長妤看着他,惶恐的內心充滿了不解。
她還是太過小瞧了這個每日睡在她枕邊的男人。
“陛下爲何發笑,臣妾說錯了嗎?”
貞宏道:“沒有,你說得很對,這些先歷確實有,只是眼下情況卻不是那麼簡單。”
他說完,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肚子。
長妤有意避開他的目光,笑着道:“雖有差距,不過文宣王現在確實是最適合立儲的人選,除此之外,武成王與玄凌王也不錯。”
“那麼襄陽王呢?”貞宏突然問。
長妤有些驚訝,難道他中意襄陽王?
長妤斂了神色,低下頭道:“襄陽王戰功赫赫,有勇有謀,自然也是立儲的上好人選。”
她沒有說得太多,像王這樣的人,心裡其實早有人選,她不論選哪個都是錯,她知道,今天王特意要聽她的意見,無非是想聽聽她有沒有野心,她肚子裡的孩兒尚未出世,可一旦生下是個男嗣,依照祖例,成爲儲君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但是她卻一點這樣的意思都不能表露出來。
貞宏點頭而笑,即而又搖搖頭,“昱兒雖好,卻不能立儲。”
長妤低着頭,她不解王今天爲何會跟她坦誠說這些國家重要的機密,但是她明白,她不能調以輕心。
“陛下既這樣想,不如從另外三位王爺中選一位罷。”
盧宏沉思的道:“再說罷。”
他撩開話題不再談,“朕好久沒與你下棋了,陪朕下盤棋
罷。”
“陛下有雅性,臣妾必當奉陪。”隨即命人舉了棋盤來。
長妤陪他下了兩盤棋,從明儀殿出來時,天已擦黑。
明月過來扶她,“看來王今兒心情好,留娘娘這麼久?”
長妤笑笑,平日她來請安,也只是略坐坐,今日一共坐了兩個時辰,亦算是格外的恩賜了。
“轎子在外邊候着,奴婢扶娘娘過去。”明月小心摻扶着她,長妤一手撐着笨重的腰身,慢慢朝門口走去。
庭院裡花香四溢,牆角一叢牡丹開得正豔,長妤不由的駐足看去,臉上露出笑容,“已近五月了,牡丹快要凋謝了罷?”
明月道:“塞北方氣候寒冷,牡丹花季會多延長一陣子。”
看着這些嬌柔的花朵,長妤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呦,王后娘娘也在,臣妾來得不巧。”
一道女聲自身後響起,長妤轉過身,看到德妃與文宣王一週朝這邊走過來,德妃穿一件色彩濃豔的宮裝,頭上飾着明亮的金飾,打扮得華麗雍容,文宣王走在她身後,自是氣宇軒昂。
長妤心裡噁心,臉上卻漾起祥和笑容,“本宮剛剛從裡面出來,德妃來得正好,現在裡面沒人,你可以進去了。”
德妃卻未移步,走到她面前,微微福了福身,文宣王也象徵性的對她行了個禮。
“原來娘娘也喜歡牡丹呀,這花是陛下爲了懿慧王后,特地從中原移植過來的,娘娘去世後,陛下就命人將這些花好好培植,見花如見人,陛下常常對着這花一坐就是一個時辰。”她話中有話的道。
長妤臉上笑容如常,“陛下與先後的感情深厚天下皆知,本宮福淺,沒有牡丹那樣雍容的氣度,本宮所愛之花另有其它,只是今天走到這裡,看到花兒開得好,忍不住流連一會。”她笑吟吟的看着她,眸子裡峰茫逼人。
德妃冷冷迎上她的目光,“是嗎,那麼是臣妾誤會了。”
她微微俯首。
長妤並不與她計較,冷聲道:“時候不早了,本宮先回去了,你快進去罷。”
“恭送王后。”
擦肩而過之時,長妤看到文宣王臉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挑釁般看着她,長妤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加快腳步向轎子走去。
回到未央宮,看到站在那裡的人,長妤目光一亮,小跑着過去,拉住她的手,“你終於來了。”
女子穿着深青色的披風,大大的風帽遮住臉,腕上戴着一支碧玉鐲,除此之外,並無過多裝飾,她腰下腰朝她施了一禮,“奴婢給娘娘請安。”
長妤拉起她,“進來說。”
兩人攜手進了殿。
醜兒在外面交待着:“你們幾個下去罷,這裡有我服飾,明月,你到門口盯着。”
“好的。”
她朝門口去了,目光轉頭看了一眼內殿,臉上憂愁,公主不信任她,每次這個人來都讓她避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