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是來雲臺山養病的,據說是一個大人物家的公子,身份神秘。
道人擅長養生,專門教他調養。一來二去,黎清也就和他熟了,後來引爲知己。
再後來,他知道了他是新晉王朝的太子。
那時候的拓跋宏說,黎清,天下都是王兄替我打的,但是我卻沒有機會親眼看一看。
他笑,太子放心,黎清就是你的眼睛。黎清替你看你的天下,替你看萬里河山。
拓跋宏極其高興,那好啊,等我以後當了皇帝,就讓你去都察院當大官,做我的眼睛,你走過的路,也就算是我走了。你看過的江山,也就是我看過了。
後來,他真的當了皇帝,也封了他當都察院的二品大官,代天子巡視天下。
他當他是心腹,家臣,連命都可以放在他手裡信任的人。
但這時候的黎清,卻已經不僅僅是黎清了。
因爲大梁國破了,鍾離皇族幾乎被滅族,那個新皇后和她的子嗣,都死了,鍾離皇族他父皇這一支,絕後了。
拓跋諶替他報了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他,再也不可能回家了。
鍾叔和離叔找到他,他們生前是他父王的心腹,原來父王知道他沒死,只不過覺得這樣才能保護他。
他們找到他,卻也讓他必須肩負起復國的責任。
他雖然辦了葬禮但沒撤掉太子之位,做鍾離皇族的首領,還真是夠名正言順的。
鍾離澈不知道,父王當時到底是出於保護他的目的,還是直到他的皇子都死絕了,纔想起這個被他拋棄的棄子,但是他不得不承認,他想回家。
他想回到他的大梁。
爲了一個拋棄你的父王,揹負復國的重擔,鍾離澈,值得嗎?
不知道。可是他想回家,想要一個家。
於是他加入白蓮教,又以黎清的身份,肆無忌憚在新晉王朝到處行走,收集無數情報,以此讓自己在白蓮教內步步高昇。
同時也會故意抓一些不太重要的白蓮教成員或者跟他敵對的,讓拓跋宏對他更深信不疑。
當初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大梁,變成了如今的大梁國。
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家,可是他一點溫暖的感覺都沒有。
心裡空蕩蕩的,尤其是在此時此刻,冰冷,毫無溫度。
他的溫暖,是在雲臺山和拓跋宏君臣相對的時候,他的溫暖,是在九死一生困境之時,那個擋在他前面只有露出一雙勾人心魂眼神的女子。
在他被人設計,重傷等死的時候,她就好似一道光,從黑夜裡憑空出現,落在他的面前。
“本來我是想等你殺了他之後再取你的性命,但是你殺個人也婆婆媽媽,浪費了我一刻鐘的時間,抱歉,我懶得等。”那個女子戴着面紗,一襲黑裙,青絲垂落,身姿窈窕,清越的聲音裡透着一絲慵懶和魅惑。
“你是誰?”
“死人知道這個幹嘛,難道你還要在地府裡等着我,嘖嘖。”
下一刻,銀針飛舞,那個追殺他的人,被幻術控制心神,死於銀針之下。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看一眼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鐘離澈,但是他卻記得了那一雙眼睛,驚鴻一瞥,再難忘記。
後來巴山重逢,彷彿宿命一般,他找了她那麼多年,哪怕是藉助朝廷和白蓮教的情報都找不到她,但是沒想到在水月洞天就這麼不期而遇。
鍾離澈認爲這就是緣分。
他遇見過很多人,但是再也沒有人能夠像楚媚一樣,只那一眼,就心動。
“時日還長,楚媚,我們還會再見面的。”鍾離澈雙手枕在腦後,躺在臺階上,冰涼的大理石刺骨,但是卻也比不上他心裡的冷,“也是該去給我的皇上覆命了。這麼久,也是該下一步計劃了。”
……
大雪紛紛,楚媚躺在軟榻上看書,雖然亡國妖女的流言被按了下去,但是北宸國內人心並不齊,拓跋諶對這些州郡的控制程度不一,此時若是和新晉王朝決戰,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而也因此,拓跋諶國務繁忙。
楚媚前幾天給拓跋諶送湯的時候,正遇上他和禮部尚書喬獻文吵架,奏摺摔在地上。
楚媚低頭看了一眼,隱約得見選秀二字。
“娘娘,消息打探出來了。”雲雀急匆匆進來,說道,“如今朝中已經不再議論娘娘的事情,但是都讓皇上選秀。”
楚媚頷首,“繼續說下去。”
“這一次,連九爺都沒站在娘娘這邊,哎。”雲雀不滿的嘀咕了一句,繼續說道,“以禮部尚書喬獻文爲首,羣臣附議,都讓皇上選秀,擴充後宮。反正就說了一堆選秀的好處,奴婢也不懂什麼國家大事,然後咱們宸帝可氣了,直接說了他有潔癖,不碰女人。那些人就說,皇上不是不碰女人,只是不碰除皇后以外的女人。不是皇上能不能碰,而是皇上想不想碰之類的繞來繞去的話,皇上就發了大脾氣,杖責了好些大臣,但是這些人就跟不怕死一樣,一個勁兒的死諫,就連九爺也……”
“九夜說了些什麼?”楚媚黛眉輕挑,語氣出奇的平靜。
雲雀看了楚媚一眼,說道,“九爺說,皇上若是不肯選秀,必然要再掀起之前剛剛平息的風波。又說,可以此讓各州郡世家大族放心……”
“九夜沒有說錯,皇上雖然有了大片疆域,但是那些自願投靠的世家豪族們,並不放心。”楚媚淡淡說道,“想讓他們安心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把他們家族的女子選爲妃嬪,爲了自家女子在宮中的地位,他們也會在外面爲皇上盡忠。而後宮女子地位的上升,也讓整個家族與有榮焉。”
雲雀驚訝道,“娘娘您這是打算?”
“讓如嫿幫我草擬一個名單,要北宸國內所有世家大族適齡女子的名字。”楚媚平靜說道。
雲雀道,“娘娘,您這是爲何?皇上沒有答應選秀,您何必?”
“如若不選秀,他將在北宸國內舉步維艱。如若選秀,他能儘快將整個北宸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會勸他答應的,一個皇帝,一直站在羣臣的對立面,還何談報仇。”楚媚說道,但是掩在袖袍底下的玉手卻幾乎揉壞了繡帕。
雲雀福身,“是,奴婢明白了,只是這也實在是太委屈娘娘了。”
等雲雀走了之後,偏殿的洛九夜進來道,“娘娘通曉大義,看來我是白來了這趟。”
他剛剛在外面,已經聽見了楚媚和雲雀說的話。而他這一次過來找楚媚,就是爲了選秀的事情。
“九夜快坐吧,看來你也是爲了這件事而來,正好,我有些事情,還是想問一下。”楚媚望着他,臉色多了一絲凝重,“如今朝內的情況,如何?”
洛九夜行禮之後坐在旁邊的矮凳上,說道,“娘娘既有詢問,微臣知無不言。朝內情況還好,其中大多數都是皇上的嫡系人馬,也就是原先北宸州的官員,而正是因爲如此,其他州郡的世家豪族纔會沒有安全感,覺得皇上不把他們當自己人。所以,半個月前皇上就已經下令,讓各州郡推舉人才,由翰林院考覈之後,皇上親自考校,依次封官。而任職監察使的薛青山大人,如今負責調查這些人才的情報,以至於能讓皇上人盡其才。”
“這是我們加強對各州郡控制的手段之一,而其二,就是羣臣提出的選秀。自古前朝後宮相連,選秀是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如若能夠兩法其出,必然在最短的時間,掌控北宸國。”
如今北宸國有十二個州,新晉王朝二十個州,東羲和大梁各八個。
可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把這數千萬人都掌控。
楚媚點頭,“如此說來,選秀就是勢在必行。不過九夜也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說,我只有一點顧慮。選秀,封妃,我都不介意,只是你是皇上的心腹,應當知道皇上身上那個不能給任何人瞧見的秘密。這要是選妃了,就算皇上寵幸她們,那印記,怎麼辦?”
她說的隱晦,就是在說拓跋諶血煞發作和動情之時身上纔會出現的那個龍印。
說到選秀,她沒有擔心拓跋諶喜歡上別的女人,只是擔心他身上那個能死了很多人都要保守的秘密,楚媚對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婢女都沒有說的秘密,她肯定會全心全意爲拓跋諶保密,萬一這選秀的妃嬪裡就出現了圖謀不軌的呢?
而此時楚媚這番詢問,倒是讓洛九夜心生唏噓。
皇后,一直都在爲皇上着想啊,根本沒有想過她自己。
“選秀勢在必行,但並沒有說,皇上就必須一個個寵幸。皇上可以選妃,擺在那裡,讓大家都安心就好。”洛九夜淺淺一笑,“而皇上不願意選秀的原因,不過是因爲他覺得,娘娘後宮三千獨寵,這要是真的選了妃嬪進來,難保不會有人心生嫉恨。不如一個都不選,能讓娘娘在後宮安心。”
楚媚咬脣,這個傻子。
“而且,就算皇上不寵幸嬪妃,偶爾也需要賞賜,用膳,甚至遊玩,盡一個皇帝的職責,以安那些嬪妃後面世族之心。皇上,唯恐娘娘會傷心,這也是第二大的原因。”洛九夜說着,嘆了口氣,“皇上勇武,微臣相信沒有他不能攻破的城池。但是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難。只靠武力強行壓制是不夠的,外有虎視眈眈三大國,剛柔並濟,纔是爲國之道。這些道理,其實皇上比微臣都懂,只是皇上寧願走的難一些,再難一些,也不想對皇后有絲毫辜負。”
“而我這個做臣下的,替北宸國,謝謝娘娘,深明大義。”洛九夜起身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