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看看我
袁放遠不是司鴻宸的對手,但是在這個異世,永遠站在最高處,他就是沙場上的帝皇。明明可以乘勝追擊將敵方一舉殲滅,他只命司鴻宸以及屬下衝鋒陷陣,而自己按兵不動。等司鴻宸他們在拼殺中耗盡太多氣力,纔給予不痛不癢的支援。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袁放藉此最後戰機,除掉司鴻宸。如果除不掉,也要讓他在箭傷下慢慢死去。
往昔的戎馬生涯,讓司鴻宸暫時失去對袁放的戒備,而習慣性去英勇殺敵。他應該明白,他好比袁放手中抓着的一隻鳥,生命只在手指翻覆間,待捋光最後一根羽毛,司鴻宸的生死就定下了。
我坐在牀榻上,一小勺一小勺地將羊骨頭湯喂進司鴻宸的口裡,濃汁順着他微閉的嘴角流下。悲痛至極,我放下湯罐,哽咽着無法言語。
林子裡所有的弟兄,從屋內到屋外,鴉雀無聲地站着,連茅屋上的雀鳥,也縮着脖子不作一聲。
這個時候的袁放在幹什麼?杯酒歡歌,歌舞昇平。他一定在得意地大笑吧?
滿心的火焰無邊無際蔓延,我再也無法忍耐,霍然起身往外走。沒人阻攔我,所有的人目送我離開,他們大概都猜到我要去的地方。
宮城的白日,這裡沒有戰火的血腥氣,曾經發生的戰事早已成過往雲煙,這片土地正漸漸變得繁盛。最熱鬧的是酒肆,誰會限制這些軍士搏殺歸來後的狂歡尋樂?滿大街都是肆意的浪笑聲,有人在路上發着酒瘋……
誰都無法預知未來的歲月,有的人過得鐘鳴鼎食,有的人卻在忍飢挨餓,除了這樣的活法,餘下的就是戰爭,連綿不斷的戰爭。
無情戰火下,袁放安然無恙,無數的鮮血堆積在他的腳下。
我痛恨這種人!
進大將軍府,府門比以前更顯高深。護甲守衛在前面帶路,隔着高大的花牆,縷縷琴聲清晰可聞,聲音抑揚頓挫,掩不住的旖旎。
袁放坐在繡榻上,兩邊捧托盤的婢女伺候着。他瞄了我一眼,頭也不擡的,心不在焉地說:“你們都下去吧。”
婢女們從我身邊魚貫而出,馨香拂過,把我的呼吸都薰得停滯了。我瞪着袁放,曾經的樓家盛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接着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唯獨只記得他下令一聲放箭,箭頭直插司鴻宸的胸口……
袁放目無表情地問我:“司鴻宸死了吧?”
我咬着牙,狠狠蹦出兩個字,“沒死。”
“很快會死的。”他淺淺地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茶盞,輕描淡寫道,“喝點人蔘茶吧,這可是正宗的千年人蔘。喝完以後回去,你就成寡婦了。”
我顫抖着舉起茶盞,二話不說,將參茶潑在袁放的臉上。就像當初當着他的面,將咖啡潑向虞琪。
榻幾掀了,几上所有的東西碎散了一地。外面的侍衛聞聲衝進來,袁放坐着示意他們都出去,閉嘴選擇沉默。
眨眼之間,房內一片狼藉碎裂。我指着袁放,滿腔悲憤地喊道:“你殺了他!你終於報了仇了!那麼恭喜你,從今往後,我與你恩斷義絕,不會再有樓家盛和樓婉茹,你是我的仇人!早晚有一天,我會跟你算清這筆賬!”
我兇狠地放下這句話,大踏步出了將軍府。
風沙揚起灰土,天地變得灰濛濛的,望不見出路。我低頭走得飛快,心中的烈焰還在燃燒,無休無止,但是我咬牙忍着,必須忍着。
風聲繚亂,彷彿有個尖細的聲音在嘲笑我,“韓宜笑,你找袁放幹什麼?他本來就不是樓家盛了,你真傻,真傻。”
回去,回去守住司鴻宸。
小樹林裡安靜極了,異乎尋常的安靜。我走得磕磕絆絆,汗水從額際淌下來,呼吸越來越急促。
忽聽到一聲驚呼,“夫人來了!”
士兵們仍然站在屋外屋內守候,個個面色凝重。耳邊尖聲鳴叫,好似幼貓的哀鳴,我直直地衝進去,撲向司鴻宸身邊。
“夫人,大人他……”
我慌亂地執起司鴻宸的手臂,摸索他的脈搏。那細微的脈動幾乎找不到了,而他的面色漸現暗青,彷彿一尊冷麪的雕塑,一動不動。
“你醒醒,你快醒醒,睜開眼看看我……”我無力地呼喚着,他的手指僵冷,冷得讓人膽寒。
最後一絲脈動停止了。
那一刻,我的呼吸彷彿也停止了。胸骨都在爆裂粉碎,我哀嚎一聲,終於再也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待睜開眼時已是天黑,窗外暮色洇濃,馬蹄聲不斷,依稀還有人的說話聲和哭聲。
司鴻宸安靜地躺在原處,我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他的臉龐。這樣的人,我怎麼相信他已經死去?我寧願相信他還在沉睡。
“司鴻宸……”
我默唸着他的名字,呼吸間充斥着絕望和悲涼。
“夫人,給大人換衣服吧。”有士兵進來,見我醒來,邊擦眼淚邊跟我說。
在士兵的提醒下,我默默地給司鴻宸擦洗完,並換上乾淨的衣衫。最後給他梳頭束髮,將他心愛的盔甲穿戴整齊。
封叔帶着一幫人再次出現在茅屋內。整裝束甲的司鴻宸英氣逼人,隨時準備衝鋒殺敵一般。
封叔大嘆,不無惋惜道:“如此可造之才!”
他轉頭看了看我,用低沉的語氣說:“我已說通太祝令,按國祭單獨爲敖兄弟治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他還是名考工令。”
我哀痛地望着司鴻宸,閉了閉眼,只淡淡的一句,“人都死了,把我的玉珠鏈子還給我吧。”
封叔低頭思忖,我見他一雙陰鷙的眼眸裡浮光沉沉,以爲他要耍賴。他頓了頓,雖略有不耐,但還是安慰道:“自然會給你。不過鏈子在儷城,等給敖兄弟辦完喪事,我回儷城後,派人交給你。也不過就在半月工夫,不急。”
他的眸光盯在我的臉上,企圖從中發現一絲秘密。我不動聲色地轉過臉,點了點頭,彷彿疲憊至極的神情。
封叔反倒沉默了。我知道,他一定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