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在門前站了許久,眼中那剛泛起的光又漸漸地暗了下來,我想着笑忘大概是心死了,這隻狐狸本來是來迷惑蒙硯的,結果到最後卻將一顆心捧了出去,還摔成了一地的碎玻璃渣子。
我覺得那樣失神地站着的笑忘很讓我心酸,其實我一直不過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在看着這場糾葛,其中的人事糾纏先前在我看來也比不上那話本子裡來得精彩動人,可如今看着這個不能算是結局的結局終究還是生出了一絲遺憾。
也不知道笑忘究竟站了有多久,先前還在抽泣的九九終於止住了哭泣,哽咽着開口問道:“大,大王,如今我們該怎麼做?”
笑忘終於被九九的話喚回了神志,收回了視線,留戀地環顧了一圈蒙府,最後長嘆一聲收斂住了那些自心底蔓延開的愁緒道:“我們去黎國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笑忘帶着她從蒙硯書房中順手偷出的曲國軍事佈局圖來到了黎國,我看着笑忘面無表情地將手中拿着的圖紙交給了那個帶着銀製面具的男子不由得有些嘆息,女人這種生物果然是夠狠的,一旦被傷了心這股狠勁便會成倍的增加。
“妖狐,你這次做的不錯。”那個帶着面具的男子笑着接過笑忘手中的圖紙,一邊看一邊讚許的點頭。
“你們答應給我的東西呢?”
面具男人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笑忘,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將地契交給笑忘,笑忘結果地契後細細地檢查了一番,在確認地契無誤之後將地契交放入了懷中。
“還有我的族人呢?”
“至於你的族人麼……”面具男子笑着收攏了圖紙遞給了身旁的手下,斷氣一盅茶道,“你的族人我會等到破了蒙硯大軍的時候再放它們走。”
聞言,笑忘忍不住便冷笑出聲,面上是一副略帶譏諷的樣子,手卻暗暗地攥成了拳頭:“你們難道真的以爲就憑這一副圖紙就能殺得了他麼?”
可那面具男子卻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冷冷地瞥了一眼笑忘道:“僅憑這個自然是殺不了蒙硯的,不過……”
笑忘整個人的神經都被吊了起來,連攥成拳的手心裡都冒出了汗水,只聽到那面具男子嘲笑着開口道:“沒想到真同風大師說的那樣,你這隻妖狐果然對那蒙硯動了情,好在風大師有先見之明早做好了準備。”
那人邊說着邊輕拍了兩下手,等到笑忘察覺出不對的時候一張帶着青色光澤的網已經從頂上降了下來,一下子就將笑忘罩在了網中,笑忘齜着牙在網中掙扎,每掙扎一下那張網就會收緊一分,青色的電光一下下地刺在笑忘聲上,那股疼痛感通過記憶傳入我腦中,連帶着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痛感驚得腿一軟倒在了笑忘身側。
不多時,笑忘便被逼出了火狐的原型,齜着牙往外頭“呼呼”地冒火。
“沒想到這千年妖狐竟然這麼容易就拿住了,這風大師果然是妙人啊!”面具男子笑得開懷,笑聲透過面具傳出,悶悶地迴響在心間。
“你們想要做什麼?”笑忘齜着牙一臉憤憤地質問道。
“想做什麼?”那男子聽到笑忘的問題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仰天笑了一陣後冷着臉譏諷着道,“世人都說你們狐族如何如何的精明,如今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這笑忘山地處曲國境內,你以爲我是怎麼拿到這地契的?”
我心頭一驚,還未來得及細想便聽到笑忘陰沉着聲音道:“難道這是你們同曲國之間的一筆交易?”
“看來你還沒笨到什麼都不知道的程度。”面具男子冷笑着看了網中的笑忘一眼,在確認笑忘無法逃出後繼續說道,“你以爲蒙硯只有我們黎國人將其視爲眼中釘嗎?蒙硯在曲國百姓心中的地位直逼曲國國君,曲國國君好大喜功又極其善妒,早就對蒙硯心生不滿,此次不過是曲黎兩國合作佈下的一個局,一個會要了蒙硯性命的局,而你,也不過就是局中的一個棋子罷了。”
先前還在掙扎中的笑忘在聽完這一番話後卻忽然沒了動靜,低垂着頭僵在網中,好似是失了魂魄一般。我看着眼前上演的這場鉅變,回想起先前曲國王宮中曲國國君對蒙硯那陰陽怪氣的態度,只覺得心涼到了極點。
所謂功高蓋主,哪怕你再怎麼忠心耿耿,君王爲了自己的權利與地位也會費盡心思地將你除去,所以纔會有伴君如伴虎這樣的說法。
“妖狐,事到如今你也已經沒了利用的價值,我這就送你上路,你可記得要在黃泉路上等等那蒙硯啊!哈哈哈!”面具男子邊說着邊獰笑着拔出了腰間的劍,舉劍便向着笑忘刺了過去。
銀白色的劍刃刺進了笑忘的身體中,“噗”地一聲響起,一團血花順着傷口噴涌而出,原本就如火般豔麗的皮毛瞬間便帶上了血腥的光澤,點點血跡濺落在罩着笑忘的那張網上,我意外的發現那張網上泛出的青光漸漸暗了下去。
笑忘如寒冰地獄般的聲音自網中陰沉地響起,驚得那面具男子慌張着倒退了兩步。
“難道你那半吊子的風大師沒有告訴你千年火狐的血可以燒燬世間萬物嗎?”
笑忘話語剛落我便看見笑忘身上綻開了一大朵火花,“滋滋”的火燒聲在耳邊響起,我看到之前還勝券在握的面具男子驚慌失措地想要往外面跑,結果卻被笑忘夾帶着火花的狐尾一掃,燃成了一團灰燼。
我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後看着笑忘一點點地將這座宅院燒成了灰燼。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笑忘在地窖內尋到了被關押着的狐族,將地契交與長老後便駕雲往蒙硯軍隊所在的地方趕去,此時兩軍交戰已有半日,蒙硯大軍被敵軍伏擊,前後夾擊困在峽谷之中,進退不得。
笑忘從雲上降了下去,施法避開了巡邏的士兵來到了蒙硯的帳外,透過縫隙向裡看去,可以看到身穿戰甲的蒙硯正皺着眉低頭查看地圖,神情專注而又嚴肅,笑忘站在帳外看到雖然面露疲憊但依然還是毫髮無傷的蒙硯,先前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面上有些癲狂的神色也淡了下去。
笑忘站在帳外理了理衣裙,深吸了一口氣掀開帳外的簾子走了進去。
“誰?”蒙硯依然低着頭在查看地圖,問話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擡上一下,看來這次的情況果然是十分的嚴峻。
“是我。”
聽到笑忘的聲音,蒙硯原先還握在手中的筆“啪塔”一聲掉到了地上,蒙硯有些詫異地擡頭去看笑忘,皺着眉將笑忘上上下下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冷聲質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說了再也不想看到你了麼?”
蒙硯說出口的語氣雖差,但我捕捉到蒙硯在看笑忘時那冰冷的神色下隱隱透出的關切與焦慮。
笑忘之前因爲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此刻在聽到蒙硯的話後不禁又白了許多,咬着嘴脣好半天才擡起頭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對蒙硯說道:“我要走了,你這段時間對我照拂許多,我想來同你告個別,說完我就走,你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蒙硯在聽到最後半句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好半天才從案前走到笑忘身前道:“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笑忘苦笑着從袖中掏出一把酒壺和一隻酒杯,一邊倒酒一邊有些落寞地道:“在我家鄉有一個習俗,離開的時候一定要敬友人三杯酒。”邊說着邊將酒杯遞給了蒙硯。
蒙硯擡眼看了笑忘一眼,接過笑忘手中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雖然笑忘此時是笑着的,但眼中的光卻早已沒了,這樣子的笑沒有抵達心底,未必就比哭要好看。
“第一杯,謝你收留了我,這第二杯,謝你讓我這段時間過的那麼開心。”笑忘含笑將蒙硯杯中的酒再次斟滿,然後看着蒙硯再次仰頭將杯中的酒飲盡。
“第三杯,祝你今後能夠過得幸福。”
接第三杯的時候蒙硯的手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接過飲盡,三杯酒喝完,笑忘再沒了留在這裡的理由,蒙硯轉過身冷聲道:“如今這酒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抱歉,我現在還有一件事沒做完,不能走。”
“你……”蒙硯有些詫異地扭頭,還未等他將話說完,帳外忽然響起了號角聲,竟是敵軍進行了偷襲,蒙硯聽到號角聲也顧不上笑忘,一面轉身去拿案前放着的劍一面冷着臉對笑忘說道,“這裡很危險,你還是儘早離開的好。”
可笑忘的回答卻是很固執:“我說過了,我現在不會走的。”
蒙硯拿了劍便想往帳外走,一面走一面對固執的笑忘說道:“留在帳內別出去。”
可笑忘卻忽然攔住了他,碧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蒙硯,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一仗你是贏不了的。”
蒙硯緊緊地盯着笑忘的眼睛,眼中警告的意味很是明顯:“就算不能贏,我也要同我的弟兄們死在這沙場上。”
“我是不會讓你死的。”笑忘說這話時的語氣很堅決,但眼中的哀傷卻是怎麼都抹不掉,蒙硯剛想說什麼反駁笑忘,卻忽然腳下一個踉蹌,皺着眉扶住額頭,面上的表情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那酒裡……你……”話還沒說完,蒙硯便感到眼前一黑踉蹌着向後倒了下去。
笑忘上前一把接住了暈過去的蒙硯,抱着他跪坐在地上,笑忘將腦袋埋在蒙硯胸前,兩人的發相互糾纏着散落在身前,屋外還有響亮的號角聲不斷地響起,笑忘將臉貼在蒙硯臉上,一冷一熱,兩種觸感相互交纏,我聽到笑忘自言自語道:“我說過不會讓你死就一定不會讓你死。”
“我知道你不願意見到我,你放心等你醒來之後你就不會再看到我了,也不會再記得我了,我會把真正的林疏碧還給你,等到你醒過來就可以同她一起了。”
“你不知道,其實我多想從一開始我就是真正的林疏碧而不是笑忘,這樣我愛你,而你也會愛我了。”
“蒙硯,我的夫君,永別了。”
這是笑忘最後同蒙硯說的話。
據史冊記載,黎國與曲國在風峽谷的那場戰鬥最後以黎國全軍覆沒而告終,那場戰爭蒙硯所率領的軍隊本已經到了絕境,而就在所有人都絕望了的時候戰場上忽然狂風大作,天上更是烏雲蓋日,電閃雷鳴,其間有人似乎看到一抹緋色的身影在風中一閃而過,此後曲國將士如有神助,一路將黎國士兵擊潰。
而後等到蒙硯大軍凱旋歸來之時蒙硯便辭去了國師一職,帶着一家老小去山中隱居,值得一提的是,本與蒙硯有婚約在身的林家小姐卻並未有隨行。
據蒙府管家聲稱,蒙硯打仗歸來後整個人就好像換了個人一樣,時常會坐在院子中自己同自己下棋,再或者就是摺紙船放入湖中,可卻在看到失而復得的未婚妻子時只是皺着眉說了一句話——
“我的妻子不是她。”
可再問下去,卻只是得到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