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一個夜晚,有半夜敲了狄府的門,開門的眼睛紅紅領着把馬車上的兩個不能行動的傷病者擡下了馬車。
“大撿,牢裡是不是吃太多了,捏死老子了……”被剛從牢裡放出不久的大撿被他扶下的罵罵咧咧。
大撿咧着嘴笑,把扶到椅子上,嘴裡回他的話,“是啊,大,知道了啊,都壯了十來斤,養了不少膘,回頭給看看。”
“去的,誰看的。”蕭知遠翻了個白眼,一坐到椅子上,感覺那吊着的氣又咽回了心口,總算是滿意了。
他扭過頭一看,看小撿要死不活地被中撿擡到了另一張椅子上,他不由沒好氣地說了一句,“長大了就是翅膀硬了,老子的話都不聽了,死了活該,就不該把那些個不聽老子話的帶回來,扔塞外凍成屎被沙吹化了多好,都省得老子挖坑了。”
“大,”中撿不忍他這麼說小弟,輕咳了一聲,小聲地回了他一句,“老爺大小姐都屋裡頭等着呢,從得知今晚進城,大小姐的眼淚就沒斷過。”
蕭知遠一聽,立馬閉嘴。
等被擡進了燈火明亮的大屋,剛進門口,蕭知遠不敢看妹妹,朝站門邊的他爹首先就叫道了一聲,“老爹,快過來看看,可想了。”
蕭元通一聽,都來不及看女兒一眼,飛快地挪到了兒子身邊,仔細地看着他,見他一被放下就蹲□去看他腿,“傷着哪了啊?說是手腳都傷了,看看。”
“沒啥事,就是先不能動,要養好了才能動動。”蕭知遠主動捋起袍子,捋到一半,假裝突然醒悟,“哦,忘了,妹妹還呢,免得嚇着咱們家小姑娘了,爹,等會再給看。”
蕭玉珠抿緊着嘴,被氣得一個轉身,把頭埋了狄禹祥的懷裡。
狄禹祥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無奈地看着這個時候還不正經的大舅子。
“這……”蕭元通這時也想起了女兒,看她氣得女婿懷裡擦眼淚,跟兒子小聲地道,“妹妹一直等回家呢,哭得眼睛都腫了,彆氣她啊。”
“沒氣她啊,看,大老遠的還給她捎東西回來了。”蕭知遠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包給他爹,“去給她,她就願意過來跟說話了。”
蕭元通連忙起身,去給女兒送東西。
蕭玉珠也不知哪來的氣,接過東西就扔了,恨恨地道,“不稀罕他的臭東西,家有,大郎會給買,不要他的。”
半抱着她的狄禹祥聽得直想笑,但見舅兄兇狠地瞧他看來,他忍着笑,輕咳了一聲,輕拍了她的背,安撫了她幾句,“乖了,大兄從那麼遠的地方給帶回來的……”
“不稀罕。”
“好,好,不稀罕……”
狄禹祥搖了搖頭,跟她道,“大兄還沒用飯呢,趕緊讓他吃點,洗洗睡一會,坐這麼久的馬車也累了。”
“是啊,哥哥累了。”蕭元通忙接話,爲兒子說好話,“珠珠不生氣了啊?”
“沒生氣。”蕭玉珠覺得她真是心力交瘁,連哭都不想哭了。
她就不是什麼任性的,緩了幾口氣,讓啞婆拿熱帕過來給擦臉擦手,她就坐到了桌邊,給他挑揀些溫軟易下口的飯菜,轉身喂他。
不過就算是避着眼不去看他臉上的傷,但他身上濃濃的藥味是避之不掉的,她的眼淚還是不停地往下掉,直看得蕭元通嘆氣,坐兒子身邊拉着他的另一手不敢放。
父女倆都是感情不喜外露的,連傷心難過也不喜發出什麼聲音來,蕭知遠先前還逗得妹妹發了陣小脾氣,見她這個時候又壓抑了起來,他心中也是不好受了。
吃了半碗小米粥,見她還掉眼淚,他開了口,勉強笑道,“別哭了,看大郎都瞪了。”
蕭玉珠抽了抽鼻子,撇過碗,拿帕子擦乾了眼淚,纔去看身邊坐着的狄禹祥。
“不哭了,還養身子。”狄禹祥輕聲道。
“嗯,知道了。”蕭玉珠是聽他的話的,朝他展顏一笑,再掉頭回去的時候已是強忍住不留淚了。
蕭知遠也是大鬆了一口氣,總算難得感激地看了妹夫一眼,覺得這時候有一個能管住她的也還算不錯。
“下次不了,決不帶傷回來!”蕭知遠又表決心。
“就別說了。”蕭元通一看女兒要扁嘴要哭,示意兒子可別說什麼話了,就好好用點東西,睡一覺再說。
狄禹祥爲免她見着太傷心,等蕭知遠被擡上牀後就帶着她走了。
他們走後,蕭元通卻還孩子屋裡忙東忙西,給他掖掖被子,喂他喝兩口水,要到歇燈的時候他也沒打算走。
“爹……”見他不走,着實困了的蕭知遠忍不住喊了他一句。
“坐一會就走,睡的,大撿兒啊,歇的燈就是。”蕭元通還不忘朝桌邊的大撿吩咐了一句。
“爹……”
“兒啊,睡的,爹就坐邊上看一會,守一會,不費事啊。”
蕭知遠頓了許久,過了好一會朝等候吩咐的大撿道,“歇燈罷。”
“是。”大撿歇了燈,出了門輕輕地合上了門。
這邊蕭元通坐離邊的椅子上,就這麼守了兒子半夜,也黑暗中看了他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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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玉珠回到院裡,看過睡得香甜的長南,又去見了那搖籃中那剛被奶孃餵飽的三個小郎,這才躺回了牀上。
“睡罷,明天還有得忙。”狄禹祥拍了拍躺他懷中的的腰,“明兒可不許哭了。”
“嗯。”蕭玉珠他懷裡點了點頭,焦慮着等了一天半夜的她這時候也捱不住了,沒一會就眨着眼睛他懷裡睡着了。
狄禹祥也閉上了眼睛,腦子裡一直轉着朝廷上的事和舅兄的那些事,舅兄這個,他到現其實都還吃不准他真性情,有時候也是不知他是真狠還是真圓滑,所以蕭家的事他回來了要怎麼處置,他還真是料不準。
不過無論如何,回來了就好,她也不用爲兄長擔驚受怕了。
想至此,狄禹祥睜開了眼,低頭安然窩懷裡的妻子頭上輕印了一吻,這下不再想事,隨她睡了過去。
第二日蕭玉珠早上從廚房裡出來去了大院,就聽兄長的屋裡一片嬉鬧聲,她一進去,就見長南舞着他的木大刀跟他舅舅炫耀武功。
“長南……”蕭玉珠面露微笑,輕輕柔柔叫了他一聲。
狄長南立馬扔下手中大刀,朝她跑來,邊跑邊喊,“娘,剛去屋裡找,沒找到,陪二郎他們玩了一會,就隨祖父過來看舅舅了。”
蕭玉珠蹲□子,讓兒了衝到了她懷裡,見他額頭上冒着小滴的細汗,她愛憐地看着她的小兒,拿出帕子給他拭汗,“長南真好,還會陪弟弟們玩,還看舅舅。”
“嗯。”得到誇讚的狄長南重重地點了下頭,咧開嘴朝母親開心地笑。
他最喜歡母親了。
“用膳了,爹,哥哥……”蕭玉珠拉着兒子起了身,臉上還有笑。
見她平靜,知道她已收拾好心情了,蕭知遠也是鬆了口氣,他知道她一收到他受傷的事好過不了,但只要緩過這一陣就好。
她說着話的時候,喜婆和桂花已經擺好了膳。
“禹祥呢?”蕭元通記掛着女婿。
“剛出門了,廚房那用了點米粥和小菜就出去了。”
“這麼早就出去?辛苦了些。”
“養家的男兒,不都這樣。”蕭知遠不以爲然。
“知遠……”蕭元通朝他搖搖頭,“妹夫撐着這麼一大家子不容易,爲也沒少操心,要記恩。”
“把妹妹都給他了,還不夠記恩的啊?”蕭知遠動着被繃得僵硬的手,要去夠桌上的肉餃子。
“舅舅,來。”狄長南已經跑了過去,抓起大肉餃子往蕭知遠嘴裡塞。
蕭知遠被塞得咧開嘴笑,咬着餃子含含糊糊地道,“長南乖啊,舅舅疼。”
“爹,也用……”蕭玉珠給蕭元通夾了一筷子菜。
“誒,也是,趕緊吃。”
蕭玉珠微微一笑,把長南抱到了凳子上,給他擦了擦手,拿了筷子給他,讓他用飯。
因長南吃得多,早上吃粥容易餓,蕭玉珠給兒子添的是乾飯,讓他就菜吃。
見長南握着小拳頭拿着筷子,看似笨手笨腳但每一口飯菜都扒了一半到了嘴裡,蕭知遠呆了,問妹妹,“這纔不到三歲罷?就讓他自己動筷子吃飯了啊?妹夫教的?”
“幾天前才教的,長南很聰明,學得快,看,飯都不怎麼掉碗外……”蕭玉珠看着長南的碗,臉上都是溫柔的笑。
長南咧着沾着米飯的嘴,朝誇讚他的母親得意地笑,扒飯的動作越來越快了,掉碗外的飯也越來越多。
“長南稍稍慢點啊……”蕭玉珠輕聲安撫了他一句,狄長南就又慢下了筷子,嗯嗯點頭。
見她說什麼長南就應什麼,蕭知遠突然領悟到,她小時候也是這麼溫溫柔柔對付他的——隨即他就一聲不吭不敢再惹她了,老實地等着他父親給他挑吃的到嘴邊。
妹妹就是這樣,從不大聲說話,但她總會有法子讓他和父親都聽她的,最後父親母親都最疼愛她,就是他這個當哥哥的高聲對她說句話,都要愧疚半天,生怕對不起她對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