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沒亮,皇甫睿翀便放輕動作,起了身。
碼頭那邊,昨兒說讓今兒早點過去,大清早就有一批貨過來。
雖然玉佩當了五十兩,但他總怕銀子不夠花,苦了他們娘倆。
以前,他從來沒想過銀子的問題,就是身無分文,住破廟,吃饅頭,打獵,他都可以生活。
他想趁着她休整的這些日子,再努力賺些銀子。等她不那麼難受,反應小些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回顯國去了。
以前,他總是視名利如糞土。但,他現在想帶着她回顯國了,他想讓她的日子過得舒服些。
他畢竟是顯國的王爺,回去有王府,有俸祿,有人伺候着。
不是他不想爲她親手打造一片天地,只是,他不想她再吃一點的苦。
如今讓她最快過上好日子的辦法,也只有回顯國了。
他穿好衣服,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才放輕腳步離開。
只是,這廂門才一關上,牀上熟睡的幻影卻旋即睜開了眼睛,視線盯着緊閉的門板看了會兒,翻身而起,扯過外袍套在身上,快步出了門。
她要去看看,他到底在外邊幹什麼。
這會兒天還沒有完全大亮,碼頭的監工挑着燈籠,正不耐煩地喊着。
“快點快點。”
幻影站在碼頭側面的林子裡,看着皇甫睿翀正佝僂着高大的身體,肩上扛着一個極大的麻袋,舉步艱難。
即便,他有功夫在身,畢竟沒幹過這樣的累活。
昨兒已經把身上的那點勁用得差不多了,一夜的功夫不但沒有恢復,反倒有點虛脫。
她成了他堅持下去的動力。再苦再累,他的心裡都是甜的。想到這,他身上的勁又足了些。
天空漸漸放亮,朝陽照耀着他脣畔的弧度,折射出幸福的光圈。
站在林子中的她,雖然已經紅了眼圈,心頭卻是暖的。她擡手撫在小腹上,脣畔滑過一抹同他一樣的幸福微笑。只是,便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
她沒有去阻止他,而是安靜地離開了碼頭。
這是他想做的,她不會阻止。
她尋着來時的路往回走,比起剛剛的幸福,這會兒眼中卻多了一抹凝重。
就算是再冷血的人,也不會感覺不出他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的好。
而他越好,她的心越是沉重。
驀地,她收住腳步,視線冷冷地看着前方。
“出來吧。”
她的聲音落下須臾,便有人從樹後走了出來。
“幻影姑娘真是好耳力。”來人恭敬一拜,語氣尊重。
“你是什麼人?”幻影的眼中冷意更勝,她向來不喜歡與人打交道。
若不是如今的性子變了,她理都不會理這人。
“屬下受命於拓跋大王。”
“他派你來抓我?”幻影蔑視地看着眼前的人,想抓她,他還不夠格。
“姑娘誤會了,大王只是讓屬下來問問姑娘,貴妃娘娘身上的情蠱到底怎麼一回事?可有辦法醫治?”來人條理分明的將拓跋颺交代的事情一一道出。
“回你們大王,情蠱我解不了。日後一定會有人去拓跋爲她解毒的。”她若是能解,早便解了。
凌無雙的身體狀況,她計算過。等她產下這個孩子去看她,定然來得及。
“屬下告退”,來人一抱拳,轉身匆匆地離開了。
幻影看着他離開的方向,不禁皺眉,她還以爲拓跋颺定然會難爲她。
拓跋,無憂樓。
有拓跋颺睡在身旁,凌無雙也不好睡懶覺,他這邊一動,她立刻跟着睜了眼。
“再睡會兒。孤王下二樓去收拾。”他慵懶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這會兒,他歪着頭,兩個的距離很近,他口中、鼻端噴灑出來的氣息都打在她的臉上,熱熱的,帶着曖昧,這會兒他們更像是一對恩愛的普通夫妻。
他說着起身,她當即也跟着起了身,“無雙伺候大王。”
他無奈地看着她,終是點點頭。
兩人一起下了牀,凌無雙對外吩咐道:“進來吧。”
門外的宮人聽到了她的吩咐,魚貫而入。
凌無雙有模有樣的伺候着他,他則是一直眉開眼笑地盯着她看,看得她直不好意思。
她被他盯得面紅耳赤,卻忍着沒有做聲。
她太瞭解他的脾氣了,這會兒她若是出聲,就是主動送上門給他調戲。
拓跋颺看她故作鎮定的小模樣,不禁失笑,這小妮子倒是越來越聰明瞭。
她手腳麻利地伺候他穿戴整齊,他忽然俯身,在她脣上重重一啄。
她驚得瞠圓雙眼,他已經直起身,笑眯眯地看着她道:“爲夫這廂謝過娘子了。”
她氣得狠狠地瞪他一眼,羞得低下頭,頭頂卻傳來某人惡劣的笑。
帝妃如此,便連一旁的宮人也跟着偷笑起來。
“咳咳!”拓跋颺故意咳嗽兩聲,示意那些宮人禁笑後,對凌無雙故作一本正經地道:“孤王去上朝了。”
“恭送大王。”她一欠身,故意與他拉開距離。
他知道她是被他氣得炸毛了,也不惱怒,心情愉悅地轉身離開。
拓跋颺前腳離開,素月看着主子嬌羞的模樣,忍禁不住笑出了聲。
凌無雙不滿地瞪向她,怒道:“素月,連你也取笑我。”
“素月怎麼會取笑公主呢。”素月趕忙忍住笑,解釋道:“素月是爲公主高興。”
“這有什麼可高興的?”凌無雙又羞又惱。
“當然要高興啊。大王和公主越來越像尋常家的夫妻了。”素月越說越是歡快,主子幸福,對她來說比什麼事情都重要。
“莫要再亂說了。”凌無雙心虛地喝住她,又吩咐道:“你去準備下,給本宮洗漱。”
“是,公主。”素月憋着笑,退了下去。
只是,她這廂出了門,凌無雙的臉上卻只餘落寞。
她如今的情況也只能與他保持着距離,哪怕只是一輕半點的動心,蠱蟲都會有異動。是以,她沒有辦法與素月一樣歡樂。
天色略微擦黑的時候,皇甫睿翀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客棧。
“皇甫大哥,今天有事出去了?”她故意思疑地問。
若是她不問,反而會讓他生疑。
“是。我出去看看地形,研究下我們怎麼回顯國比較快。”皇甫睿翀笑着點頭,趕忙將想好的藉口道出。
“我們何時出發?”她隨即順着他的話問。
“再等兩日吧。”他說着拉過她的手,“走,皇甫大哥帶你出去吃些好吃的。”
“不了。”她趕忙拒絕,那些都是他的血汗錢,她怎麼能用來大吃大喝。怕他誤會,她旋即解釋道:“我身子不大舒服,不想出去吃。”
“不舒服就歇着吧。我去樓下要些吃食上來,你想吃什麼?”他問得認真,好似容不得半點馬虎。
她想了想,同樣認真地回:“我想吃些清淡的,白粥就可。”
她不是會說謊的性子,他便也沒有多想,立刻下了樓。
小二一見他,當即大喜,“客觀要點什麼?”
“有燕窩粥嗎?”皇甫睿翀問。
“有有有。”小二趕忙應下,只要有銀子就什麼都有。
“好,要一碗。”皇甫睿翀想也沒想地道。
“客官還要點什麼?”小二復又問。
“給我再來三個饅頭。”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腹,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小二道:“再給我來點熱水。”
小二不禁一愣,這燕窩粥和饅頭白水的差別也太大了。
不過,有了昨兒的先例,他很快反應過來去辦了。
他見過對媳婦好的,但像皇甫睿翀這麼好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小二不禁動容,下去一番準備,端着托盤而歸。
他一樣一樣把托盤上的東西放下,一邊道:“客官,這碟鹹菜和這碗米湯是小店送您的。”
“那就謝了。”皇甫睿翀感激地笑笑。
“不用客氣,客觀慢用。”小二對他友好的笑笑,拎着托盤退了下去。
目送小二離開後,他隨手拿起一個饅頭,埋頭吃了起來,全然不知,她就站在二樓拐角處,靜靜地看着他。
她的眼角溼潤,她卻不知,那是爲愛而感動的淚。
皇甫睿翀在樓下吃完後,端着燕窩粥上了樓。
他進門時,她正坐在桌邊出神,雙眸中含着哀傷。
他放輕動作,將托盤放下,在她的身邊蹲下身,溫聲問:“在想什麼?”
她低頭看向他,認真地道:“皇甫大哥,我們早些回顯國吧。”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說,脫口問道:“怎麼忽然急着回顯國了?”
“我不太習慣這裡的簡陋。”她皺着眉,故作挑剔地道:“倒不如早日出發。”
“好,我們明日就出發。”他立刻應了她。本來還想留下多賺些銀子,但她不習慣,他便不會有半絲的遲疑。
她故意裝得那麼挑剔,沒想到他依舊沒有半絲怨言。又想起今日所見,她不禁問:“皇甫大哥,你爲何對我這麼好?”
“傻丫頭,你是我的娘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他無奈的失笑,將粥碗往她的面前推了推,“趁熱喝。”
她低頭看着熱氣騰騰的燕窩粥,眼角溼潤。
“在看什麼?”他見她未動,側頭看向她,便見她的眼角淚光閃動。
他當即急了,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淚水,“怎麼哭了?”
她轉頭迎上他的視線,認真地道:“皇甫大哥,別對我太好,我心裡會難受。”
他嘆了聲,猜她定然是知道了什麼。
不過,能見到她這般模樣,他雖心疼,卻也欣慰。
只有這樣的她,才更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子,而不是冰冷冷的魔教教主。
是,他知道是她,在與她成親以前,那次在客棧裡,她忽然昏迷,他就知道了。
那時候,他找了郎中來給她看診,郎中當時與他說,這姑娘應該是練功太急,傷了自己。
他不禁生疑,在是她不是她之間生疑。
若是她,爲何她忽然會變了一個樣子?
若不是她,這世間真的會有如此像的兩個人嗎?
那晚,他在她的牀邊守了一夜。直到他醒來,那一抹狠辣的視線,他才徹底的肯定了是她。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忘記了過去,他也不想知道,只要她是幻影就夠了。
而那時的她,讓他無法不心疼。
他以往的印象裡,幻影一直都強大得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但,後來她卻以柔弱的形象再次走進他的生命裡,他無法不心疼,無法不去想他們分開的那段日子,她是如何度過的。
將自己從回憶中拉出,他擡臂將她抱入懷中,沒有語言,而是用堅實、溫暖的懷抱告訴她,他會給她永遠的依靠。即便她有一天會不再想要。
曾經,他沒有珍惜他,與她之間纔有了那段空白。
如今,擁有時,他定會加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