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無雙驚得不知所以,想要追上去,卻因動作太急,沒注意腳下的矮桌,直接絆在上邊,嘭地摔倒在地。
已經走到門前的拓跋颺聽到身後的聲音憤憤地轉身,盯着狼狽地趴在地上的她,身側的拳緊緊地攥着,剛要轉身而去,卻見她眼中泛起了淚花,抽啼起來。
他無措的深吸幾口氣,這才闊步走回她的身旁,沒有多少憐惜地將她從地上撈了起來。
“傷到哪裡沒有?”他帶着火氣問,半點溫柔都沒有。
被他態度這般不好的一問,他本來含在眼圈裡的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你幹嘛對我這麼兇?”她哽咽着質問,她已經小心翼翼地哄着他了,他還是沒事抽風。
試想想,她長這麼大,何時這般哄過一個人?
“你還敢質問孤王?”拓跋颺被她的反應氣得哭笑不得。
她的兩眼哭得通紅,心裡雖然憤憤不平,但這會兒恢復了些理智,卻還是不敢再亂說了。
拓跋颺見她又委屈又不敢辯解的模樣,到底還是心軟了。
“孤王問你,在你心裡,孤王是你什麼人?”
“夫君……”她回得有些底氣不足。
不是她不確定兩人的關係,是她很清楚,他不是個喜歡說廢話的人,既然這麼問她,肯定就是她在這方面犯了什麼錯。
可是,她想來想去,還是沒想明白自己的毛病在哪裡。
不過,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反應,似乎勉強過關了。
“孤王再問你,夫妻之間貴在什麼?”他接着又問,語氣雖然緩和了些,但緊緊盯着她的視線卻好似在告訴她,不許她打馬虎眼。
被他這麼一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夫妻之間貴在什麼?子嗣?相互扶持?
……
她的腦中飛過一個又一個答案,但見他的臉色越發難看,她嚇得愣是沒敢回答。
“不確定?不敢答?”他有些咬牙切齒,眼中有怒意擴散開來,“那孤王告訴你,真誠,夫妻之間貴在真誠。”
言罷,他似乎已經不想再與她多做糾纏,便想鬆開懷中的她,起身離開。
她見狀,趕忙圈緊他的腰,阻止他想要離開的動作。
“放開!”他用命令的語氣呵斥她。
她癟癟嘴,心裡對他的語氣不滿,嘴上卻不敢說。
“別走,我腿疼。”她將臉窩進他的懷裡,委屈地小聲說。
她可不敢保證,這會兒若是讓他走了,他要生氣幾天。
“又是爲了翾國?”他有些自嘲,語氣涼涼。
她因他的語氣心裡狠狠一疼,從他的懷中緩緩擡起頭,望着他。
她有些不敢相信,這樣悲涼的語氣會從他的口中而出。
“以後不會了。”她不知怎的,一句承諾便脫口而出。
他眼裡的薄涼一滯,渲染出了笑意,復又緊緊地將她攬入懷中。
這會兒,她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她機關算盡的去求,但看這個男人的心。
而她越是將自己想要的掩藏,在他的眼中她越是虛僞。
“孤王看看,不是腿疼嗎?”他說着去掀她的裙子。
“沒……”她剛想說“沒事”,想要伸手去按住羅裙,畢竟這光天化日的……
他卻看着她一瞪眼,她只好憋屈地收了手,任由他掀開她的裙子,挽起她的褲腿。
她的皮膚本就白皙細緻,一碰就紅,剛剛實實成成地磕在了桌面上,這會兒已是青紅交加了一大片,看得他不禁一皺眉。
“沒事,也不是很疼。”她往回縮了縮腿,剛一開口,他便瞪了她一眼,好似在批評她的不誠實,她趕忙改口道:“只是有一點點疼。”
他這才滿意地收回視線,打橫抱起她,邊向三樓走去,邊叮囑道:“一會兒上去擦些藥,莫要再亂跑亂跳,有點主子的樣。”
她不滿的癟癟嘴,她平日裡很穩重的好不好?剛剛還不是急着追他,怕他生氣。
不過,她很識相的沒有說出來,安靜地靠在他的懷中,偷偷地斜睨他,脣角泛起淡淡的笑,笑意裡透着滿足。
至少,她的夫君心裡,還是有她的……
溫暖的日光照入簡陋的茅草屋中,灑在相擁而眠的兩個人身上。
幻影纖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耀下,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忽閃忽閃地震動着,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觸摸。
先她一覺醒來的皇甫睿翀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滑過蝴蝶的翅膀,動作極爲小心,生怕它會飛走一般。
被他這般一觸摸,那雙翅膀扇動得更加歡實。
他見狀,怕擾醒她,剛想收手,那對蝴蝶便向上飛了去。
她睡眼矇矓的看着他,好似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又好似有太多心事,寫在了那雙眸子裡。
“娘子,醒了?”他收回手指,笑眯眯地看着她,開口的嗓音帶着魅惑人心的柔情沙啞。
他的話,讓她瞬間回了神。
對,他們已經成親了。
“嗯。”她應了聲,微微垂下眼瞼,視線卻正好觸到他裸露的胸膛。她卻沒有像一般女子那樣嬌羞地躲開,反倒是盯着他的胸口又愣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皇甫睿翀看着愣神的她,脣角的笑意不禁僵住,眼中略微劃過了些思緒,卻只是一閃而過,隨即染上了笑意,緊了緊抱着她的手臂,輕喟道:“娘子,等你再給爲夫生個大胖兒子,我們這輩子就圓滿了。”
被他困在懷中的嬌軀微微有些僵硬,她擡起眼瞼,看向他,“我喜歡女兒。”
他眼中的笑意微滯,隨即掩去,應道:“女兒也好,她一定會像娘子一樣的好看。”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嬌顏,他第一次發現,其實她真的很美。
她的美不同於凌無雙的清秀靈動,卻是清澈中透着妖嬈,給人無限的遐想,想要探測她骨子裡到底是怎樣的靈魂,才能生出這樣一副足以傾倒衆生的美。
爲何,他以前並未發現?
他忽然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他怕自己現在就開始不捨。
於是,他趕忙道:“餓了吧。爲夫起來給娘子做早膳。”
她看着他從暖和的被窩中鑽出,下了牀,以精壯的背影對着她。
她用視線描繪着他的背影,眼中涌動着她自己都不懂的複雜情緒……
拓跋御書房。
帝王大婚,本可休息三日,不理政事。但,如今情況特殊,拓跋颺還是高坐殿堂,將拓跋焰爍、莫邪等人招了來,商議顯、翾兩國之間的戰事。
“昨夜孤王接到消息,顯國發兵攻打翾國了。”拓跋颺直奔主題。
殿下兩人並無多少震驚,或許是因爲他們對皇甫睿淵的爲人太過了解了。
若顯國如今還是皇甫瑾爲帝,定然不會有如今的輝煌。
一將功成萬骨枯,心慈手軟的帝王能守住國土便不錯了,何談開疆闢土?
“大王是如何決定的?”拓跋焰爍最先打破殿裡的沉寂,問道。
“孤王若是已經有了決定,又何須與你等商量?”拓跋颺目光如芒地掃向他。
拓跋焰爍微垂着頭,好似沒有看到拓跋颺的警告一般,自顧自地道:“既然這般,微臣建議大王起兵攻打翾國。”
“哼!”拓跋颺聞言冷哼,言詞犀利地質問道:“孤王這個時候攻打翾國,王叔就不怕孤王背上背信棄義的名聲嗎?”
“大王可以先攻打翾國所佔領的周國地界,周後是大王的髮妻,大王爲她復國,難道不是情理之中?”拓跋焰爍未加猶豫,一針見血地道。
如果不幫凌無雙的孃家是背信棄義,那不幫周清漪的孃家,結果不是一樣?
是以,拓跋焰爍的回答將拓跋颺剛剛的話堵得一字不落。
“末將不這麼認爲。”莫邪在叔侄倆劍拔弩張之時,忽然插言。
拓跋颺這才收回鋒芒的視線,看向莫邪,問道:“莫邪將軍有何高見?”
“我們這會兒與顯國一起分割了翾國容易,但塞外與中原的距離如此遙遠,只怕塞外與中原兩邊很難都顧及周全。拓跋人的根基畢竟在塞外,若是爲了中原那一畝三分地而丟了根基,末將覺得實在不值。”莫邪言之鑿鑿地分析道。
拓跋颺忽然想起了凌無雙今早說過的話,這兩兄妹倒真是志同道合。
若不是昨晚凌無雙一夜都與他在一起,他當真要懷疑這兩人是不是事先就已經串通好了。
“皇叔覺得呢?”拓跋颺不答,直接將球拋給了拓跋焰爍。
這等軍國大事,他定然是不會讓任何人覺得他有私心的。
拓跋焰爍聞言,撩袍跪了下去。
“若是大王信任微臣,大王出征期間,微臣定會爲大王守住拓跋,不會讓人入侵一分一毫。”
他一句話,震驚了在場的兩人。
若是拓跋的大軍都調走去中原打仗了,誰能保證守得住拓跋的根基?
可是,拓跋焰爍居然敢下這樣的保證,到底是相信自己的勢力?還是……
拓跋颺眸光銳利地盯視着他,到底懷着怎樣的心思,沒人能懂。
驀地,他的脣瓣微動,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那裡的拓跋焰爍。
“皇叔都這般保證了,若是孤王再不出兵攻打翾國,趁火打劫,孤王是不是就愧對拓跋的列祖列宗了?”拓跋颺的語氣和緩,似乎又夾雜着什麼深意傳達給拓跋焰爍。
“大王!”莫邪大驚,當即勸道:“萬萬不可啊!”
拓跋颺卻是對他淡定地一擺手,沒有搭話,繼續盯着拓跋焰爍,等着他的回話……
拓跋焰爍的脣微彎起一抹弧度,笑意卻未達眉眼。
“大王如此問,是否不相信臣能守住拓跋?”他不答反問。
“孤王怎會不信皇叔?”拓跋颺端坐於高坐之上,睨視着他,眼中的神色暗晦不明。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這話並未完。
果真,便又聽他道:“只是,孤王答應過父王,定然會做千古一帝,若是背信棄義,違反盟約,叫天下人如何看孤王?”
“從來都是勝者爲王,敗者寇。再者,兵不厭詐,臣不覺得有何問題。”拓跋焰爍堅持。
“皇叔這話有理。”拓跋颺贊同地點點頭,“但皇叔又怎麼能保證,孤王就是勝的那個?顯國可不是紙老虎。”
“臣敢提議讓大王出兵,自是有信心不讓大王處於敗軍之位。”拓跋焰爍說着,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幾步走到御案前,遞了上去。
拓跋颺睨了他一眼,接過他手中的書信,動作嫺熟地抽出裡邊的信紙,卻在看到信上的內容後,微微眯了眸,似在思緒着什麼,卻又轉瞬恢復了常態。
他不急不緩地放下手中的信紙,脣角綻開一抹暗晦不明的笑意,“皇叔果真是深謀遠略啊!”
拓跋焰爍寵辱不驚,撩袍跪了下去,聲音高亢地啓奏道:“還請大王下旨出兵,替王后收復國土。”
莫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迷惑地看着這忽來的變故。
他雖然與凌無雙情誼頗深,但到底還是忠君愛國的。只是,他仍是無法認同隨時背叛盟約的做法,這有違大丈夫的作風。
“今兒孤王乏了,這事容孤王再想想。”拓跋颺說着起身,拓跋焰爍卻不打算就此作罷,“還請大王早做決定,若是等無雙公主祭拜了太廟,便等於拓跋皇室的一族,若是到時再起兵,只怕會更加惹人非議。”
拓跋颺頓住腳步,視線銳利地落在他的頭頂,冷笑着質問道:“皇叔這是在逼孤王?”
“臣一心爲拓跋。”拓跋焰爍匍匐着身子,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但他如此卑微的姿勢,無疑是在逼迫拓跋颺。
“有一點孤王希望皇叔明白,不管孤王是否起兵攻打翾國,凌貴妃也永遠都是拓跋的貴妃。”拓跋颺的聲音異常的發沉,是提醒,亦是警告。
爲國,拓跋焰爍做什麼都不爲過,但卻不是什麼人的主意他都能打的。
言罷,他不再猶豫,擡步便向書房外走了去,經過拓跋焰爍的身邊時,不帶半絲停留。可見,帝王意,任何人都左右不了。
無憂樓前,凌無雙站在空曠的土地上,微微發着愣。
冷冽的風吹動她的裙襬,割過她的臉頰,她的皮膚已經不再像初來那會兒一樣,一遇到這風就如被刀子割了一般的疼。
甭管你是金枝玉葉,還是普通貧民,人的適應能力果真是強大的。
身後忽然有人擁她入懷,被風打得微涼的身子終於感覺到了些暖意。
她深吸了口氣,聞着熟悉的氣息,身子又往後靠了靠。
“在想什麼?”
耳邊不再只有風聲,響起了他低淳的聲音。
“我在想,若是在這裡種些花,無憂樓便不會太寂寞了。”她的視線仍舊落在那一片空地上,語氣幽幽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