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颺聽話,等你長大就懂了。”她不忍心告訴兒子,她就要死了。她的阿颺還那麼小,她想給他留些美好的期待:“阿颺要答應孃親,一定要好好的長大。不管怎樣的苦難,只要你不放棄,就一定能看到奇蹟。到時孃親會從月亮裡邊送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子來救阿颺。她會替孃親陪着阿颺,不離不棄……”
後來,拓跋颺長大了,他明白了孃親爲什麼要去月亮裡,也明白了月亮裡不會走下來一個救他於苦難的女子。那不過是一個母親在臨危之時,給幼子的安慰。
可是,就在之前昏迷的時候,他又夢到了孃親,孃親告訴他:“阿颺,別放棄,別忘記了你與孃親之間的約定……”
月亮裡,真的會走下一個人救他嗎?
醒來後,他只覺得這樣的想法不過是癡人說夢。
後來,凌無雙來了,他看到了希望。而這會兒,她沐浴在月光下的模樣,恍惚間讓他覺得,她或許真的是從月亮裡走下來的……
或許,孃親知道他一直在堅持。是以,派了她來,帶他離開。
他愣神間,她驀地擡頭,激動地道:“拓跋颺,還有一條出谷的路,我們可以活着離開這裡了。”
她自顧自地說完,才發現兩個男人都有些愣神地看着她。
“你們怎麼了?怎麼都這麼看着我?”凌無雙不解地看看他,又瞅瞅他:“我說還有一條路可以離開。”
拓跋颺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抓住她話中的關鍵,視線冷冷地掃向冷君翱。
冷君翱感覺到他的敵意,慌忙解釋道:“我沒有褻瀆這位姑娘之意,我只是覺得她剛剛的樣子很像是從月亮中走下來的仙子。”
他無心的解釋,更加勾起了拓跋颺的童年記憶。
那在大腦中翻涌着的波動情緒,讓他生了種想要逃避的感覺,竟是不敢再直視凌無雙的眼睛。
“冷公子,麻煩你扶着他。我們走。”凌無雙請求地對冷君翱囑咐一句,視線落在兩人身後的逍遙身上。
這會兒的逍遙很安靜,睜着大眼睛看着她,閃亮亮的,並沒有半點人會有的貪生怕死。
冷君翱剛想去扶拓跋颺,他卻轉了身,想要蹲下身去摸摸逍遙。它追隨他多年,甚通人性,曾經一次又一次救他於危難,他怎麼能就此丟下它。
他吃力的剛剛彎下身軀,卻聽身後傳來了凌無雙冷笑的聲音。
“呵!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還在這憐惜一匹畜生。”
拓跋颺的動作驀地頓住,緩緩轉身,迎上她嘲諷且鄙夷的視線,忽然便自嘲地笑了。
他剛剛怎麼會覺得她像是孃親從月亮裡送下的善良女子呢?這會兒的她,纔是真正的她吧。她同他一樣,爲了興盛自己的國家,可以不擇手段。
“你走不走?若是你想陪着這匹畜生死在這裡,我不會攔着你。”凌無雙冷漠地看着他,漠視着逍遙的生與死。她只有這麼做,他的良心才能好受些。
若是讓他來決定要不要管逍遙的生死,鎖龍坳恐怕會成爲他一生的夢魘。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恨意,但不重要,只要能活着離開這裡,早晚有一天他會明白,她並非無情,她只是希望他可以不必被這個決定折磨。
拓跋颺抽出被冷君翱扶住的胳膊,捂住心口的位置,強忍着想要回頭再看逍遙一眼的衝動,快步向出口而去。
凌無雙歉意地看了逍遙一眼,狠狠心,轉身跟上拓跋颺。
三人在荊棘小道上急行,沒人再願意開口說話。
冷君翱偷偷地打量着凌無雙的背影,他總覺得像她這麼美好的女人不會是壞心的人。他想,這大概便是孃親所說的,女子都喜歡口是心非吧。就像是孃親,她想回中原看看,想了二十年,可她每次都對爹爹說,她喜歡扈達的廣闊。
直到後來,孃親病了,他聽到孃親和姐姐的對話,才知道孃親最喜歡的地方還是中原。
他正陷在自己的回憶中,凌無雙的身子忽然不穩地晃了晃。
他趕忙扶住她,關切地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你。”凌無雙搖搖頭,抽出被他扶住的手臂,視線落在拓跋颺不曾停頓一分的背影上。他當真是恨她的,恨到連多看她一眼也不願意。
只是,她不知道在冷君翱出聲的最初,拓跋颺的背影也曾停頓過。但,他沒有允許自己回頭去看她,去關心她。
與其說他在逃避她的存在,不如說他在逃避着自己的心。他不停地告訴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翾國,乃至於是爲了皇甫睿淵。他害怕自己相信她是孃親從月亮裡派下來的仙子,害怕自己對不該動情的女人動情。
“奇怪了,這位公子怎麼沒事了?”冷君翱打量着拓跋颺挺拔的背影,小聲嘀咕着,忽然想起凌無雙剛剛給他的那顆丹藥,驚道:“難道姑娘真的是月中仙子?剛剛給那位公子吃的是仙丹不成?”
拓跋颺疾行的步子驀地僵住,心裡刻意想要歪曲凌無雙的念頭瞬間被打散。驚訝自己的體力忽然足了時,耳邊又響起了孃親臨終前的話。
凌無雙溫和地笑笑,有些自嘲地道:“我一身的罪孽,怎麼會是從那樣純淨的地方走下來的呢?”
拓跋颺聞言,也自嘲地笑了。看來,不清醒的人只有他一個。他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幾分,直恨不得飛出這片荊棘叢。
“我覺得姑娘是好人。”冷君翱不認同地說。
“那是因爲你纔是真的好人。”凌無雙感嘆一句,擡步向前走去。
因爲來時已經砍出了一條路,所以三人用了一刻鐘便走出了荊棘叢。
拓跋颺昂頭看向天上的月亮,暗暗地發誓,他一定會踏平鮮于,殺盡鮮于皇室的所有人,一雪今日之恥。
他沉澱了所有的情緒,眸色清冷地看向凌無雙,又變回了那個冷傲的帝王。
“我們從哪裡離開?”他問,不帶嘲諷,不帶感情。
凌無雙將一直攥在手中的紙片遞給他,她想,他應該比她熟悉這裡的地形。
他仔細地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這四周的地形,才肯定地說:“地圖上畫的地方就在這附近。地圖是什麼人畫的?”
“幻影。”她當即回。
“你覺得可靠嗎?”他知道幻影的身份,但他對不瞭解的人向來不會輕易地信任。
“剛剛你服的那顆藥丸也是她給的。她是我妹妹,她不會害我的。”凌無雙微擡下巴,肯定的回。
拓跋颺盯着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立刻答應按着地圖離開,而是問:“你沒帶人馬過來?”
“我帶了人馬來,也部署好了。”凌無雙並沒有因爲他的遲疑生氣,這纔是拓跋颺,從不輕易相信別人,始終堅信自己的命運就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事先安排好的路和幻影指的路,你各有多少把握?”拓跋颺冷靜地問。
“按着我原本安排好的路線走,只有六成。我相信幻影指的路,有十成十的把握。”凌無雙沒有賭氣,她是真的信幻影。
若是自己的親姐妹都不能信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但她信,卻不代表拓跋颺也會同她一樣的相信。他連她都不信任,她又怎麼能奢望他信任幻影呢?
只是,他盯視了她片刻,卻出乎她意料之外地說:“好。我們就按着地圖上的路線離開。”
她不禁愣住,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想不到他會這麼容易就相信了她。
“不走?”拓跋颺可沒有興趣留下來等她反應過來,冷聲反問一句,擡步便走。
“姑娘,我們走吧!”冷君翱好心地提醒她一句,她這才趕緊拉過玲瓏的繮繩,想要跟上去。
可是,玲瓏卻聲聲嘶鳴,就是不肯動。
拓跋颺不禁停下步子,走回玲瓏的身邊,動作溫柔地摸着它的鬃毛,不避諱在場的人,在玲瓏的耳邊發誓:“玲瓏,我一定會給逍遙報仇的。”
玲瓏低下頭,在拓跋颺的身上蹭了蹭,又看向凌無雙,大大的眼中氤氳一片,似染着歉意。
凌無雙不禁心酸,鬆開玲瓏的繮繩。
玲瓏在凌無雙的身上也蹭了蹭,忽然便是一聲嘶鳴,向荊棘叢裡跑了去。荊棘刺毫不留情地劃過玲瓏的身體,它所過之處被染成了血色。
她看着觸目驚心的場景,身子軟了下去。玲瓏尚且可以對逍遙如此的癡情。可是他們這些自認爲高貴的人卻不相信愛,滿心的猜忌。
他們自認爲聰明,可以算計所有人,卻獨獨的忘記了愛情裡其實摻雜不了任何的算計……
如果那一日,她沒有因爲睿淵抓了她威脅皇兄而恨他,今日的一切會不會不同?
她從不願意去相信他是爲了她,才踏上帝位。
她因爲他的野心,否定了他的感情,將自己的心上了鎖,與他越走越遠。
她倔強得忘記了純粹。
忽然有人抱住她軟下去的身子,將她緊緊地鎖在寬闊的胸膛裡,耳邊是熟悉而溫柔的聲音:“無雙,別難過。也許這樣對它們來說,纔是最好的。”
她昂頭,滿臉淚水的望向頭頂血跡斑斑的俊顏,哽咽着說:“是啊!它們再也不用分開了。它們比我們都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