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發生了何事?”拓跋焰爍按捺不住地問道。
“皇甫睿淵抓了銀虎,要挾孤王拿無雙交換。”拓跋颺握着信的手漸漸收緊,手背緊繃得青筋暴跳,眼中皆是燎原的怒火。
“銀虎怎麼會被抓?鮮于皇宮裡的侍衛都是幹什麼吃的?”拓跋焰爍少有的激動,站立不安,恨得咬牙切齒,卻又一時間無可奈何。
拓跋颺啪的一聲將已經捏皺的信紙拍在桌子上,神色沉霾得嚇人,彷彿隨時都會爆發的山洪海嘯。他盯着掌心的虎牙項鍊,良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拓跋焰爍靜等了半晌,也等不到拓跋颺的回答,不禁急問:“大王如何決定?”
拓跋颺緩緩擡頭,看向過於焦急的拓跋焰爍,緩緩開口,不答反問:“事情還未查清楚,王叔覺得孤王該如何決定?”
下意識到了拓跋焰爍嘴邊的話又被他生生的嚥了下去,改爲淡淡地道:“大王的家事,臣不敢妄下斷言。”
拓跋颺勾了勾脣角,嗤笑道:“既然王叔覺得這是孤王的家事,王叔何須如此焦急的多問?”
拓跋焰爍被反問得臉色一僵,強辯道:“雖是家事,但臣亦擔心若是此事處理不好,鮮于會落入他人的手中。”
“哦?”拓跋颺饒有興趣地反問。
拓跋焰爍的心一沉,一時間有些摸不準拓跋颺這會兒的意圖。
“鮮于英珠一直對王位虎視眈眈,若是讓她得知銀虎落入了顯帝之手,一定會趁機篡位,與顯帝合作。”
“這事還需要從長計議,孤王決不能讓皇甫睿淵牽着鼻子走。”拓跋颺的臉色驀地一沉,“孤王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了孤王所佈的大局。”
看着拓跋颺急劇陰鬱的臉色,拓跋焰爍的心跟着一沉。拓跋颺最後那句話裡的深意實在讓他摸不準。倘若鮮于銀虎阻礙了他的大局,他是否也會除之而後快?
他正在心裡躊躇着該如何開口試探拓跋颺的意思,忽聞帳外傳來了腳步聲。片刻,便聽到門口傳來侍衛見禮的聲音。
“見過貴妃娘娘。”
“免禮。”凌無雙停下腳步,看向帳簾,問道:“大王在嗎?”
帳內,拓跋颺看着拓跋焰爍,吩咐道:“王叔若是沒事就先回吧。”
“臣告退。”拓跋焰爍轉身,向門口走去時,臉色一陰,脣角噙起了一抹陰厲地笑。
他幾步來到帳前,一把掀開帳簾。當視線與帳外的凌無雙對上時,他脣角的笑意竟是多了幾分邪意。
凌無雙幾不可見的抿了下眉心,雖明白拓跋焰爍這會兒的反應是意有所指,面上卻不動聲色。拓跋焰爍這人向來喜怒無常,詭計多端,他的一舉一動很難用常理來推斷。
拓跋焰爍大步流星地向她走來,兩步之遙時只是對着她點了點頭,並未多言的與她擦身而過。
他少有的不去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倒是讓凌無雙有些不適應了。但如今在拓跋颺的帳外,她縱使有試探的心也得忍着。她收起思緒,掀開帳簾,走進大帳。她在大帳中央停下腳步,一欠身。
“臣妾見過大王。”
拓跋颺打量着她,半晌沒有開口。面上無波,心裡卻已經是驚濤駭浪。初見時,他們之間是隔了一座山。如今那座山消失了,卻隔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有形的山,他還能傾盡所有,將那座山搬開。如今這道無形的屏障,他該如何是好?
若是他當真同意了皇甫睿淵的要求,用她去換銀虎,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否永遠都不能修復了?
拓跋焰爍說的沒錯,若是鮮于銀虎出事,鮮于英珠登上鮮于大王的位置,只怕會再度與皇甫睿淵合作,屆時拓跋在塞外的位置必然難保。是以,用她去換鮮于銀虎,目前已是最好的權宜之計。畢竟皇甫睿淵不會傷害她。若不走到萬不得已那一步,他也不願意屈服於他而言莫大的恥辱。
凌無雙等了半晌,也聽不到拓跋颺叫起,試探着擡頭看去。
“過來。”拓跋颺終於出聲道。
凌無雙聞聲,並沒能鬆一口氣,反倒是心頭一緊。
她緩緩站起身,遲疑了一會兒,才擡步向拓跋颺走去。
短短几步路,卻彷彿兩人之間隔着險阻地驚濤駭浪。哪怕他們傾盡全力,卻仍是沒辦法粉飾太平。
她規規矩矩地在拓跋颺的面前停下腳步,他握上她的手時,明顯感覺到她的手一僵。他手上的動作鬆了鬆,就在她屏住呼吸,以爲他會鬆手時,他的手卻又緊了緊,“無雙……”
拓跋颺輕輕喚了聲,她以爲他有話要說,等了半晌卻都沒能等到他再開口。
她張了張口,剛要說話,他的手上一用力,將她拉坐在他的腿上。
她驚得輕呼了聲,他已經圈緊她的腰身,將臉埋進她的發間,再沒說過一句話。他略顯沉重地氣息打在她的頸間,讓她如坐鍼氈,心情越發的沉重。她想說些什麼,在心裡思量了好一會兒,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話題。
兩人就這樣相擁而坐,最親密的距離,卻始終無法拉近心的距離。
隨着戰火的蔓延,幽嬈婆婆住的村子裡能逃走的人,早已經離開。昔日裡寧靜祥和的小村落,如今已經荒廢,了無人煙。
幽嬈婆婆站在院子裡,輕輕地嘆了聲。她還以爲她和木頭會在此安享晚年,不想這麼快戰火就燒來了。
木頭伯伯從廂房裡走了出來,在幽嬈婆婆的身邊停下腳步,嘆道:“老婆子,我們也該走了。”
縱使他們的武功都極高,輕易沒人能傷到他們,但他們退出江湖多年,再不想與任何江湖中事有所牽連。
“嗯。”幽嬈婆婆點點頭,看向正屋的方向,道:“你去與那小子說說。”
木頭伯伯笑着搖搖頭,幽嬈婆婆嘴上雖然還是不待見皇甫睿翀,卻已經沒有了從前的排斥。
“好,我去說。”木頭伯伯剛想轉身,又停下腳步,問道:“幻影那丫頭的傷勢還沒有進展嗎?”
一聽到木頭伯伯的問話,幽嬈婆婆的神色不禁一滯,眸中有憂愁散開。
“我總覺得那丫頭已經醒了。”幽嬈婆婆狐疑地道。
木頭伯伯一時間愣住,不解地看向正房的方向。
寒舍陋室,卻是情意縈繞。臉蛋粉嘟嘟的小痕兒正用小手勾着幻影的手,咿呀呀地叫着,彷彿在給母親唱着歌。
站在牀邊的皇甫睿翀正彎身洗着手裡的布巾,搓洗幾下,他用力擰乾布巾裡的水,走到牀邊坐下,動作溫柔的擦過幻影的臉頰。他的脣畔始終掛着溫暖而幸福的笑意。因爲他堅信,總有一日,她會醒來,他能求得她的原諒。
剛剛進門的木頭伯伯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微微一嘆,這孩子從小出身尊貴,這些日子以來對幻影卻是親力親爲,做飯洗衣擦身子,樣樣事無鉅細。
木頭伯伯的輕嘆聲驚動了皇甫睿翀,他停下動作看來。
“伯伯。”
木頭伯伯又向前走了幾步,才道:“如今邊關形式變幻莫測,村裡的人都要跑光了,我們也要趕緊離開才行。”
“嗯。”皇甫睿翀贊同地點點頭,又道:“我們可以一起去亙城。”
木頭伯伯回道:“再從長計議吧。總之先離開這裡。”
他們老了,想過些隱居的清淨日子,不想再居於鬧市。
皇甫睿翀也不好強人所難,問道:“伯伯,我們何時啓程?”
“就明日一早吧。我和老婆子去準備些乾糧,你也收拾一下。”木頭伯伯交代一番後,轉身離開。皇甫睿翀又回到牀邊,繼續給幻影擦臉。
“幻影,我們不能再麻煩外公外婆了,我帶你去亙城好不好?”他的眼中盡是綿綿的情誼,“你一定也想和我一起回去吧?”
他的語氣中透着酸澀,卻也帶着肯定。酸澀的是她吃了那麼多的苦,肯定的是她對他的愛。
夜色正濃,皇甫睿翀剛微微有了睡意,就敏感地聽到了細微的響動。自從在她的房裡打地鋪開始,他從來不敢睡實,生怕她夜裡有個什麼事情,或是痕兒醒來。
他微微睜開蒙矓的睡眼,卻見沉睡多日的幻影正緩緩地坐起。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在做夢。他確定的功夫,她已經直挺挺地坐在了牀上。
皇甫睿翀一驚,翻身而起,撲到牀邊。
“幻影。”他握住她的雙臂,驚喜的呼喚着她。
幻影原本呆滯的視線緩緩掃向他,驀地一寒。
皇甫睿翀被她寒涼的視線驚得手上的動作一鬆,卻終是沒有鬆手,反而緊緊地將她抱入了懷中。
“幻影,你終於醒了。”他欣喜的聲音因爲過於激動而發顫。
幻影寒冷的雙眼只是略微地閃了閃,雙臂驀地一用力,用了內力,將他震開,狠狠地撞在牀柱上。後背撞在牀柱上的疼意,讓他從過度的欣喜中清醒過來。他對視着她眼中的敵對,才明白她有多恨他。
“哇——”
痕兒號啕大哭的聲音打斷兩人之間的對視。幻影的雙眸微閃,緩緩地轉向痕兒。
皇甫睿翀抓住機會,急急地道:“幻影,他就是我們的孩子痕兒。”
哪個做母親的不疼愛自己的孩子?是以,他想用痕兒暫時來化解他和幻影之間的戾氣。他仔細地打量着幻影的反應,卻見她的眸色驀地變狠,擡手便對痕兒拍了過去。
“住手!”皇甫睿翀大驚,擡手便去擋。只聽咔吧一聲,皇甫睿翀的手臂當即被幻影拍斷,險險地保住了痕兒。而坐在牀上的幻影已經一躍,跳下了牀。
皇甫睿翀顧不上斷了的手臂傳來的劇痛,驚訝地看着站在屋子中間的幻影。若非她剛剛醒來,內力不純,只怕他即便斷了手臂,也保不住痕兒。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真是痕兒的母親幻影嗎?
木頭伯伯和幽嬈婆婆聽到聲音,跑了過來。
一看到幻影,幽嬈婆婆也顧不上多想,就奔了過來。想要去拉幻影的手臂,卻被幻影一閃,給躲開了。
幽嬈婆婆撲了個空,穩了穩情緒,才察覺出不對勁。她看了眼神色痛苦的皇甫睿翀,才又看向幻影,輕聲道:“幻影,我是外婆。”
這話不說還好,她的話一出口,只見幻影的眸色便又是一狠,冷聲道:“幽冥教的叛徒。”
還不待幽嬈婆婆多做反應,幻影已經出招,向她攻了過來。
幽嬈婆婆愣在當場,忘記了躲閃,好在木頭伯伯反應夠快,旋即拉過她,擋下幻影的這一招,將幻影震了出去。
幻影倒退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她視線狠辣的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一字一頓地狠聲道:“別再讓我看到你們,否則本尊定會爲幽冥教清理門戶。”
皇甫睿翀單臂抱起還在哭鬧的痕兒,眼中淚光閃動。他向前走了兩步,又不敢太靠近幻影。他不怕死,但是他怕她傷了痕兒,她會後悔一輩子。
“幻影,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痕兒是你十月懷胎生下的,你連他也恨了嗎?”皇甫睿翀仍在妄圖拉回幻影的神志,他認定她是初初醒來,神志不清。
幻影的視線並沒有因爲他的話而柔和一份,她冷冷一笑,狠聲道:“他是我幽冥教的恥辱,若是落到我的手中,我必殺他。”
皇甫睿翀腳步踉蹌地後退兩步,他怎麼都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話。他正拼命地告訴自己,一定是自己聽錯了,幻影已經再次出招,向他攻來。
木頭伯伯當即鬆開幽嬈婆婆,去擋幻影的招數。而皇甫睿翀只知道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忘記了該如何反應。
木頭伯伯畢竟上了歲數,再加之幻影這招來得又快又狠,一掌便落在了木頭伯伯的胸口上。
痕兒彷彿感受到了母親的戾氣,撕心裂肺地大哭着,一會兒嗓子就已經沙啞。
木頭伯伯爲了保護身邊的兩父子,用盡內力穩住腳下的步子,沒讓自己被強大的內力衝擊着向後退去。嗓子裡頓時有腥甜涌上,他努力的想要嚥下,猩紅的血水還是順着他的脣角溢了出來。
“木頭!”幽嬈婆婆頓時紅了一雙眼,扶住木頭伯伯,纔看向幻影,“幻影,婆婆知道你的心裡苦,可是你要相信婆婆,這世間什麼都困不住情。”
幻影冰冷的雙眼微微閃了閃,臉上卻並未顯露出一絲動容。
皇甫睿翀苦澀地道:“若是你恨,殺我泄憤便是。他們都是你的親人啊!”
幻影冷冷地盯着他,神色忽然一僵,略顯蒼白的脣瓣滾出一滴鮮紅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