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瑜猛不丁的聽到姬亓玉的聲音唬了一跳,忙轉過頭來看着他,餘驚未歇,面色越發的白了,心口如擂鼓般,她擠出一絲笑容,不知道爲什麼卻並未講與董二夫人之間的對話,只是故作平常的說道:“我在想年後送譽哥兒去書院的事情,今兒個我母親來了,我順便問了句鈞哥兒的事情,若是鈞哥兒也要一起去,便一起做打算。”
姬亓玉並未懷疑,眉眼柔和,輕聲說道:“鈞哥兒那邊怕是不會去的,北安侯之前有跟我講過,想要鈞哥兒將來走武舉的路子。”
邢玉郎做事老道,之前跟姬亓玉知會一聲這事兒是肯定的,不然事到臨頭再講,恐多生是非。她面上一片鎮定,就點點頭,“我今兒個聽了還唬了一跳,沒想到家裡會是這樣的打算。”
“北安侯軍伍出身,一身衣鉢總要有個承繼,鈞哥兒還小,他願意帶在身邊自己教也是一種樂趣跟傳承,隨他去吧。”
聽着姬亓玉這樣講,好似一點都不會懷疑邢玉郎的用心,徽瑜心裡反而有些惴惴的難受。他們如此相愛,熟悉,此時卻要爲着家族暗中謀算。她半垂着頭遮掩住自己幾乎要掩飾不住的神色,深吸口氣這才說道:“外祖這樣做,我以爲你會是要生氣的。”終究她還是不願意這樣算計他,半遮半掩的問出這樣一句。
聽着徽瑜這樣講,姬亓玉皺了皺眉頭,“你怎麼會這樣想?”
徽瑜竟不知道如何作答,笑了笑,立刻扯開話題,跟姬亓玉說起年後送譽哥兒走要帶些什麼人去,這樣的瑣碎事基本上姬亓玉是不用管的。但是譽哥兒太小,安全總是第一位的,所以人選上面他還真要費費心,果然就把姬亓玉的心思給轉移了,只是徽瑜心裡卻有些難過,總覺得對他不住。
絮絮叨叨的,姬亓玉給徽瑜講了好些人,等到問她的時候卻無人回答,回頭一看,徽瑜已經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最近這段時間忙碌裡忙外的的確是很辛苦,姬亓玉放緩聲音將徽瑜抱到*上,拉過錦被蓋上,看着她睡着後依舊緊縮的眉頭,又想起來回來時她的不對勁,這才覺得好似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只是徽瑜沒講,難道這事情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姬亓玉把邱茂才叫進來詢問一番,下午也只有岳母來過,岳母自然是不會給徽瑜添堵的,那就肯定是別人。難道是因爲之前懷王的事情?可是一個懷王也不至於讓徽瑜這般,那到底是什麼?
難道是因爲自己這段時間太忙,沒時間陪她傷心了?
第二日一早,徽瑜醒來的時候卻發現姬亓玉居然還未走,半揉着眼睛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姬亓玉瞧着她的動作就走過來,親自將帳子掛在玉鉤上,“怎麼看到我這般的吃驚?”
徽瑜下意識的點點頭,姬亓玉又笑了,“今兒個告了假,好長時間不曾陪着你,今日好好陪你。”
昨日還想着防備他,今日卻又這樣的體貼,徽瑜心裡越發的內疚,忙坐起身來穿衣。姬亓玉將衣架上的外裳遞給她,看着她穿衣自己卻說道:“王府建成後自己還沒有好好的看一看,不如今兒個咱們一家人在院子裡逛逛?”
親王府宅邸要比郡王府大了一倍,後頭新擴建的地界徽瑜的確是還並未前去遊覽,雖然心裡存了事兒,但是姬亓玉難得有這樣的興致,又是打着陪着自己的旗號,徽瑜更加不願意掃興,做出一副歡快的笑容,立刻點頭應了。
穿了衣裳,徽瑜揚聲把丫頭叫進來梳妝,姬亓玉就起身去旁邊的廂房看昭姐兒跟譽哥兒,等到他領着兩個孩子過來,徽瑜這邊也收拾妥當了。小花廳了點了火盆,燒的暖暖的,雕花紅木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的早飯。四位主子口味不同,因此花樣極多,徽瑜不太喜歡孩子挑食,所以雖然各人是撿着自己愛吃的多吃些,但是那不愛吃的也要夾上幾筷子。有徽瑜親自盯着,姬亓玉又以身作則,兩個孩子也習慣了母親這樣的做派,雖然皺着眉頭,但是還是撿着自己不愛吃的吃一些。
早飯過後,姬亓玉就對兩個孩子說了今日遊玩的計劃,昭姐兒最開心,譽哥兒卻有些不太積極,這樣冷的天,他寧願窩在屋子裡臨字帖,讀幾頁書。但是他爹說了是全家集體活動,想了想還是點頭應了。兒子的脾性徽瑜是知道的,瞧着他這樣子,心情也好了幾分,給孩子傳了厚厚的衣裳,披了大氅,牽着他的手往外走的時候,這才說道:“整日們在屋子裡有什麼樂趣,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就應該賞四時美景,纔是順應天時。”
“是,兒子知道了。”譽哥兒回道,但是精神還是不怎麼高。
“過了年我跟你爹商議過了,要送你去山陽書院讀書,到時候你一年才能回來一次,山高水遠的你陪着我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徽瑜故意嘆口氣一副很是傷心的樣子。
譽哥兒一愣,山陽書院他自然是知道的,昭姐兒整日在他耳朵邊講熙哥兒在山陽書院如何如何,早就如雷灌耳,沒想到他也要去那裡讀書了。心裡一高興,小臉上也有了笑容。又想着自己這樣一走,爹孃肯定傷心,帶自己出來玩自己還不樂意,就覺得很是愧疚,立刻就換了一副樣子,圍着他娘轉起來。
對着兒子使心機,姬亓玉無奈的笑了笑,因爲是嚴冬,鑿的人工湖裡已經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圍湖建的花廊此時還並未栽種花枝,因此略顯蕭條。待到明年春上挪來栽養數年的藤蔓花樹過來,鬱鬱蔥蔥爬滿花廊,那時纔是好景色。
小小並未在地上走,而是順着花廊上頭的木頭攀爬,昭姐兒在下面追,小小在上面跑,譽哥兒跟在姐姐身後,小小跑得快了,有的時候還故意停下腳步等一等,做各種有趣的動作逗昭姐兒開心,即便是在這略顯蕭瑟的庭院裡,有了這歡快的笑聲,也讓人憑空多了幾分笑顏。
姬亓玉看着徽瑜面上的笑容心裡這才鬆了口氣,心裡想着果然自己是猜對了,這段時間太忙顧不上她,女人家總是要人陪的,是他自己疏忽了。想到這裡主動牽起徽瑜的手,對她講道:“等到春天來了,我們一家去玉澄園住幾天,或者去莊子上,你看如何?”
徽瑜轉頭看着姬亓玉,玄色狐皮大氅襯着他玉般的容顏,越發有了幾分出塵的味道。這樣的男人再過上幾年,登上那無人能及的高峰,威嚴加身,手握天下,不曉得多少女子爲之癡狂。那時候,自己雖然還未三十歲,但是在這時空也已經是老黃瓜一條了,真是倍感悲哀。
“怎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到了春天只怕你會更忙。刑部那邊沒多少差事,但是海運卻正是最忙的時節。”徽瑜道。
“只要是想總能有時間的,這個你無須擔心。”看着她不開懷,他也不開心。
“那到時候再說吧,你若有時間咱們再去,若是沒時間就算了。”現在京都形勢緊張,又有了懷王的事情壓着,等到明年春天到時候只怕寧王那邊會盯的更緊。“你身上差事多,不能因私廢公,惹人非議就不好了。”說到這裡頓了頓,“懷王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之前邢玉郎跟她見過這件事情,自然不會輕輕放下,但是姬亓玉到底是怎麼想的徽瑜一直沒有問,趁這個機會正好問一下。
姬亓玉就皺了皺眉頭,好久才說道:“這件事情放是放不過的,只是在想着怎麼講出來。”
說到底其實姬亓玉還是顧念着兄弟情份,不想把懷王一棍子打死,但是又怕懷王后頭繼續搗亂,這個輕重不好拿捏,果然被刑玉郎猜中了。這其實不算是缺點,但是到緊要關頭這樣的由於有的時候就會壞事兒。所以現在邢玉郎都不願意讓她插手外面的事情,更多的也是怕她女人家心慈手軟貽誤時機。
可是邢玉郎再也想不到,她並不是這裡的女子,若真論狠心,她是狠得下心的。她不去壓別人別人就要來壓她嗎,與其被別人壓死,她寧願壓死別人。說她自私也好,說她狠毒也好,活命跟前誰還不能自私自利的。
想是這樣想,但是真做起來終究是心裡有道坎兒,所以這會兒姬亓玉的猶豫徽瑜就特別能理解。想了想,她就笑着說道:“與人爲善這樣的事情誰都會講,但是未必誰都會做。若是將來你爲先,下面的人是罰是赦全在自己,若是敗的那個,就要憑別人了。”
與其將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不如掌握在自己手裡,善惡之間全憑自己。
姬亓玉側頭看着徽瑜,月白色的大氅鑲嵌着一溜的雪狐毛,那一抹嫣紅的脣色如火般妖嬈。這樣的話別人心裡明白,但是不會跟他講,也只有她不管不顧的會說出來,都說親密如夫妻,也不能盡言盡信,可她待他一如當初。
展顏輕笑,前方兒女的歡笑聲還在耳邊環繞,他卻覺得這方寸天地如此愜意,“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算不上心慈手軟之輩,只是……不想做而已。”
不想做就是心裡有負擔,徽瑜也懂,她就笑了笑,“你只想想懷王算計你的時候,可曾有這樣的猶豫徘徊。”
姬亓玉沉默了,牽着徽瑜的手徐徐往前走,“你講話還是這般的犀利。”
“那也看對誰。”這話一點不錯,若是換個人,徽瑜是再也不肯多講一個字的。
“你就這般信我?”
徽瑜一怔,想起自己心中的秘密,一時間就有些不自在,她信他嗎?她是很願意相信他的,可是這麼多的事情糾纏在一起,這樣的信任能扛過去嗎?
“至少目前我是相信的。”徽瑜輕聲說道。
姬亓玉覺得有些好笑,信口問道:“以後便不信了?”
徽瑜竟答不上來,猶豫一會兒才說道:“皇后娘娘穩坐中宮,這些年無人能撼動,除了娘娘本身是個寬厚待人的,卻還有另外一項原因。”
姬亓玉聽着徽瑜這話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麼講這個,眉頭微皺,就聽到徽瑜繼續說道:“皇后娘娘孃家式微,全憑皇上給與的榮耀,就這樣陳家後面子嗣中也無出類拔萃之輩。”講到這輕輕一嘆,徽瑜到底是不願意這樣跟姬亓玉生分了,有些話憋在心裡時日久了就會內傷,再久了兩人就真的生疏了,說出來了不管如何,總能給自己一個交代了。
姬亓玉面色頃刻間一變,沒想到徽瑜居然會這樣講,他看着她,“你是不信我?”若是真的相信與他,又怎麼會擔心這些?
她就知道她會這樣想,徽瑜也不惱,反而笑着說道:“我信你,你信我,可是我不能保證我孃家人一點錯誤不會犯,你也不會保證將來三千粉黛獨我一個,這些個空口無憑的誓言誰都會講,可是到時能應得幾分誰知道。事到頭上,別人會推着你我往前走,縱然掙扎,卻還有禮法規矩捆着綁着看着。”
姬亓玉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沉重,再也不會想到徽瑜居然現在已經想到以後的事情了,居然還能想的這樣的分明。這是把以後的他算計的清清楚楚的,這樣的冷靜自持,這樣的條理分明,連規矩禮法無可奈何都出來了。
他忽然無話可答。
他的確是無法保證。
徽瑜也不看他,自顧自的說道:“這些事情其實早就該想的,只是不想去想,不願去想,如今你坐上了親王,你我不去想,別人也會替你我想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別人的確替他們想了,還想得很透徹,甚至於自己孃家連後路都開始準備了。外戚強大,哪一朝都是一個如鯁在喉的存在,但是外戚扶持你上去不就是爲了前程跟榮耀嗎?卸磨殺驢這樣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在徽瑜的孃家,徽瑜夾在中間又能如何?丈夫跟孃家要如何抉擇?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奮鬥的目標跟前程,當兩個人的目標相沖突的時候,矛盾自然就立起來了。
無可阻擋,無法避免,這是歷史的規則。
徽瑜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姬亓玉也聽懂了,同樣的他現在也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答案,甚至於連一個含糊的答案他都給不了。
此時豪氣干雲的做了保障,以後如果食言,帶來的傷害更加的巨大。而且他素來不是一個說空話的人,他想要周全此事,如果還未努力就斷言做不到,這也不是他的作風。
“你不開心是爲這個?”
“也是也不是,我只是覺得如果一定要犧牲幸福去成全那個位置,與我看來不划算。可我始終只是一個女人,我要的也不過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初衷如是,可是如今回頭看看,當初的初衷早已經面目全非。歷史的腳步,朝廷的傾軋,他們早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現在讓姬亓玉甩袖子不幹了,不要說別人,便是定國公都能吃了她。一家子的性命跟前程都押上了,你說不敢就不幹了,這麼些人怎麼辦?所以這話徽瑜肯定不會講,所以這件事情就沒有明確的答案。
“我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會有負於你。”
“我曉得。”
“……那你爲何還庸人自擾?”
“當今聖上天縱英才,可內宮事上,還不是被嬪妃多有算計,你心裡心知肚明。”
“我跟他不一樣。”
“歸根結底,最後還是殊途同歸。”
兩人依舊攜手往前走,前面昭姐兒跟譽哥兒帶着小小玩的開心,徽瑜眼睛裡帶着點點笑意,話說出來了,心裡輕快了,至於最後如何,她努力過了對得住自己的心,至於結果,她就不強求了。能在最美的年華,遇上自己心動的人,談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也算是夠本了。
在這樣的時空,她已經算是女子中最令人羨慕的存在了。
姬亓玉不明白爲什麼徽瑜這會兒反而笑的開心了,好似之前那些愁緒一下子全掃光了,“你……還笑?”
女人心,總是這樣難懂嗎?
“那我要哭嗎?”
姬亓玉:……
“我在想,現在你能不能登上那個位置還不好說,想這麼多才是庸人自擾。就算是你真的坐上去,如果有一天也要選秀進宮,恩*後宮,至少我們也曾有過最美好的時光。我這人最好的一點就是不奢求,我從不奢求不屬於我的東西,如果真有那天我一定會讓自己過得很開心的。”
姬亓玉:……
聽這樣的話,簡直不能再糟心!
別人家的女人哭着鬧着挽君心,怎麼到他這裡就跟爛菜葉子一樣掃地出門?
姬亓玉的鬱悶徽瑜想不到,徽瑜的故作瀟灑姬亓玉也不瞭解,男人跟女人看待事情總歸是有些不一樣的。
自從那日的對話之後,姬亓玉這幾日都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能妥善的安置所謂的外戚。
安置不好,他們夫妻只怕也安生不了了。
邢玉郎去了河西大營操練那些個所謂的老弱病殘,年前刑部事情越發的多,懷王的事請器械司已經不敢再拖了,催了三遍讓姬亓玉拿主意。想起那日徽瑜的話,姬亓玉總覺得如果一個皇帝能被外戚所擾,歸根究底還是皇帝不夠強,既是這樣自己就要越發的努力纔是。
懷王做的事情,姬亓玉到底是還是毫無遮掩的報了上去,果然,帝大怒。
散朝之後,懷王已經十分自覺地去御書房外跪着求皇帝開恩去了。姬亓玉卻被姬夫晏堵在了宮門口前,兩人四目相對,周遭經過的官員個個目不斜視快步溜走,好似壓根就沒發現這邊的兩位王爺。
“我以爲你會手下留情。”寧王看着靖王由於這麼些日子,到底還是顧念着兄弟情份,心裡才鬆口氣,沒想到姬亓玉就下了黑手。
“法不留情,既然犯了錯就要承擔責任,這次饒了他,下次只怕會犯更大的錯誤,你這不是救他是害他。”
“你總你是有你的大道理,一點兄弟之情都不念?”
“當初你們算計我將冒牌的嶽水青送來的時候,怎麼就不想着兄弟之情?當年我赴邊關的路上差點魂歸九泉,怎麼就不念着兄弟之情?我的妻子在宮裡差點一屍兩命怎麼就不念着兄弟之情?這個時候講兄弟之情不覺得可笑?”提及往事,姬亓玉的神色有些難看,說起來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當真是十根手指數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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