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既然這樣說了,臣婦惶恐自然會傾力而爲。”徽瑜謹慎的說道。
“你在邊關曾呆過一段,想來對關外的事情更明白瞭解一些,到時關外諸部族的夫人公主小姐就勞你費心了。”
徽瑜現在明白過來,晗妃設宴款待客人,自己卻要親自招待忽蘭公主,在外人看來這成了什麼?只怕大家都會更加認定,忽蘭公主一定會進靖王府了吧?只是這樣的行事作風可不像是夏迎白的,而且自從自己進來之後,夏迎白雖然帶自己親切跟平常無二,可是總覺得好像多了些什麼少了些什麼。若是換做以前兩人見面,肯定不會現在這樣瞧着溫馨卻有些拘束的感覺。
能讓夏迎白這麼拘束的人,徽瑜心頭一陣陣的驚顫,那麼這帳篷裡除了夏迎白肯定還有一個人。那人是誰,徽瑜甚至於都不用去想,就已經知道是誰了。
而且夏迎白話裡特意講明自己在邊關呆了一段時間,而且還說自己對塞外諸部族十分了解,這話可有些誅心啊。看來外祖說的一點也沒錯,皇帝對她已經起了疑心跟不滿,所以纔會有了晗妃今日的試探。不過也虧得夏迎白跟自己真的算得上是朋友,不然若是換做跟平常一模一樣的相處模式,她若沒有警惕之心是不會發現這些的。
幸好,幸好。
“娘娘這話說得可真是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了。”徽瑜儘量讓自己穩下來,面上的神色不變,話音裡卻有了幾分的玩笑之意,“我雖然在邊關呆過數月,不過卻並沒有去過山的另一邊,那些塞外諸族的事情也只是聽聞一些,談不上了解。”
夏迎白一直提着的心此時算是落了地,徽瑜終於發現自己的異樣,鬆口氣之後,她順着徽瑜的話講道:“哦?我還以爲以你的性子早就去看過了。”
“我倒是想去,可我外祖不同意,我也只能憑空想象了。”徽瑜微帶着幾分埋怨,“當年我到邊關的時候恰逢寒冬,又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可以去。不過是整日悶在屋子裡罷了,等我哥跟表哥操練完畢也許會帶着我騎上一會兒馬,最多就是在山裡打獵,再多的可沒有了。你們瞧着我外族豪放不羈,其實骨子裡最規矩的一個人。連帶着我哥跟表哥都變得規矩起來,我就更加不敢放肆了,外祖發起火來可不是好事情。”
“沒想到北安侯竟還有這樣的一面。”晗妃笑道,“以前總聽說他戰功彪炳,總覺得不是那種俗人呢。”
徽瑜就抿嘴輕笑,低聲說道:“可不是,我當年到了邊關可沒少吃了外祖的苦頭。外祖說了,男孩子怎麼都好說,女子卻不能肆意而爲,我若是做事出了格總要挨罰的,一來二去的哪裡還敢放肆。”
“你這話卻是哄我了,我聽聞昨天你在那忽蘭公主面前卻是十分的威風,連帶着靖王都跟你賠笑呢,不知道多少女人羨慕之極,要知道靖王那樣的人,可不是隨意低頭的人。”
到底事情還是講到了這裡,徽瑜心裡的猜測也更準確了幾分。沒想到皇帝這個老狐狸居然會藉着夏迎白的口試探自己,想來第一自己跟夏迎白關係親近,與她對話肯定不會過多的防備,二來皇帝也是想要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怎沒想的吧。只是皇帝怎麼也想不到,夏迎白會用她自己的方式給她示警,讓她明白這裡面的兇險。這樣一來,兇險的境地,反而成了徽瑜洗白的機會。
“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徽瑜一口飲盡杯中茶,滿口的喊冤,就對上夏迎白閃閃發亮的眼睛。
“是嗎?我可真是要聽一聽,你是怎麼冤枉了,哪個敢冤枉你啊?”
“這話對着別人我是一個字都不講的,可是你跟我多年的情分,你既然問了我也不好騙你,其實昨日的事情卻是王爺讓我那般做的。”徽瑜重重的嘆口氣。
“什麼?”夏迎白吃驚的看着徽瑜,“靖王爲何要這樣做?”
“具體的因由王爺是做大事的人怎麼會跟我一個內宅女子細講,不過倒是跟我解說了兩句,大意就是那忽蘭公主在塞外豔名太盛,王爺是真的瞧不上。”
“瞧不上?”夏迎白配合徽瑜的話做出吃驚不已的表情,“那忽蘭公主可是國色天香,不知道多少男兒想要娶回家呢,就這還瞧不上?”
徽瑜就萬分苦惱的說道:“王爺的潔癖症人盡皆知,那忽蘭公主若是隻有美貌而沒有那些傳言也就罷了,偏偏忽蘭公主的身邊總是圍着一羣愛慕者,你說王爺這樣的性子怎麼會瞧得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王府裡的幾位側妃侍妾到現在都還坐冷板凳呢,兩位側妃是皇上指婚,侍妾是宮裡娘娘所賜,個個出身清白的姑娘,王爺還總是挑三揀四的。外面的人都講我生性善妒不容人,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是有苦無處訴。王爺若是直接拒絕忽蘭公主,只怕呼圖首領面上難看,又恐給皇上惹了禍端,思來想去這才提前知會我做一回胭脂虎,這下好了,母老虎的名頭我算是坐實了,便宜了所有人,唯獨委屈我一個,我這不是有冤無處訴嗎?”
“這可真想不到,竟是這樣。”夏迎白嘆口氣,口氣中就有幾分悲憫,“可真是委屈你了。”
“我們王爺是什麼樣的性子,誰還不知道。娘娘您說,就他那脾氣是個給女人服軟的人嗎?不過王爺待我好也是真的,當年我與他有救命之恩,若不是爲着這個,也許我現在就跟府裡的別個女人沒什麼區別。”徽瑜苦笑一聲,看着夏迎白就說道:“我究竟只是一個女人家,能依靠的就是自己身邊的這個人,我自然是盼着他的好的,他吩咐我的事情,我還能違抗不做?追根究底他也不願意皇上爲難,不願意丟了皇家的顏面,至於我……擔個胭脂虎的名聲又有什麼,只要王爺知道我是委屈的就成了。”
“女人家有了這樣的名聲,你現在還覺不到,也許以後就是個極大的問題了。”夏迎白的語氣中也有幾分寥落之感,似是爲徽瑜不平。
“娘娘大概是想說我美人遲暮,王爺身邊終究會有年輕的女子相伴,到時候這個罪名可就能讓我一輩子翻不了身了,是不是?”
“你心裡都明白的很。”
“是,我明白的很。又有什麼不明白的,可是既然嫁給了他,我就只能維護他的臉面。更何況王爺身後還有皇家的臉面,我若是做了什麼讓皇家臉面蒙羞的事情,我外祖只怕第一個就不饒過我,你知道他那個人忠君是放在第一位的,比他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夏迎白就輕笑一聲,“北安侯忠君愛民,皇上心裡也是知道的。”說完這句就頓了頓,“那要是忽蘭公主真的硬要嫁給靖王,你會怎麼辦?”
徽瑜半垂着頭,心裡卻高速的運轉,肯定是皇上讓夏迎白問的,只是自己怎麼回答,才能讓皇上覺得自己講的都是實話呢?
“那要看公主是怎麼進門了。”徽瑜思考過後這纔回道。
“這還有區別?”這回夏迎白是真的驚訝了,瞪着眼睛看着徽瑜問道,沒想到她會這樣講。
“自然有區別。”徽瑜肅穆,“若是皇上賜婚,我自然會好好的與她和平相處,不然若是呼圖首領知道女兒在我們靖王府受了委屈,豈不是讓賜婚的皇上面上難堪?我便是委屈了自己,也不能讓皇家蒙羞。要是忽蘭公主自己一頭撞進我們王府,不要說王爺本就對她不喜,就連我都對她這樣倒追男人不放的行徑看不上眼,若是規規矩矩的也就罷了,可要是興風作浪,我自然也不會白白委屈。”
“你這性子還真是一點沒變。”夏迎白就道,“不過想來那忽蘭公主也未必會做出這樣沒有臉面的事情來。”
“這可未必,我外祖說了,塞外的女子作風豪放,性子張揚,以追求者衆多爲榮耀。這樣的女子若是嫁進了咱們大晉,不要說皇家,便是尋常百姓家也容不得她。”徽瑜這話可沒說謊,大晉風氣嚴謹,誰家的兒媳婦要是敢這樣,那就是沉塘的結局。
“不說她了,這件事情還不曉得會如何呢。”夏迎白就揭過這一章,“不管如何,你跟別人比起來還是要對塞外的事情多瞭解些,宴會的時候,你還是替我周旋下。”
“您不嫌棄我,我就義不容辭了。”徽瑜輕笑,“總之咱們泱泱大國的臉面,是不能有任何的損傷的。”
“北安侯果然會教人,將國家置於首位。”
“我倒也沒這麼偉大,我就是覺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國家好了,咱們自然都好了,皮之不存毛何覆焉?”
“給你比起來,我倒是覺得自己真是一無是處了。”夏迎白嘆息。
“您千萬別這樣說,皇上心情愉悅,關係百姓蒼生,娘娘也是重擔在身啊。”
夏迎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探過身子在徽瑜額頭上點了一下,“你這張嘴真是不饒人,白喝了我的茶,卻還要消遣我。”
“娘娘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這都是實話。”徽瑜抿嘴輕笑。
兩人說笑一通,徽瑜就起身告辭了,夏迎白將她送到屏風外,隔着一架屏風,她輕輕地捏了捏徽瑜的手心。徽瑜對她展顏一笑,這才腳步輕快地離開。
深吸一口氣,夏迎白繞過屏風又走了回來,就看到帳篷的另一面被掀了起來,皇帝大步走了進來。原來晗妃的帳篷之外還緊挨着一座小帳篷,隔着一層帳簾,所以並不會被人輕易發現。方纔,皇帝就是在緊挨着的小帳篷裡聽二人說話。
“皇上。”夏迎白走了過去柔聲輕喊,“您讓我問的話我可都問了,臣妾沒聽出有什麼不對的啊,倒是覺得北安侯真是個忠心之人。”
皇帝點點頭,攜着晗妃的手坐下,“今日辛苦愛妃了。”
“爲您做事可不敢言辛苦,求都求不來呢。”晗妃站起來給皇帝捏肩,“您昨晚上都沒睡好,不如小憩一下吧。臣妾給您看着時辰,一個時辰就教您起來。”
“不用了。”皇帝捏捏眉心,“哈兒和林跟乃蠻部的兩位首領還候着,不好不管,愛妃休息吧,朕晚上來陪你。”
晗妃就站起身來送皇帝離開,殷殷囑咐萬長安照顧好皇上,皇帝面色就柔和了許多,大步走了出去。
等皇帝離開之後,夏迎白腳步有些痠軟的回到帳篷內,坐在大榻上只覺得心口跳的極快,後背上滿滿的一層冷汗。若不是董徽瑜察覺出來自己的暗示,今兒個還不曉得怎麼收場,這一場心驚,只讓整個人都覺得有些膽顫。昨天皇上說是讓自己見見靖王妃,又囑咐了自己要問什麼,說完后皇帝也不走了,自己只好當着他的面吩咐陳肅去傳信。晚上皇帝也未離開一直在自己身邊,想來是怕自己給董徽瑜私下傳信,想到這裡只覺得心中一片凜然的寒意襲上心頭。
幸好,一切都還順利。
如若不然,自己算是真的害了徽瑜。
終生都會不安。
夏迎白進宮數年,這是第一次直接感受到了皇帝的無情,這樣淬不及防,這樣直截了當,這樣的毫不留情。
到了邊關之後,皇帝不說她也就不拋頭露面,安分的呆在帳篷裡,她知道很多時候做什麼事情都要講究個時機。外面發生的事情,通過下人的口她知道的不少,但是她不能動,不能說,也不能做什麼。昨天的事情她知道後,心裡一直不安,講不出來的一種不安,那樣的忐忑讓她自己都覺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她跟在皇帝身邊數年,知道皇帝將國家權力看得比什麼都重,這兩年雖然皇帝不說什麼,但是她冷眼旁觀也看得出來皇帝正在精心挑選繼承人。皇帝這樣的性子,喜歡的繼承人自然也要跟他有幾分相似,其實靖王是最像皇帝的人,不管什麼時候都那樣的冷靜自持,泰山崩於前毫不變色。
可是,昨天的事情,皇帝不悅了,她能感受得到。
果然,事情就像是無法控制一樣發展起來,連她都必須跟着皇帝的腳步走,不敢多說一句話,甚至於連這個帳篷都不敢輕易走出去。
皇權,令人心畏。
徽瑜回到自己的帳篷之後,起先還跟往常一樣帶着笑容,等到把伺候的人都打發下去後,卻像是被抽了筋一樣倒在大榻上,半響都爬不起來。心口砰砰跳,那響聲似是要從胸膛裡蹦出來,外祖是對的,虧得她老人家昨天讓他跪了一跪,不然今天突如其來的這一場問話,自己要搞砸了。
皇帝……竟疑心至此,實非她所能預料。
但是現在,她更無法猜度出,皇帝究竟要做什麼,是真的要把忽蘭公主許給姬亓玉,還是這一切不過是個障眼法,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冷靜思考都已經被昨天的那一場意外給帶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細微熟悉的腳步聲徐徐傳來,她慢慢地擡起頭,就看到姬亓玉立在榻前低頭凝視着她,那專注深邃的眼神如同之前每一天每一刻。
她猛地起身撲進他的懷裡,埋頭在他的胸口,第一次感覺這胸膛讓她感覺到如此的安全。
“怎麼了?”姬亓玉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但是能感覺得到徽瑜渾身都在顫抖,只能將她緊緊地環在懷裡柔聲輕問。
“姬亓玉。”
很久,徽瑜不曾這樣連名帶姓叫過他,除了昨天那個意外。
姬亓玉輕輕擰眉,徽瑜的情緒似乎很不妥當,抱着她坐下來,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我在,我一直在。”
“姬亓玉,我發現我真的很蠢,日子過得太安逸了,竟讓我迷失了方向,鑄成大錯。”
在姬亓玉眼中,徽瑜從來都是一個睿智自信的女子,從不曾聽她這樣的……軟弱,這樣陌生的徽瑜讓他的心口隱隱有些鈍痛。
“你若是蠢了,那別人還要不要活?你總要給別人留條路不是?”他試圖讓她放輕鬆,言語間帶着幾分戲謔。
“幸好,幸好,還來得及,還來得及讓我改正這個錯誤。”徽瑜悶聲繼續說道,“姬亓玉,若有一天我變成一個心狠手辣之輩,你會不會……遠離我,嫌棄我?”若皇帝真的用強權壓服她,奪走她的幸福,她早就說過,她是不會屈服的。只是玉碎之後,她捨不得的只有眼前這個男人還有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