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之後,一家日式餐館包廂裡面,崔光啓和竹下慎也盤膝在榻榻米上,相對而坐。
竹下慎也看着崔光啓,語氣略有調侃地說道:“崔桑,你請客吃飯都要搞這麼大的排場嗎?門口站了這麼多的警衛,這樣很容易引來中國特工的注意,你看我,從來都是一身便衣,來去一個人,有時候人多了反而不好,太招搖!”
崔光啓趕緊頓首行禮,沉聲回答道:“都是我考慮不周,讓竹下君見笑了,只是我之前剛剛被人刺殺,現在出門實在是不敢鬆懈。”
竹下慎也淡淡地一笑,略帶不屑地說道:“崔桑,你們中國人有的時候太過於固執,很難真正和我們一條心,之前刺殺你的就是你自己的手下吧?現在門外站的那些人,你真的信任嗎?我看未必,帶着他們還要防着他們,還不如自己低調一些,反而安全!”
竹下慎也的話沒有半點客氣,他直接就將崔光啓現在的尷尬境地給挑明瞭。
崔光啓的身邊再也沒有人可以相信,就連他剩下的幾名親信,他也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用這些人保護自己的安全,每天都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地過着日子。
崔光啓無奈地回答道:“您說的有道理,我會小心的。”
他顯然不想繼續之前的話題,而是轉身取過來一個公文袋,放在餐桌上,輕輕地推到竹下慎也的面前。
“這是…”竹下慎也的眼睛一亮,從公文袋的外形輪廓,就可以清楚地看出來,這裡面是什麼東西,看起來,這個崔光啓還是個很懂事的傢伙嗎!
“這些天多蒙您的照顧,稽查走私貨物的工作進展的很順利,這是我特意爲你準備的,不知您滿意不滿意?”崔光啓恭敬地說道。
“哈哈,你太客氣了!”竹下慎也直接拿起公文袋,將袋口打開仔細觀瞧,頓時露出滿面的笑容,“滿意,非常滿意,崔桑,你的工作態度,我很欣賞,你放心,以後有什麼問題解決不了,你都可以找我,不是我說大話,在特高課裡,就是佐川課長也要給我幾分面子的!”
竹下慎也的這幅嘴臉,讓崔光啓不由得心生鄙夷,這個傢伙確實是厚顏無恥之徒,只要一看到鈔票,就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再也沒有了剛纔尖酸刻薄的樣子,看來聞浩之前也是用這一招,輕易地就擺平了這個傢伙。
不過崔光啓很清楚,這個竹下慎也雖然能力欠佳,完全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特工,可在特高課裡地位不低,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情報組長今井優志對他也是溫言相待,可想而知身後的背景不簡單,自己以後有了難處,只怕真要求到門上去,不過他只要愛財,那就萬事好商量。
竹下慎也這個時候看着崔光啓也順眼了不少,這個人如果不是被站長指定清除,定然難逃一死,留下來倒也是不錯。
崔光啓舉起酒杯,恭敬地說道:“我當然知道,以後就請竹下君多多關照了!”
竹下慎也也是舉杯相邀,兩個人哈哈一笑,都是一飲而盡。
竹下慎也笑着說道:“崔桑,你們的工作是非常有成效的,也要再接再勵,以後偵緝處的規模還要繼續擴大,上海實在是太大了,我們還要依靠你們做更多的工作,一定要多多努力,你的前程大大的,哈哈!”
崔光啓連連點頭,他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開口說道:“是,是,能夠得到帝國的重用,崔某真是非常的感激,我也是一直想找機會報效帝國,其實今天我請竹下君來,還是有件重要的事情向竹下君彙報,只是心中一直難以確定,所以請竹下君來商量一下!”
“還有事情彙報?”竹下慎也詫異地看了看崔光啓,他將酒杯放在餐桌上,“崔桑,有什麼事情就說出來,看一看我能不能解決!”
崔光啓身子前傾,聲音放低,沉聲說道:“我發現了一個非常可疑的人,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一條大魚,這個行動如果能夠成功,我可以肯定,竹下君您一定能夠再進一步,到時候,我也可以在您的身後沾沾光。”
“可疑人物?”
“對,而且您也是見過的!”
“我也見過?”
“就是在昨天晚上,我們負責戒嚴街道,檢查車輛時,您看到的那位藤原會社的藤原會長!”
崔光啓的話音不大,卻如同一個霹靂響在了竹下慎也的耳邊,他瞬間就是一愣,但很快壓制住了情緒的波動,儘量以平和的語氣,問道:“藤原會長?你的腦子壞掉了嗎?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崔光啓早就料到了竹下慎也的反應,他昨天晚上也是想了一夜,權衡再三,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把這件事情捅出來。
他的手上沾滿了昔日戰友們的鮮血,如今衆叛親離,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依靠日本人,他要賭一賭,這一次可是一個天大的功勞,他絕不能放過去。
“的確是這位藤原會長!您知道,我以前是上海軍事情報站的行動隊長,我對人的相貌記憶很好,這位藤原會長,我以前見過一次。”崔光啓仔細解釋道。
竹下慎也這個時候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隨意,他臉色肅穆,沉聲說道:“見過一次?見過一次很稀奇嗎?崔桑,你一次把話說清楚,不要吞吞吐吐的?”
崔光啓趕緊點頭答應,繼續說道:“昨天晚上我見到這位藤原會長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非常的眼熟,而且是有一定的記憶,可以肯定是我以前見過的人,可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所謂的日本藤原會社的會長,也就是說,這位藤原會長在之前以別的身份和我見過面,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竹下慎也點了點頭,說道:“你是懷疑藤原會長的身份有問題?”
“對!”崔光啓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昨天晚上仔細回憶了很長時間,這位藤原會長很年輕,一個人的相貌定形也就是剛剛成年這幾年,我和他見面的時間一定就在近期,後來我終於想了起來,就在一年多前,上海軍事情報站發生了一件大事,當時我的頂頭上司俞立,被帝國特高課抓捕,並設計抓捕了其它情報站的特工,南京總部就派來了一位高級特工,也就是上海站的老站長邊澤,來處理這件事情,當時我是行動隊長,就列席接待了這位大人物,邊澤帶的人員不多,只有六位隨行人員,因爲他之前也是在上海工作了很長時間,他手下的隨員,我大多認識,只有二個人我沒有見過,其中一位非常年輕的隨員,我還頗有印象,這個人的容貌就和藤原會長非常的相像,年齡也對得上,不同的是,當時那位隨員的氣質沉穩,頗有軍人之風,而現在這個藤原會長,顯得有些文弱,有些書生氣,不過對一個優秀的特工來說,改變一個人的氣質並不是一件難事,我有八成的把握,這兩個人應該是一個人!”
崔光啓不愧是多年的老牌特工,不僅身手不凡,就是頭腦也非常精明,能夠在上海這個甲種大站脫穎而出,擔任行動隊長,果然並非僥倖。
他的觀察力並不在鄭宏伯之下,當時也是記住了寧志恆這個生面孔,雖然沒有發現當時的破綻,但還是留下了印象,偏偏他的記憶力驚人,竟然真的認出了寧志恆,只是他現在不敢完全確定。
但是如果這兩個人真的是同一個人,那問題就嚴重了,藤原商會的會長,憲兵司令部司令官勝田大佐都奉爲上賓的日本頂級貴族子弟,其真實身份竟然是中國軍事情報調查處的特工,這可是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件,那麼作爲識破其身份的崔光啓,將立下極大的功勞,足以讓日本人對他刮目相看,獲得足夠的信任。
竹下慎也心中感嘆着,世事難料,就算站長只怕也想不到,當初的匆匆一面,竟然被這個叛徒給記了下來,不過萬幸的是,崔光啓把這件事情彙報給了自己,如果他直接彙報給了情報組長今井優志,那引發的後果將不可設想。
竹下慎也遲疑了片刻,顯然在消化這個消息,最後緩聲說道:“崔桑,你說的事情可是非同小可,我和你說過,藤原家族在日本的影響力太大,如果沒有確認無誤的真憑實據,就貿然指認一位藤原家子弟爲中國間諜,其後果有多嚴重,你想過沒有,如果無法證明,你和我這樣的小人物都將被碾成齏粉,死無藏身之地!”
崔光啓重重地點了點頭,回答道:“我正是考慮這一點,沒有確認無誤的鐵證,自然是不敢造次,所以我向您私下彙報這個情況,畢竟以我的地位是無法調查這樣的大人物,必須要借用特高課的權力和資源纔有可能調查清楚。”
崔光啓不是冒失的傻子,他是想要立下這個天大的功勞,但也知道先要確保自己的安全,於是將這個消息彙報給了竹下慎也,想要借用特高課的力量,私下裡進行調查,以保證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