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了這個眼神的無傾只是笑,沒有迴應。如果給風家帶來的是福,她也不會編出這麼個故事告訴他們。
從這一天之後,煉器堂的人再也沒有來過,而無傾也不再踏入煉器堂半步,彷彿那天她只是突然起興去晃了一圈。
剩下的六七天裡,無傾就像往常一樣在女眷的院子裡遊走度日,興致來時還給這些嬌嫩的鶯鶯燕燕們撫上一曲,引得風家裡爲數不多的御音師爬牆觀望。煉器堂也像往日一樣,宛如隔離世俗,沒有跟外面有過任何交流。
在無傾大半個月養豬似的生活走到尾聲之時,風家終於迎來了最重大的日子。
紅色的綢緞旋繞牌匾縈繞圓柱,在風家的每一個角落裝點出一個個豔紅的驚歎號。綢是最上等的綢緞,甚至有的是暗紋織錦,這樣連做成衣服穿在身上都被稱之爲奢侈的布料,在風家僅僅是一場婚禮的配角。
無傾的院子裡,穿着粉裳的侍女們整齊地羅列,而站在門口的喜娘卻沒有半分的喜慶之色。她着急地在緊閉的房門前踱步,想伸手敲門,卻又怕招惹了裡面那尊殺神,被她一個不高興拿來血濺喜堂。
“哎喲喂,趕緊派人去看看,表小姐怎麼還不過來!”在門前轉了幾圈,不敢打擾無傾,喜娘只能從另一頭下手。
一個侍女應命而走,但喜娘卻沒有因此而展開愁眉。大婚的前一晚,作爲準新娘的閣主大人沒有身爲婚禮主角的喜悅,也沒有任何的抗拒之色,她只是不鹹不淡地提出了一個要求。
——非陸美人所侍奉,喜服她不穿。
這個侍奉,指的是從端上喜服到穿上,整個過程都需要陸渺渺來完成。
在無傾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以爲她是要給陸渺渺一個下馬威。誰都知道陸渺渺癡戀風連陌多年,在無傾入住風家的當日,她還上門取挑釁。
而到了今天早上,到新娘應該更衣上妝之時,或是同情或是嘲諷陸渺渺的人才有所改觀。
喜娘着急地跺了跺腳,無傾挑誰不好,非得挑陸渺渺,她完全可以在喜服這方面上給無情使絆子。雖然再給陸渺渺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攪亂這一場大婚,但讓無傾耽誤了吉時,這就足夠讓家族的長老們對她不滿了。
“來了!表小姐來了!”被派出去的侍女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喜娘一聽,沒差點喜得暈過去。她趕忙提起裙子,急急忙忙地往門口跑去。
還沒到門口,端着喜服的陸渺渺已經漾着桃紅色的裙襬款款地踏入門檻中。見到滿面急切地朝她跑來的喜娘,她不悅地顰了顰眉:“今天是連陌表哥大喜的日子,你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喜娘剎住腳步,低着頭囁嚅着嘴脣有些尷尬,連連道歉了幾聲,她馬上轉入正題:“表小姐,新娘子已經等候多時了,您趕緊進去去,可別錯過了吉時!”
“這些事情本小姐自然有分寸,你擔心什麼?”淡淡地撇下一句,陸渺渺看也沒有看喜娘一眼,端着手中摺疊好的大紅喜服,邁着閒雅的步伐緩緩往房中走去。
一聲吱呀,門軸輕響,隨着門縫的擴展,從天穹中灑下來的金光映入了昏暗的房間中。陸渺渺推門而入,還沒來得及將房門關上,在看到房中的景象之時,她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了幾下。
細碎的泥封散亂了一地,七八個酒罈子東歪西倒地丟在地面,大部分已經空空如也,唯有一兩個裡面還剩着小半罈子的酒,晶瑩澄澈的瓊漿從橫躺在地上的罈子中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將地毯染成了深邃的顏色。
而一片的凌亂中,一抹豔紅抱着一個開了封的酒罈子歪歪斜斜地躺在軟榻上。可是這廝喝酒就算了,醉了也就算了,偏偏還在旁邊橫放了一塊全身鏡。
影之大陸的鏡子並非是落後的銅鏡,早在幾百年前一個煉器師在煉製盾牌的時候加錯了材料,把一塊威風凜凜的古方盾牌硬生生地給煉成了半透明形態,照出了他那張幾個月沒打理的臉,驚得他連煉器失敗的鬱悶都沒了。後來再經過後人改造,清晰的玻璃鏡早已誕生。
鏡中,側臥的男子一身軟紅流金,醉眼半眯,左手託着腦側,右手執着一支狼毫,有一搭沒一搭地往用術力固定在半空中的畫紙上撇着筆畫。幾抹妖紅,婆娑墜溼,幾抹墨黑,青絲如瀑,幾個簡單的勾勒,已經將一身的狷懶和愜意勾勒出來。
畫上的人,是無傾,或者說,是鏡子中的無傾。
整整大半個月流連於風家女眷的院子,覽遍了風家的美人,無傾的儲物空間裡又多出了幾幅美人圖。可是風家就這麼大,女眷的數量不會隨着某人美人圖的需求量而增多,閣主大人表示,風家的素材已經被她用完了。
這要腫麼辦?還能怎麼辦?!某日照鏡子臭美的閣主大人靈光一閃!
……
嫌棄地繞過滿地的狼藉,陸渺渺走到無傾旁邊,舉了舉手中的衣服:“媚無傾,你要的衣服我給你拿來了。”
“嗯?”毫無意義的一聲輕哼,無傾九分的思緒隨着酒意漫遊天際,一分的注意力懸在了筆尖之上,醉眸微擡。
濃墨薰酒氣,公子醉酒傾頹。
稍稍驚豔了一番,幾分糾結幾分小憤怒漫上陸渺渺的心房。她承認,無傾的確很優秀,但她實在無法理解爲什麼風連陌會喜歡這麼一隻玩意兒。
心中的不滿溢出,小性子冒了出頭,陸渺渺輕輕地踹了踹軟榻的一角,惡聲惡氣起來:“媚無傾,你趕緊給本小姐起來!”
“唔,乖,美人別吵。”握着狼毫的手甩了甩,無傾跟哄孩子似的說着,壓根就沒有在意進來的人是誰。她的美人圖,她的美人圖~她家的美人圖圖庫怎麼可以少了她自己的那幅!
陸渺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喜服扔下,彎腰一拽,活生生地將無傾給扯了起來。
“哎,本座的美人圖!”無傾低呼了一聲,但此時她根本沒有作防,陸渺渺的力氣足夠將她給拽起來。跟隨時要躺下似的身子勉強處於豎直狀態,她的思緒稍稍清醒了一些,陸渺渺那張嬌美的面容便闖入了她的眼簾。
醉意朦朧的鳳眼眨了眨,模模糊糊中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美人圖中沒有這麼一張面孔,無傾突然綻開了笑靨:“喲,美人挺面生嘛,趕緊給本座笑一個。”
風家的一窩子女眷,唯有陸渺渺死活不肯讓無傾入畫,每次在她舉起畫筆的時候這妮子都擺出一張臭臉。
眼見着無傾這丫的又要從旁邊抽出一張畫紙動工,壓根就沒有意識到今天是個什麼日子,陸渺渺一直壓抑着的怒氣終於爆發了:“媚——無——傾!你趕緊給本小姐起來!”
……
半個時辰之後,房間凌亂如初,但那個躺在軟榻上衣帶鬆散的傢伙已經穿着整整齊齊的喜服坐在了梳妝檯前。
袖籠拖地,腰封環身,大紅染玄黑的喜服染盡了喜慶,也染盡了帝王的霸氣。
不錯,這是男裝,無傾特意讓陸渺渺準備的男裝。
她讓陸渺渺親自給她送喜服,屏退一切閒雜人等只讓陸渺渺伺候她着裝,這是有原因的。往淺了講,喜服只是一件稍微隆重而華麗的衣服,往深了講,喜服是一種象徵。
本性所致,無傾沒有那種對穿着嫁衣與自己所愛的人踏入喜堂的期待,但不論如何,她並不希望穿着這樣的衣服與其他人站在一起,這是對凰隱的不公,同時自己也不喜。
愛的人,一個就夠了,不論是從精神上還是從物質上,都不能讓他委屈,即便她是作爲女方。她會穿上的,只會是凰隱爲她準備的嫁衣。
如寒潭碧波的眸光閃了閃,無傾的酒意已經退得差不多。她看着鏡子裡爲她冠發的陸渺渺,問道:“外面準備得怎麼樣了?”
“賓客都已經到齊了,主婚人也已經到位,就差你這個新娘子。”話說到最後,陸渺渺的目光暗了暗。從誕生到現在,她用着大半時光愛着的人要舉行大婚了,而戴着鳳冠霞帔的人卻不是她。
嚥下涌上心頭的委屈和傷痛,陸渺渺浮出強硬的面色:“媚無傾,你答應過我,這場婚禮不會成功。”
“陸美人放心,你視風連陌爲寶,本座視他如草,別這麼看着本座,本座罵他是對的,要是本座要是喜歡他你就該哭了。”無傾動了動腦袋,披在肩上的青絲如綢緞般滑下,濃密如蝶翼的睫毛之下,一抹濃重的暗芒流淌而過。
“最好和你說的一樣!”陸渺渺張口想要威脅什麼,但舌尖上醞釀的話語一片空白,只能堪堪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從頭到尾,除了最開始傳出的一封信,無傾並沒與讓她做什麼,她也曾經懷疑過無傾是哄着她玩的。但她依舊選擇繼續和無傾合作,因爲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賭無傾跟她說的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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